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狐大睡
第77章 可斩
洞口底下悄无声息, 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一个错觉。
陆渊神色阴晴不定地抬起眼皮撩了一下莲座,他漠然片刻,眼底寒气愈发浓郁。
他之前处事,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危急的场面。
只是那些跟他共事的人, 遇到这种事情, 不约而同地就像溺水的人, 恨不得把他当做浮木,哪怕是死, 也要拖着他一起。
陵川渡的语气和态度太过斩钉截铁,好像在几息之间, 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一切又发生的太过突然,让陆渊完全在意料之外。
陆渊望着那座吃人的莲台,脸上的暗金色神纹开始若隐若现。
“不觉!”他猛然发出低吼,不觉应声出鞘,它感受到主人的怒意领命而来,势要将莲座连同它底下的深坑, 全都摧毁。
巨响一下穿过整个拂花村, 余波震得屋顶上瓦片尽裂,檐顶上簌簌落下灰来,还在睡梦中的村民被这惊天动地的异响惊醒, 昏黄的灯光逐渐点满整个村落。
村民们匆匆披着衣服赶了过来,零星带头的几个人举着火把,一群人在火光下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
已经雕刻完整的莲台, 一半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原本合拢的花瓣, 在夜色中竟然有一种往外绽放的错觉。
“你在干什么!快停手!”最先回过神的是村长,他一把抓过旁边呆滞住的人手上火把, 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过来。
随着走近,村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着自己脚步愈发的沉重。
他倒抽一口凉气停了下来,“你是什么人?”
熔金色的竖瞳在跳跃的火光下,形如某种凶兽。
压抑,暴怒。
眉宇间戾气横生。
村长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喉头一梗,多余的质问再也问不出一句。
黑色的雾气想故技重施,它从碎裂的莲台中钻出,它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伸出触角,试探着接近陆渊。
发觉到对方似乎注意力被村民们吸引了之后,接着黑雾欣喜若狂地高高扬起,像一只毒蛇马上就要亮出獠牙,它席卷起潮湿的腥气就要将陆渊整个包裹住。
陆渊嘴角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像是一个极淡的冷笑。
“嘶——!”
黑雾像是碰到了炽热的铁块,接触的瞬间陆渊就听见了那熟悉的、极细又极尖的哀嚎声。
村民眼睁睁地瞧着黑气的举止动作,跟一个人似的,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倒栽进那个黑洞。
“我是什么人?”陆渊伸手召来嵌在莲座碎片上的不觉,他语气森然,眸光里涌动着暗流,“不如问问你们是什么东西。”
神刀在暗中反射出一道冷锐的光,晃得拂花村一众人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
村长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他撂下火把,扑在另一边完好的莲台前面,双手张开,颇有一种螳臂挡车的悲壮。
“我不管你是谁。”村长不敢抬头看陆渊,低头看着徐徐燃烧的火炬,“都不可对赤方娘娘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动。”
陆渊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们倒是对她信任得很。”
村长在风中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闻言倒是亮了几许,他的不安听到这句话突然消失殆尽。
是了,他们根本就不会拥有恐惧。
死亡是恐惧的根源,他们在赤方娘娘的指引下,早就脱离轮回。
“你可知道村外是什么样的世间?”村长话锋一转,“纷争战乱,血流漂橹,民不聊生。仙门避世,自称不会参与凡人俗事,对我们不管不问。我们村的年轻人也难逃征兵,我若不是年老体衰,也被拖着上了战场。”
“我的儿子在不久后被同村的战友送了回来,他只剩一口气了,腿断了眼也瞎了。那天清晨,我和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正当我们准备给他换上寿衣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子敲响了我的家门,我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但我永远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别哭了,你且再看看,他还活着呢。”
“……然后我们就见到了神迹。”
“他活过来了,在咽气没有多久之后,他……活过来了。”
在村长的一同发自肺腑的倾诉后,他声音里有莫大的悲凄,却也有着对他心中神祇无上的拥护。
村民们听到他的话之后,跟打了鸡血一样纷纷涌了过来,护在神像基座之前。
“仙家这又要欺负我们这些无辜老百姓了吗!”
“苦难时不出手搭救,现在倒是又来添乱。”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天理了!”
“你若是想要推翻莲台,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好了!”
