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狐大睡
他呼吸都凉了,一字一顿重复道:“你不记得了?”
百余年里想找到陆渊的执着,在这一刻被一句话敲得支离破碎。
他也有满腹疑惑事。
只是他现在又该问谁?
他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陆渊当时要那么做。
陆渊原本还想仔细追问,又微妙地闭上了嘴。
他想到在鹧鸪梦里,用了诉衷声也没能撬开他的心声。
陵川渡眼底又浮现了陆渊所熟悉的固执,就像小时候的他一样,纵使把自己划得伤痕累累,也不愿意放弃那把剑。
“要怎么做你才能恢复记忆?”
陆渊顿了顿,懒洋洋地又坐回椅子上,“林绛雪说是因为神魂有损的缘故,我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至于保留着我剩余一部分神魂的身体,很可惜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他真正的身体拥有一具天授神骨,这是他能运用压制暴虐神血的原因。即便魂魄离散,这具拥有神骨的身体也不会消散在天地中。
“但是,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陆渊沉默了一会,盯着雅座外的人像是在发呆,过了很久,他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说道:“陵川渡,我快死了。”
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脑中嗡鸣不停,血液急速涌动,几乎如鲠在喉。
陵川渡嘴角牵动,试图露出一个笑,想立刻反驳质问对方,是不是又在开什么顽劣笑话。
他坐在这里却感觉自己的浑身轻飘飘,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包裹了全身,他声音很轻,“这个并不好笑。”
若是前世的陆渊,是断然不会将这种事情跟陵川渡说的。
他更喜欢一个人收拾烂摊子,独行踽踽,孑然一身。
痛苦的事情他一人担之就好,说出来也无益,这是他以前一直深信践行的事。
但不知怎的,现在突然觉得好累,疲惫感让他恨不得阖上眼就此沉入深眠。
陵川渡的心凌乱地跳动着,慌张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形,刚刚被烫伤的手背早就好了,现在竟然隐隐传来幻痛,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向对方惊慌失措地求证。
“陆渊你说话啊。”
“求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陆渊对上陵川渡的盛满痛楚的眼,他宁愿希望看到的是对方失态地怒吼,或者是以前对他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哪怕是冷嘲热讽都比现在要好。
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就像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哀伤的,卑微的,低声下气地求他。
陆渊的胸膛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比当时不觉捅穿的感觉,更痛,更疼。
他缓缓朝对方伸出手,掌心朝上,露出那道丑陋地吞食着他生命的黑线,“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神血的力量,这具容器……已经在崩坏的临界点了。”
陵川渡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陆渊的掌心,在将将要抚上的瞬间,他躲闪般地收回手。
陡然起身,决绝地仿佛用了浑身力气就要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陆渊立刻叫住他。
陵川渡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他眼眶有些红,不想让对方看见,背过身哑声道:“杀人。给你找个新的身体。”
声音带着自暴自弃般的无理取闹。
陆渊又气急又是心酸,“胡闹!这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他一把拽住对方,陵川渡自然不会乖乖地任凭他所为,下意识就要挣脱开。
陵川渡瞪着他,眼中满是失去理智的惊怒,本能地死命掰开陆渊钳制住他的手,“松开。”
要来不及了……
他眼底已有猩红之色,恨不得一口咬在陆渊的手腕上,又舍不得让对方受伤。
陆渊用尽力气将陵川渡圈在自己的怀里,他没有意识到他们间的距离几乎暧昧,已经越界了。
他平静地垂眸看着陵川渡,忍受着对方想要掰断他指节的气力,用极尽冷峻低沉地声音说道:“冷静。深呼吸。”
听到陆渊的话,陵川渡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急剧地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之下,他意识到刚刚他忘记了呼吸。
见到陵川渡不动了,陆渊想松手,但又怕对方失控。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抵在对方的额角,“听我把话说完,很难么。”
“如果放任不管,确实活不过这几个月。”
“但是,你觉得我是坐以待毙的人么?”
陆渊感觉怀里的人不再悸动不安,发烫的肌肤也逐渐回归正常,他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
“……”陵川渡空洞的目光落在陆渊脸上,又怃然转了回去,“是我冲动了。”
陆渊摇了摇头,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我跟你说这件事,就是希望你能帮我。”
帮谁?
陵川渡木然的眼神跃动着一点光亮,他恍然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要知道天都城离魂之症的缘由,还有……”陆渊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我要拿到皇宫里的一幅画。”
陵川渡对第一件事并无异议,他眼里还带着刚刚的一些怔然,“什么画?”
