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狐大睡
被神刀不觉重创的伤口,正源源不断涌出暗红,陆渊他说……
他说对不起,又留你一个人。
陆渊发冷的手指痉挛着想捻去对方眼角的泪痕,却终究无力垂下。
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变成死寂的灰,气息断绝,魂落九霄。
对不起这句话就像不详的箴言。
陵川渡的手不自觉地在颤抖,遮掩似的想端起面前的茶盏,斟满的热茶一歪尽数落在他手背上。
他吃痛地手一松,茶盏当啷落回桌面。
陆渊垂眸看向陵川渡被烫出一片薄红的手背,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覆了上去,不消一会,烫伤的地方恢复如初。
在陆渊眼里,陵川渡还是那个刚来九苍城的小师弟。
陵川渡扭过头,讷讷说道:“我自己也可以,不用你管。”
最初在九苍城的时候,陵川渡没有修为,不会法术,人也无趣,在陆渊眼里简直一无是处。
当然在过得顺风顺水的年少期间,陆渊也没把谁放在自己眼里。
自从他把满庭芳交给对方之后,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个小尾巴。
这个师弟平日里也不说话,只会拿一双木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铁灰色的双眸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大得惊人。
脸上没挂几两肉,皱巴巴得,像只小猴子。
陆渊几次想扔下他,但是又怕这小子转头向师尊告状,便想个歪招,把人叫去九苍城鲜有人至的竹林,丢给他一个剑谱,叫他好好练,向他保证练会了就带他下山一起历练。
这本剑谱对陆渊来说简单得如同喝水吃饭,但是对于没有人教的初学者来说难于登天。
陆渊深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摆脱了对方。他自己明目张胆地抛下对方,一个人下山跟三两好友瞎混。
直到玩了几天之后,这些人开始喝酒取乐的时候,陆渊才告辞,他对此不感兴趣,因为醉酒手抖,这样他就拿不稳刀了。
他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回了九苍城,突然想到之前他嘱托陵川渡练习剑谱的事情。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想法可笑得很,陵川渡又不是呆子,这个剑谱稍微上手片刻,就能察觉到不是给初学者学的,怎么可能有人会那么傻,这样都不放弃呢?
陆渊往自己住处走了几步,黑沉沉的眸子往竹林方向望去。
明月高悬,他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
竹林被夜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人的声音。
陆渊暗骂一句自己有病,却又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恹恹地搓了一把脸,就准备离开。竹林中风向陡然一变,剑啸之音撕破夜障。
陆渊蓦然睁大眼睛,他猛地朝竹林深处一头扎去。
阴影处有个人,陆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借着月光看清对方。
是陵川渡。
除了笨手笨脚地让陵川渡自己身上多几道练剑的划伤外,剑法依旧生涩蹩脚。
他们的目光隔着几根竹子的距离交汇,明明只是很近的距离,明明分别只是两三天的事情,也许是对方的脸过于沉寂,陵川渡仰着脸望着他,像一副隽永的画卷,陆渊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陵川渡的目光没有蕴藏着因为练习很久的不耐烦,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抛下的怒不可遏。
他的目光只是在说,你看,我按照我们的约定在这里乖乖练习了。
陆渊认命地送出一道气劲,轻柔地抚过对方的伤口。
伤口急速地愈合,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痛痒感,陵川渡难耐地蹭了蹭脸上的伤口。
“别碰。”陆渊捏起对方的下颌,仔细地看了看他脸上的情况,确保对方脸上没有留疤后,有点心虚地说道:“晚上视线不好,不要再练了。”
陵川渡固执地挣脱开来,“我想早点跟师兄一起下山。”
陆渊吓唬对方:“太晚了,该休息了,否则你就长不高了。”
他比陵川渡虚长两岁,但是在少年期这个年龄段,身量就可以差很多了。
陵川渡像是在天人交战,最后下定决心:“长不高就长不高,反正我要练会这套剑法。”
陆渊一时说不出来话,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我明天亲自教你好不好,保证你很快就学会了。”
他那么一说,陵川渡默默地把剑柄调转方向递给他。
陆渊准备接过的时候才发现陵川渡手抖得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接住,长剑在陵川渡手中铮然落地。
陆渊这才意识到对方早就脱力了。
“你也忒缺德了。”很久之后,作为仙盟同僚的林绛雪不知道在哪听到了这件事,她进行了尖锐的评价。“陵川渡现在对你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你应得的,人家小时候多乖啊。”
陆渊忽视了林绛雪指责的目光,双手抱臂,脸皮很厚地说:“你不看看现在,都是谁在忍谁?”
