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狐大睡
林绛雪一路脚步不停,来到白天陆渊看到的那座未完工的莲台处。
她轻身一跃就站在莲台的边缘,转过身似乎朝着陆渊招了招手。
陵川渡心底一悸:“是你说的那个人么?她看上去……怎么有点不正常。”
林绛雪见陆渊没有跟过来, 她咧嘴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往后仰, 像是要仰躺在莲座之上。
可是莲座就像无底的黑洞,林绛雪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陆渊手中的刀身已经亮出了几寸, 他默不作声地靠近莲台。
待到走近,他才发觉莲台中心并非是实心,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陵川渡微微愣住:“她是让我们跟着下去么?”
陆渊挑起旁边的一根木条,准备扔下去探探底,一缕缕似曾相识的黑气就从洞口钻了出来。
“退后!”陆渊刚想出声警示,黑气就如藤蔓一般地狂野生长,转瞬之间已经缠上了陵川渡的小腿。
干脆利落地将人拖入洞中。
直接打了陆渊一个措手不及。
陆渊见着那卷住陵川渡的黑气,没有犹豫地跟着一跃而下。
在半空中,他眼疾手快抓住陵川渡的手腕,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几乎是感觉到自己碰到人的瞬间,立刻反手一刀将不觉卡在旁边的岩壁中。
两个人在不知深浅的黑洞中晃晃悠悠地挂着。
进入洞口的那一瞬间陆渊就本能地感到不妙,这个地方灵力稀薄,甚至连御空都难以做到。
陆渊紧绷着肩膀的肌肉,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天空的距离,盘算着自己是否能在斩断黑气的瞬间,将陵川渡和自己送上去。
不然就是新一轮的僵持,直到耗到他灵力枯竭。
陵川渡察觉到陆渊握住他的手一紧,那股黑色绕过自己转而去攻击握住刀柄的陆渊。
“松手吧。”陵川渡抬头望着陆渊,眼里满是央求。
……把他扔下去当做诱饵,这样趁他被黑气裹挟的瞬间,陆渊就可以脱身了。
陆渊咬着牙,他额角青筋一抖,哑声道:“不可能。”
不觉在跟黑气做着拉扯,刀身发着颤,在岩壁中艰难地硬挺着。
作为被撕扯的焦点,陵川渡自然也不好受。
他咽下了痛苦的呻吟,紧紧咬着下唇。
实际上,陵川渡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了,黑气像在吞噬着他的血肉,一点点往上侵蚀着他的知觉。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声,不能让陆渊分心。
……忍住。
忍住就好了。
陵川渡头脑一片昏沉,脸上已经没有血色,觉得自己好像一张被焚烧了一半的纸,一边是火燎燎的疼,一边是燃尽后的虚无。
脑中充满了白茫茫的光点,他差点下意识地就要喊出一句痛。
这股冲动让陵川渡清醒了一瞬,他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出一点血腥味。
他对自己恶狠狠地说:你别的事情做不好,忍耐难道也做不好么?
……不要让陆渊觉得你很没用。
不觉发出一声尖啸,猛地被往下拉扯了一截。
刀身划过尖锐岩体,划出刺眼又转瞬即逝的火星子。
陵川渡感觉冷汗已经濡湿了他的睫毛,他费力却又试图睁大眼睛,只为了看清那一点火光。
……像极了陆渊过生辰,放给他看的花火。
陵川渡费力地朝上伸出手,这次几乎是大喝道:“松手!”
陆渊从来没有见过陵川渡这样的神情,记忆中他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循规蹈矩地不是听从时重光的指示,就是听自己的话。
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他自己的选择,竟然是……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
陵川渡趁着陆渊那一瞬间的木然,用力地、决绝地一点点掰开了陆渊的指节。
他像一只失去了助力的纸鸢,随着自身的重力,被黑气拖进那无底的深渊。
剧烈的失重感夹杂着风刃,割得陵川渡脸生疼。
陵川渡感觉自己的心被揪做一团,将要脱离胸腔。
他闭着眼,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好像自己抱着自己就能取暖了一样。
在无尽坠落中,他感到自己下落的速度变慢了。
再睁眼,眼前已经不是黑色的岩壁,耳边也没有呼啸而过的风。
……这是哪里?
没有风来过这里的模样,光也很难透过这一层层泥土传到这里。
冰冷潮湿,鬼气森森,死气沉沉。
陵川渡搓了搓自己的手,拿着剑鞘当做拐杖艰难地朝前摸索着。
直到他看见了一点点光亮。
有一个女人就站在这死寂如坟墓的黑暗中,手里托着一只散发着微弱烛火的灯台,无声无息地凝望着来人。
女人并未有什么别的动作,看见陵川渡只是歪了歪头。
陵川渡在女人打量自己的同时,也在按捺住自己的恐惧警惕地观察着对方。
白色衣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火光偶尔掠过衣摆时,一点点刺绣不经意间折射出金色的纹路。
陵川渡迟疑地问道:“你是林绛雪?”