“……”
陆渊想到那副极为抽象的画,默默别过头。
当时被林绛雪乱七八糟的要求搞得烦不胜烦,所以也是随手一画。
他还记得当时胤文帝收到之后,客气地让林绛雪替他道谢,说陆首座这团潇洒的墨痕画得如同大鹏展翅,又像流云涌动,好一个以静为动。
要命,谁知道他画的是个舞剑的人。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
陆渊还想在陵川渡心中保持着英明神武的师兄形象,所以果断跳过这个话题,“总之,就是一幅画。”
陵川渡疑惑:“可是你不说它的内容,我怎么替你找呢?”
总不能去宫内库房把所有藏画都洗劫一空吧?
……好像也不是不行。
陆渊:“当今太子罹患瘟疫,皇帝说谁彻查十年前的瘟疫一事,就把这幅画给谁。”
他话锋一转,眉梢抬了抬,“但是你在鹧鸪梦里也已经看到了,当年根本不是什么瘟疫。”
“你觉得身为天都城的帝君,会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陆渊眉眼阴郁地敲着桌面,“我曾以为是天都城的人被双面佛侵蚀之后,身躯鸮化,怕被人认为异类,才谎称瘟疫。”
陵川渡听出了陆渊声音里的怒意。
“可是这说不通,数十万人如何能统一口径。”陆渊神色是压抑后的波澜不惊,“他们守口如瓶,就像背负着某种枷锁。”
这道让所有人都不敢说真话的禁令,只能来自那位心知肚明的统治者。
陵川渡眉头轻轻蹙着:“这既然是他下的命令,为何还让人揭露事实?”
陆渊冷冷笑道:“因为他后悔了。”
第46章 放手
作为上位者, 在粉饰太平后,他需要一个外人,假装不小心发现当年的真相,来掩盖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么看来, 天都城早就变天了。”陆渊一把撩起雅座的垂幔, 朝陵川渡歪了歪头, 示意对方跟上,“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宫, 一探究竟。”
这片大陆上的修真者和皇室彼此之间保持着默契的尊重。
修真者不会插手普通人的朝代更迭,以免忤逆天道, 受到天罚。而皇室也将修真者放在自己管辖的范围之外。
这导致在十年前的天都城内,没有一处仙门在此落足,离得最近的修真者是城外西重山上佛修。
在被权利侵蚀的皇族人看来,这是群只知道吃斋念佛,对外界之事并不关心的和尚。
但最后也不免落得个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下场。
陆渊想起来什么,将面具递还给陵川渡, 他眸色发沉, 有些犹豫还是问道:“刚刚你说要为我夺舍,如果我不阻止你,你会去杀人么?”
“……”陵川渡没有回答, 灰色的瞳孔紧缩一瞬便恢复平静,他垂眼避开了陆渊的视线。
两人之间气氛变得凝重,陵川渡默默带上面具, 咧嘴狞笑的面具像在嘲笑陆渊的天真。
他是真的会那么做!
陆渊被陵川渡的冷漠莫名刺痛了。
于他而言,他的生死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同陵川渡的过往恍如昨日一般。
此刻他终于切实地意识到,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他也终于接受, 在自己缺席的百余年里,陵川渡已经变成了他不再熟悉的样子。
系统在他复生时说的每一句话,此时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徘徊在他耳边。
[百域魔疆的共主陵川渡,屠村杀人无恶不作。你生前可谓是正道魁首,真不想铲除这种恶人,还人间一片安宁吗?]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往下问了,陆渊没什么情绪地转身离开。
他表面看起来很冷静,但内心显然没有收拾好混乱的思绪。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陵川渡也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因为陆渊走得漫无目的,像是要朝一个没有目的地的方向走着。
穿街走巷,直到走得人迹罕至,他还没有停住脚步。
“走路看着点!”一道粗犷的声音不爽响起,发声的是一位壮汉,他正扛着一把被布裹着的宽刀。
陆渊唇角紧抿,后知后觉地捡起对方被碰掉的东西。
他目光停留在物件上的时间过久,壮汉一把夺了过去,恶声恶气地警告:“别乱碰!搞坏了你可赔不起。”
陆渊没有理会对方糟糕的态度:“龙纹祥云,日晷星斗,这是钦天监的东西?”
“呦,你小子挺识货嘛。”壮汉显摆似地抛了抛令牌,突然鼻头耸动凑近闻了闻,“怪不得,原来同是求道之人啊。”
陆渊这才有了些许反应,身形后退避开了对方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