作者:狐狐大睡
沈循安卡壳了,他之前一律按前辈称呼对方。
“前辈……”沈循安愣了一下,无措地看了一眼陵川渡。
裴映之感觉到带着凉意的探究视线从他身上掠过,接着他听到男人冷漠的回答:“渊雪,我的名字。”
感受不到对方的修为,甚至不仔细都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
深不可测,邃密郁沉。
实力至少在炼虚以上。
与裴映之起了戒心不同,陆渊闻言,却是怔然。
平静的心情又开始活络起来。
渊雪,那曾经被陵川渡命名于他自己的本命武器。
在鹧鸪梦的时候,陆渊以为对方已经舍弃了这个的名字。
陆渊像是叹气一般得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好师弟摊牌了。
陵川渡在暗示自己,已经认出了故人。
裴映之思绪翻飞,也没把这个名字成功对应上哪位修真界的高手。
此人不敢以真名示人,裴映之心中防范更甚。
陆渊假装没看见裴映之眼底的惕厉,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那不如从小镜池开始谈谈吧。”
沈循安疑惑:“师兄你是不是说错了?”
[一月一,上云梯;小镜池,新月时。]
陆渊轻轻摇了摇头,“小镜池,新月时。正好与一月一对应上。”
农历每月的初一的月相,望舒如钩,将现为现,正是新月时。
怪就怪在,天都城没有小镜池一说,仅有城中小镜湖。
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这里卷轴、书册繁多,看样子调查这件事的修士们实在是无从查起,把稍微沾点关系的材料都搬了过来。
“找吧。”陆渊随手摸了摸桌上就近的卷轴,不出意料地摸到一手灰。
沈循安:“那么多要查到什么时候?!”他举目可见的地方全被卷轴填满,桌子上,书架上,密密麻麻落在地面上的。
更恐怖的是这个地方,往纵深一看,不知道还有几个房间。
陵川渡头疼地顶着陆渊似笑非笑的眼神,沉默了半天,他说道:“你们出去。”
“前辈?”沈循安刚打开一册书,还没看一个字。
陆渊抚掌,很认真的样子夸赞道:“渊深静谧,雪覆万川。前辈虽然沉默寡言,但也是看不得小辈受苦的好人啊。”
陵川渡:“……”
他已经有百余年没听过陆渊胡说八道了。但真听到了,还是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陆渊将刚刚装模作样拿着的卷轴放回桌子上,“前辈用神识一探,便可以帮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他率先出了门,“都出来吧,不要影响他。”
裴映之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屋门颇为诧异,“这里面书册林林总总不知多少,用神识一一筛查这也太费……”
太费时间和灵力了。
话音未落,门被打开,陵川渡将手上的书籍递给陆渊,“找到了。”
裴映之转头看了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沈循安。
他对陵川渡的评定又上了一个台阶。能将神识运用自洽,如水到鱼行般自然肆意。
此人实力至少在大乘后期,甚至是渡劫期!
这是登天入道,进阶半神前的最后一道坎,世间渡劫期的大能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跟裴映之的震惊不同,沈循安则是震撼:前辈原来这么厉害!果然是有脾气不好的资本,下次一定要偷师几招。
陆渊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眉眼带笑,语气轻快,一手将书籍接了过来,“多谢。”
陵川渡没什么情绪地倚在门框上,除了目光偶然扫过他们,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不感兴趣。
几人匆匆将桌面清出个位置,将书籍摊在上面。
陆渊打开楮皮纸制作的书籍,从印刷的时间来看已经相当有年头了。
更叫人奇怪的,这本书名为《囿苑集》。
内容是论如何建造宫苑的,主要涵盖了建筑、花木、园林各方面的学术知识。
沈循安不解道:“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小镜池的描写?这前面描写的都是皇家囿园……”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眼睛越睁越大,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吾引宫墙外小镜湖水入江夏行宫内,造一方小池,夜时天星倒悬,宛若潜入水底,帝甚喜,赐名小镜池,赏独山玉雕一座、赤色珊瑚一对……]
沈循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飞快地眨着眼,嗓子发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夏行宫不就是现在的……!”