女人动了一下嘴唇,她将烛台举高了一些,陵川渡得以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她是叫这个名字么?”墨绿色的竖眸跟蛇瞳一样盘踞在“林绛雪”眼里,她仿佛感受不到疼,冷漠地盯着不小心溅落到手背上的烛泪。
这双眼睛……
陵川渡很想往后退几步,林绛雪这个样子跟当时他看到的陆渊很像。
那个没有夺舍陆渊成功的邪祟,是转身又去强占了林绛雪的躯壳么?
“你可以叫我赤方。他们都是那么叫我的。”
赤方不急不躁,她没有觉得冒犯或是别的,也没有理会陵川渡的错愕,“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我并非是先去夺舍陆渊的,而是本就先选择了林绛雪。毕竟少女身躯更是柔软,我也更欢喜。”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白衣飘飘的款式,原地扯了扯衣摆。
“邪祟不可能同时寄居在两具身体里。”陵川渡忌惮地看了两眼周围,他手中长剑出鞘,第一次指向除了陪他练剑的师兄以外的人,“你还有同伙?”
“你说我是邪祟?”她遽然抬眼。
赤方娘娘笑得妩媚跟她现在这幅样貌很是不配,她说了一句陵川渡没有听懂的话,“不,我只是一段意识罢了。”
她白玉似的手指点了点地,又指了指天的方向,“我只是被祂封印多年后,剩下的一点点可怜的、苟延残喘的意识。”
赤方娘娘想到了什么,嘴角咧开,显得狰狞又妖冶。
陵川渡不想听她在这乱忽悠些有的没的,他知道邪祟占据宿主身体久了之后,对原主也会有很大的伤害,“别废话,赶紧从她身体里出来,不然我……”
他一时有点语塞。
没有师尊那样强大的修为,也没有师兄天赋的灵力,威胁起来都显得软弱无力起来。
陵川渡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但师兄在教他练剑的第一天就告诉他,永远不要在敌人面前露怯。
“就凭你么?唔,一个……长得还挺凶的小孩儿?”赤方娘娘捂着嘴咯咯笑出声,她漫不经心地说:“你还没发现呢,在这里是用不了灵力的。”
陵川渡听到这也明白面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为什么也没朝自己出手。
他试图操控着飞剑,但该死的长剑就跟黏在他手上一般,本就贫瘠的灵气在唤出之后,就难以聚起,最后消散于无形。
赤方娘娘遗憾地看着那纹丝不动的长剑,轻哼了一声:“白费力气……要不然我早就破了这该死的封印出去了。”
本体被压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唯有一点残存的意识趁着封印松动,侥幸钻了出去,夺舍占据他人躯体,使其成为自己口舌,艰难行事。
她旋身扬起衣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揽着镜子像在认真地看着这幅新的皮囊:“你要不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陪我吧。我呢,在这待着也是没劲,正好需要一个陪我聊天打趣的人。”
陵川渡目光依旧冷漠,除了胸口像一块大石压得他呼吸艰难之外,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你骗人。”
赤方依旧没有放下镜子,只给他一抹眼角余光,像是很有耐心地哄着小孩子的姿态,“你倒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陵川渡还剑入鞘:“这里至少不可能是封印之下,你若是夺舍成功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况且……”
从他踏入拂花村的第一步,这里就不再是真实的世界,脚下是不知多少年前拂花村的泡沫幻影。
赤方持镜的手一顿,环境变得有些微妙,她无所谓地抬起眸子:“你说的对也不对,这里确实是封印之下,只不过是在我操控的幻影中。”
她欣赏完自己的容貌,叹了口气:“本想你们两个人都进入这无底深渊,不过可惜跑了一个。”
白瞎她以身做饵,看来又要再换一副皮囊了。
但是无可厚非,计划总是不能完美无缺的,一点小纰漏她能忍。
赤方意趣盎然,她很喜欢看人类的一些阴暗小心思,譬如说眼下这种,对方一定在懊恼为什么进来的不是另一个人吧:“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倒霉……”
她想假模假样地施展一下自己的仁慈,结果就听到陵川渡的声音:“……太好了。”
赤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眉:“你说什么?”
人在绝望的时候,不应该是“怎么倒霉的是我,不是谁谁谁”、“我要是不怎么怎么样就好了”之类的话么?
陵川渡扯了一下嘴角,“我说那真是太好了。”
赤方冷笑:“……太好了?你没有感受过这不知道多少年的孤寂,你没有——”
陵川渡打断她的抱怨:“你不要误会,我没想自己一个人在这地下待到死。”
“你觉得你能出去?”赤方目光终于落在陵川渡身上,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蓦然大笑起来,“你根本不了解这封印底下是什么样的世界。”
陵川渡静了片刻,欣赏完她的疯态,他轻声说:“不。”
“……是你不了解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