“你若是不怕天罚,就对我们这些凡人出手吧!”尖锐指责的话语在山林间回荡。
陆渊表情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绝。
不觉上淡金色的光流过漆黑的刀体,陆渊淡然开口:“此刀绝地天通,神鬼不觉,天道不察。”
“所以你们大可以试试,天道会不会罚我。”
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可怕,一个村民闭着眼跪了下来,倒不是在恳求陆渊绕自己一命。
只见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闭目说道:“我等性命均系于赤方娘娘,祂赐我们生,我们便不入轮回,再无死亡。”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与邪祟同流合污。”陆渊右手缓缓抬起,刀尖直指众人,他本来十分年轻的声音,现在带上了莫名的威压,显得冷酷肃杀。
陆渊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灿金色,他不留情面地做出了最终的审判。
“……可斩。”
气流因为恐怖的修为而迅速聚拢,就连碎裂在地面上的玉石,也被气流掀起飘离地面。
村民们脸色煞白地互相拉住最近的人,吃力地顶着着扶摇而上的飓风。
他们咬着牙扒住离得最近的建筑物,却发现地面也变得不安全。
地表分裂出蛛网般的裂纹,晃晃荡荡地似乎在往下沉。
那一柄像是代表不详的漆黑之刃,在这血雨腥风中淬炼。
“还不出来么?”陆渊凌空看着这恍如末世的场面,他手握刀柄调转方向,刀尖垂向地面,眼底深处闪动着隐约的风暴,下定决心一般,他猛然从半空中跃下,将刀身深深插入地面。
周围的景象在急速地坍塌收缩,形成一个环状的圈,在一点点往里面压缩,离得近的村民瞬间被挤压得血肉模糊,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呼出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
如此动静,赤方终于舍得放下那一面小小的铜镜,她脸上不免有些诧异,“这就是你的师兄?”
陵川渡脸色比刚刚来到地下更难看了,黑气布满了他的脸颊,一只眼眶里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黑色丝线。
他就要看不见了。
“哎呀。”赤方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语气还是一样的虚情假意,“你这么快就不行了么。地下确实死气过甚,就是喜欢寄居在你这样的活人身上。”
“再坚持一下。”赤方抬头想仰望星空,却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说不定还能见你师兄最后一面。”
陵川渡冷冷地说:“我见到师兄最后一面的时候,你也准备好你的遗言吧。”
赤方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卑躬屈膝,对她祈祷谄媚,这种说话不中听态度强硬的跟顽石一样的人,她心底升腾起一阵怒意,“我还没见过你这种一心求死的人。”
她抽出林绛雪的佩剑,一剑抵住陵川渡的咽喉,“不如你现在就留下遗言。”
陵川渡用仅剩的一只眼盯着她,艰难地喘息:“……你会死得比我难看千万倍。”
赤方腮边的肌肉急促地抖了一下,她赫然用力,冷笑道:“口出狂言,不知所谓!”
刀刃在脆弱的脖颈处立刻见了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柄横刀穿过赤方的宽大袖摆,连带着没有减速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掀起定在一旁的岩壁上。
“你怎么做到的?”赤方眯着眼睛,但不敢触碰不觉,“封印地下本不该有灵气,你如何能操纵……”
她还没碰到刀柄,就被令人齿颤的寒冷惊得缩回了手。
这把刀在警告他,不让她靠近。
“你还没发现么?幻境坍缩了,这里的法则跟你设定的已经不一样了。”陆渊的身影在暗处显现,“你如果不想一起同归于尽的话,就赶紧撤了这片幻象。”
赤方咬牙笑道:“你小子……”
陆渊神色冷峻,他转向倒在地上的陵川渡,一只手缓缓试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再确认陵川渡还活着之后,他举手一抬,不觉召回他的掌心。
赤方狼狈地跌落下来,一边的袖袍已经被收缩的幻境撕碎,暗处那一双如鬼魅般的灿金色眸子忽隐忽灭,死死地盯着她。
她勉强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灵力如此强横,原来神血已然轮回重寻宿主了。
赤方愤恨地看了一眼上方,“我倒是要看看,这次你还能不能困住我。”
地崩山摧地晃动陡然间停止,就像刚刚的剧烈天旋地转只是错觉罢了,一切归于寂静。
幻境在逐步脱落,拂花村将会恢复成它原本的样子。
原本碎裂的莲台诡异地重组,神像在以人眼不可观察的速度拔高,像是无数人在夜以继日地雕刻。
陵川渡在朦朦胧胧中,嘴巴里尝到了一点温热又带点腥气的味道。
他舌尖下意识想将这古怪的味道挤出去。
“别吐。”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陵川渡在疼痛中想不起这是谁,满脑子都是将这奇怪的液体吐出去的念头。
陆渊眼里像含着冰霜,一言不发地看着陵川渡将他喂进的神血尽数吐了出来。
他本想动作强硬一点,可是对方涣散的视线空洞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显得可怜巴巴的。
死气已经要进灵台,再不压制真要出事了。
陆渊无奈地叹了口气。
模模糊糊中,陵川渡感受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擦过了他的唇角。
“唔……”
灵活柔软的东西挤开了他紧闭的唇瓣,不由分说地压住他的舌根,迫使他痛苦地咽下那难喝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