裴映之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把沈循安的惊呼压在喉咙里,他眼里也是惊疑不定,确认外面没有别人后,声音压低下来,“江夏行宫原来只是皇家的一处行宫别院,在迁都到天都城后,才被改建成现在的帝宫了,所以那小镜池必然是因为重建而消失了。”
“这可真是太不巧了。”陆渊道,“我们要找到可能是个死了五百多年的邪祟。”
“这样可就对应上了。”裴映之看了眼被捂住嘴呜呜抗议了沈循安,这才松开手,“江夏行宫有一处摘星阁,沿着布置在宫墙内侧九曲的云梯,便可到达位于宫墙上的摘星阁。”
陆渊合上《囿苑集》,他笑了笑,“我好像知道这个邪祟的身份是什么了。”
[妆花缎,金凤冠。]
妆花缎千金难买,金凤冠为贵女所戴,而她又死在皇家的行宫。
“皇室成员,死得可能是一位公主或者是身居高位的后妃。”陆渊来了点兴趣,“如果能看到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
裴映之立刻否决:“不可能。这个推想过于武断,且很可能牵扯到皇家密辛。”
陆渊还是挂着笑:“没关系,再多死几个人,他们大抵也就该慌了。”
笑容和煦,神色出奇的平静,说起死人,却好似看着草芥。
裴映之想看出对方眼里演戏的痕迹,悚然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
陆渊无趣地起身,眉梢微扬,“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查的了。”他拖沓着脚步走到陵川渡身边,想了想说道:“有点饿了,我想吃来的路上那家松子百合酥。”
陵川渡依旧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师兄说要接委托便接委托,师兄不想查了那便不查。
“…………”裴映之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循安,“陆渊真的是你师兄么?”
你们看起来性格完全南辕北辙,你是怎么能和他一路同行的??
沈循安沉思了一会,“真的不能看名册么?”他觉得师兄说话不中听,也许是因为不能继续调查而气急了。
裴映之无奈道:“你以为这是书摊上的话本想看就看?至少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呃。”沈循安眼珠转了转,“那可以偷看么?”
“怎么偷看?”
“比如说第一步,先混进宫内。”
裴映之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因为太子染了瘟疫,全宫戒严,连皇帝之前特诏后妃省亲都取消了。皇宫内虽然都是普通凡人,可你别忘了,林宗主是大胤的国师,宫内有许多对凡人无效,但是针对修真者的禁制。”
沈循安脑子灵光一现:“之前听说太子染了瘟疫,皇帝召来天下能人异士替他看病,我能不能……”
裴映之冷酷拒绝:“不能。”
“为什么不能?!”沈循安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能。你好歹讲讲道理嘛!”
裴映之扭过头,避开了沈循安的视线。
他知道对方没有见过当时天都城的惨景,那根本不是瘟疫……
那是血肉横飞的异变。
他见到人们因为惊惧而疯狂撕扯自己脸上的羽毛,羽轴在他们脸上留下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孔洞。
见到宫内的禁军街头随意斩杀变异的人,在西重山一把火烧光了前去寻求避难的人群。
见到……宫内令行禁止,所有讨论异变的人通通横死街头。
最后他们说这只是一场不幸的瘟疫罢了。
第44章 陈年事
上好的梅子猪肉, 蛋黄,外加松子。松子百合酥得名于形似百合,眼前这道做的外层酥脆,内馅松软香甜。
陆渊说他看上了来的路上的松子百合酥, 他并不是故意这么说让裴映之下不来台, 他是真的有点好奇味道。
上辈子, 他琐事一件接一件,横行的邪祟杀之不尽。口腹之欲对他来说是一个如尘埃般大小的事情, 从来没有被他理会。
陵川渡对他纵容得很,也没觉得在讨论严肃的事情时候, 突然跳脱到要求吃茶点是什么很突兀的事情。
陆渊心满意足地尝完后,又叫了一壶日铸雪芽,他端起茶盏,朝陵川渡微微晃动手腕,说道:“这茶一般是进献岁贡的,试试?”
陵川渡没动, 他似乎想把面具摘下来, 但终究还是顿住。他避开陆渊的视线,“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陆渊轻轻一笑,颇有点没心没肺, “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问什么,要不你帮我想想。”
“陆渊!”陵川渡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他们虽坐在雅间, 但周围只有一些木质的隔断,中间飘着朦朦胧胧的轻纱, 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陵川渡抿着唇,没有发作, 他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你倒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渊听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陆渊……是什么样的?
他的同僚会说他鸣剑抵掌,以一剑之任当万人。他的朋友说会说他不计小节,仗义慷慨。
……他的爱慕者会说陆首座眉宇英挺深邃,处事桀骜不驯,眼神危险又勾人。
陆渊见陵川渡没有应他,便开玩笑似得说了一句,“对不住,毕竟死了一遭。”
陵川渡呼吸变得陡然沉重,他近似哀求地打断他:“陆渊,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想、不能……”
视野里浮现陆渊那张悲伤又忧虑的脸,罕见地带着害怕的神情,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