林绛雪没敢继续点评,因为陵川渡走了过来,已经面无表情地把一张纸拍在陆渊胸前,“我不同意你这个计划,太危险,也太激进。”
陆渊吊儿郎当地把陵川渡的手推开,“兵贵神速,以疾掩迟。按你的计划,汤圆都能生完崽了。”
汤圆是他养的猫,刚刚怀孕没多久。
林绛雪同手同脚地溜走,内心在小声嘀咕,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一时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谁更能忍。
陵川渡一字一顿:“不行。”
陆渊磨着牙,“行行行,那汤圆要是在行动的时候生崽了怎么办,她是第一次……”
陵川渡眼角一跳:“陆渊!”
“好好好。”陆渊捂住耳朵,“别那么大声,我要聋了。”
陆渊习惯了照顾对方,也习惯了退让。
也许是可怜陵川渡年幼失恃,或者是别的他不知道的情感,他习惯了适度的忍让对方。
陵川渡脸色铁青,当时他看到传到手的白纸黑字,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是立刻赶了过来,差点以为自己错过了,“你孤身前往,是不是想去一个人送死。”
他有的话不知道站在什么身份说,只能无措地扶住额头,不知不觉中声调里带着鼻音,“你知不知道,这样……”
……会让我很害怕啊。
“我没有。”陆渊心中疯狂喊冤,他突然背上个送死的黑锅,这也太沉重了,“百目蛛虽然铜筋铁骨,但是我只是想给不觉磨个刀而已。”
“百丈崖下的百目蛛数量多少,你调查过么?”陵川渡越说越快,“百丈崖是不是只有这一种邪祟,你查过么?仙盟递来的书函说可能存在异变种你知道么?”
“我知道啊,但是师弟,我已经是炼虚境了。”陆渊声音越说越小,不时地瞟几眼陵川渡。
陵川渡没理他,他大步走了出去,陆渊的态度让他显得无理取闹似的,这里一刻他都不想待了。
陆渊喊他的声音被抛在身后,他只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急促地跳跃起来,声音大得惊人。
他笨拙地按着自己胸口,仿佛那样,胸腔里的东西就不会乱跳了。
太冲动了。
他心里焦干如同野火过境,但手心却出了薄汗。
也太丢人了。
第45章 生死
陆渊并不明白他的想法。
只是因为可怜, 就可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想了万般的理由。
陵川渡曾经无数次遇到陆渊对他的退让,但他知道对方并不认可自己的想法,只因他总是能读懂陆渊眼里的怜悯。
不过他无所谓,至少占据了陆渊心里重要的位置。
也许这个位置来的不那么光彩, 但足够了。
陵川渡依旧别过头, 声音闷闷的, “你是不是身体有异?”
陆渊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手掌中的黑色纹路,它原本只是一条细细的黑线, 现在已经变成一道横亘在他掌心的黑色刺青。
摸起来不痛不痒,只能感受到它每一分每一秒, 在细微地带动生命流失。
正如系统所说,他的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衰败。
“你见过我现在这具身体么?”陆渊复又握拳,似乎想要将命运捏在自己掌中。
陵川渡茫然地皱眉,“怎么会见过,我以为你是——”随便夺舍了一具身体。
他止住了话头,陆渊不会也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可是这样就完全说不通了, “你这具身体怎么回事?”
人死灯灭,普通人会直接魂入忘川,轮回路上忘却前生事。
有的邪修会夺舍他人躯体, 蒙骗天道。或者是像鹧鸪梦中,阴身入世,只是这样总会与活人有异。
陆渊站直身子, 他本就身量颀长,漆黑的眸子低垂望向陵川渡。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无声将对方欺压在椅子上。
思忖了片刻, 突然他俯下身,伸出手将对方那副面目可憎的鬼面轻轻揭下。
陆渊仔细地辨认着面前男人神情中的真假。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陵川渡浓密的睫毛轻颤, 唇角不自然地抿着,下颌紧绷像在忍耐着他的打量。
紧张,涩然,手足无措。
唯独没有撒谎的痕迹。
那么,他之前梦中所见,自己雕刻一具木傀儡的事情,确实是有意避开陵川渡所做的。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就好像……他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提前为自己做了一副身躯。
陆渊沉默不语地摩挲着那张鬼面,像对待情人那般温柔体贴。
只是他的思绪没有表面那么平静,最后还是说出了他最不想问的那句话,“那天,在满庭芳究竟发生了什么?”
陵川渡浑身一僵,蓦然抬头,“你说什么……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