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狐大睡
一行人在迷宫似的殿内建筑里穿梭,最后停在一道小径前。
夜风钻过侍卫火把的间隙,一群人严严实实将这座不大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陆渊余光瞥了胤仁帝一眼,他看出了对方脸上藏不住的紧张。
这群人目送着陆渊,胤仁帝瞧着对方不紧不慢的步伐,恨不得推他一把。
陆渊漆黑的影子倒映在门上,他蓦然转身,望向皇帝,淡淡一笑,“烦请再说一遍,确定是这里么?”
胤仁帝脸色一黑,“朕难不成大半夜在这里逛街吗!”他轻声呵斥完,又觉得陆渊在晚上看起来格外的瘆人,不情不愿地补充,“太子当然就在里面。”
陆渊了然颔首,似乎在沉思,他过了半响才回答,“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他将目光收回,望着毫无动静的屋内,“只是,我已经站在这里,还没有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第50章 挂念
胤仁帝快要端不住一国之君的脸面了。
说话如此直白的修真者,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陆渊见一群人聚在几尺开外,对这间屋子避之不及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他轻轻推了一下屋门, 没有上锁很容易就打开了。
里面一盏灯都没点, 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被割了脖子放血家禽的腥臭味。
陆渊熟悉这种味道, 和当时在寂照寺闻到的如出一辙,他眉眼阴沉望向胤仁帝, “不进来么?”
胤仁帝比任何都清楚,他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但陆渊的话语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听他言语行事的魄力。
他挥开了下人试图搀扶的手, 如一只老迈的凶兽,岁数上来了,却依旧想装得龙骧虎视。
陆渊记得这种模样,像极了晧天盟里一张张尸位素餐的脸。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皮,踏入月光也难以挤入的室内。
“不要点灯。”
胤仁帝站在他身后, 脸色凝重, “他遇到光亮会躁动不安。”
陆渊看见了窗户都被封的密不透风,部分地方还拿厚重的帘子遮上了。
怪不得屋内一点月色也无。
“他这个情况多久了?”陆渊问着,侧头听见轻微的摩擦声。
胤仁帝思索了一会, 才回答他:“就这两个月吧,这个问题跟治好他有什么关联么?”
陆渊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幅身体才筑基期, 没法在这种环境看得更加清楚,他声音有点躁郁, “得罪了。”
浅浅的气劲像一阵风掠过胤仁帝的身侧,一旁的帘子悄然而落。
黑暗的角落里, 有人摇摇欲坠,痛苦地晃动着脑袋。
床上尽是撕扯彻底的被单,灯座倒在地上,灯油流了一地,干涸后留下肮脏的斑痕。
黑影朝着陆渊发出警告地嗥叫。
陆渊只看了一眼,就将窗帘重新掀了回去。
“两个月?”他冷漠地反问。
胤仁帝看不见陆渊的表情,他被问得就像幼时见到太傅一样,很久不曾有的心虚和紧张感让他心跳急了几分。
他想遮盖真相,但又担心惹得陆渊不悦。
要说他不关心太子是假的,但要说太子薨了他就要死要活,那也是假话。
胤仁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那么怕陆渊做什么,好歹身为一国之主,况且修真者对凡人下手必遭天罚。
“仙师对此有异议?”
陆渊本就不打算参与这件事,他本就是借口过来看看,若太子韩奕真是被什么邪祟所迫,心火离散,保留一具阴身,他也只会驱散邪祟,至于韩奕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若是说他两个月之内出现这个状况。”陆渊冷漠地转身乜了胤仁帝一眼,“倒不如说,他从出生下来就是这般模样吧。”
陆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把胤仁帝炸的脑袋嗡鸣。
“他生下来应当是个死婴吧。”陆渊回忆着月光下那瞬间的一瞥,异化的速度太快了,若有息灾的效果就不该是这样,他看起来更像彻底地失控了。“我见过阴身之人,虽然心火离散,但是却不惧光亮。太子这个情况……并非阴身,他就没有真正的活过。”
陆渊顿了顿,眉头拧起,他是真的很好奇,“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半神之躯尚不能将一个从来都没有活过的人,强行从阴司里扣压早夭的魂魄,硬塞回此人的肉身。
这种做法就像昭武王的那些鬼兵,不生不死,没有异化,完全脱离了生死轮回,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联系让陆渊不得不重视起来。虽然他这辈子打算脱离被人安以重任的苦海,但不影响他想顺水推舟给林绛雪行个方便。
毕竟他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
胤仁帝也不心虚,之前所有人都没说这个情况,现在他觉得陆渊是真有些本事,胤仁帝感到点希望的苗头,犹豫了片刻,没有回答陆渊的问题,“我不能告诉你,我只关心有没有救。”
他听到了低沉的笑声。
像是嗤笑他的天真。
“我也不能告诉你,而且我也不关心他的死活。”
陆渊歪着头,指尖朝着胤仁帝的方向遥遥一指。
胤仁帝脸色发白,在黑暗里他看不分明对方的动作,但是那微弱如星火闪烁的光亮,点燃了他昏聩的眼瞳。
闪电般的细纹朝着他蓄势待发。
暗处的太子身影,也不安地闹腾起来。
胤仁帝震惊:“你要做什么!”
他想振臂一呼,却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陆渊垂眸,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眼瞳猛然骤缩。
胤仁帝愕然发现陆渊的瞳仁瞬间变成掠食者般的竖瞳,在阴暗的房间里燃着淡金色的灼灼之光。
这一刻,胤仁帝觉得面前的人比自己变得不人不鬼的儿子,更加危险和邪性。
那不似人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激起他一阵战栗。
动也不能动,好像被禁锢在了原地,哪怕对面的人甚至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僵在原地。
经历过争储的尔虞我诈,在朝堂叱咤风云的皇帝,在这个时候,像一个稚儿只能搬出大人威胁般色厉内荏,用眼神警告对方:你要是敢动我,国师留下的阵法断然让你有来无回。
陆渊耐心实在告急,他现在迟迟没有动手,是在斟酌这具身体能不能再支撑自己使用一次本源力量。
本可以让陵川渡神识直接覆盖整座宫殿,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但这需要一段时间,必然会惊动林绛雪前来。
他不想让旧友处在难做的境地。
蓦然,陆渊低声笑出了声,露出森白的齿尖。
胤仁帝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悚了。
陆渊几乎想扶额叹气,他突然反应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
上辈子他肆意妄为,从未考虑过可不可以做,只有想不想。
世间万物于他而言,只是一场不知终点的险途。
而现在的他,居然开始担心畏惧自己的死亡。
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束手束脚了……
他眼前浮过幻相里,陵川渡痛楚的神情。
那一瞬间,陆渊觉得心里被奇怪的困扰充满了,不是那种沉甸甸的压抑,是某种轻羽挠过般耐人寻味的痕迹。
原来有了挂念的东西,就是这种感觉么?
陆渊看着胤仁帝,敛去表情。
他音色低沉,脸上扬起上一世的压迫戾气,“本座耐心有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胤仁帝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动静,他惊恐地嗬了一声,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出声了。
他有一瞬间的僵硬。
在呼救和听从陆渊的话中间,摇摆不定。
陆渊神色冰冷,他唇角微抬,似乎是有些遗憾,“看来你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仙师!”胤仁帝被他一句话敲醒,若是自己呼救,眼前这人也完全可以破罐子破摔,跟自己同归于尽。“仙师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样不就对了,何必把场面弄得那么不快。”
胤仁帝感到额头有什么东西,顺着他脸侧滑了下来,他僵硬地抬手擦了擦,才反应过来,在这大冬天,他吓出来一身冷汗。
“第一个问题,他身为死胎,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胤仁帝内心纠结,他不知道陆渊问这件事是做什么,他脸色不太好看地答道:“太子生母是皇后,当时与她同期怀有身孕的还有别的妃子,皇后若是提前生出了这胎,那他就必然是嫡长子,将来继位更加名正言顺。可惜的是,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母亲的话,提前出来的太早了。”
“皇后不接受这个结果,天天守着一具死胎。”
胤仁帝说着说着,也是恼火起来。
他也劝过皇后,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无论是不是长子,入主东宫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皇后并不听他的话,反而入魔了似的,精神状态日益变得暴躁。
若她不是现任镇北侯的长姐,他早就忍不下去了。
镇北侯关外百外铁骑虎视眈眈,谁知道他们眈的是外族蛮夷,还是宫阙之上的自己!
胤仁帝疲惫地摆了摆手,“然后有一个术士找了上来,说可以救这个早夭的孩子。”
陆渊等了半天,发现对方止住了话头,“然后?”
胤仁帝无奈道:“然后太子就活了。那个术士只问我要了一样报酬,她要我们皇室特藏的息灾。”
拂去千灾,愿见百秋。鬼魅不侵,可消天罚。
寂照寺,双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