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那故作磨唧的拿矫模样,叫从二品大员更气了。
“有屁就放。”苏大人就地崩了人设。
毁灭吧!主子都叫人卖得一干二净了,哪还有心思装什么世家公子?
吴遇越发恭敬,“苏大人还记得,初到治上遇到的蒙童劫保案吧?”
苏训自然懒得应答,吴遇也不指望他配合,“这些孩童就来自白云村。云为主,白为伴,十六年前,主家遭难,只剩伴当白姓独存。山村隐逸,向来不与外界通人烟。下官派人例行公事,去结劫保案,没想到竟带出诸多怪事。”
他神秘兮兮压低音量,“整个村子暮气沉沉,青壮大都不存。搜赃至后山荒庙时,竟发现地下别有乾坤。暗室里除了大量尸体,还留着不少精美的犀皮器皿,有一个暗室里,像是大型丹房,鼎炉周边,还散落着大量松枝、雄黄,还有密封的猪油罐。”
“下官才疏学浅,看不懂其中关窍,只好将此事上报谢大人。锦衣卫连夜出动,迅速拿了里正和族长,大人丢下一句‘东宫危矣’,赶着回京复命,只令我加派人手,盯住码头和驿站,他留了十人与我,盯住天上,苦苦熬到今日,才逮住这只鸽子。”
雄黄、松枝与猪油,文科狗学霸稍一检索,就知出处。
苏训当然也看过《抱朴子》。
他终于开了尊口,“《仙药》篇里有一方,叫饵服雄黄法,就是将雄黄和着松枝、猪油一道加热,三物共炼,得出冰片状丹药,服下能成仙。”
顾悄短促地笑了一声。
猪油和松树脂都是含碳的有机化合物,受热后化炭,而炭在一定条件下,能使雄黄纯化为氧化砷。就这高纯度砒.霜,吃了能不升仙吗?
但顾劳斯没法同古人解释这化学方程式。
吴遇只得当这个嘴替,“白云村的蒙童,无人管教,问只说家中父兄抛家弃子跑了。可谢大人查探过,他们大都死在地下。按这法门炼出来的,定然不是仙丹,是要命的剧毒。地底那些尸体,骨相多青乌,想来就是用来试毒的。”
剧毒,犀皮,串联起来,足够指向东宫。
身为明孝太子肱骨,苏训又怎么不知道,太子中毒,毒源就是一件看似无害的黑金犀皮花神杯?
他再次望向手中密信。
白云断生处,对的是白云村危机,是迫不及待要告诉幕后人,秘密暴露了。
东方主春,为青色,故而东宫又称春宫、青宫。青宫灭虚中,说的是太子留不得了。
而后两句谄媚的从龙邀功,更是令他怒火中烧。
苏训咬牙切齿望向李长青,“不知李大人这信,意欲送往何处?”
第095章
“比起去处, 下官更感兴趣,李大人从的,究竟是哪一条龙。”
吴遇问得直接。小小包间, 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长青却不紧不慢, 擒住酒杯悠悠抬手, 想饮尽残酒。
苏训眼疾手快, 一把扇飞那只杯子。
残酒撒上炭炉, “兹”得一声青焰暴涨。
瓷器落地,唯余哗啦脆响。
李长青愣了愣,这才缓缓笑开。
“再怎么说, 我也是二品大员, 还不至于畏罪自杀。”
显然, 他熟知这条暗线的惯常操作。
“我从的, 一直都是承大统的真龙。
弘景三年,哦不, 现在应该叫大历元年,我与顾准那老匹夫同榜高中。三十六年来,我虽事事比不过他,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自傲——
高宗是我伯乐,纵使位卑,我也不曾有过二心,一生只为他奔袭。”
“能中榜眼,我岂会真的无才?
权力倾轧, 我始终退避,不过藏拙以自保罢了。
唯唯诺诺这么多年, 我只为找出当年真相。
高宗暴毙,虽对外宣称突染恶疾, 但大理寺卿秦大人已经查出是中毒之兆。
奈何铁证如山,神宗即位后不仅视而不见,还包庇涉案之人毁灭证据、诛杀忠良,这令我不得不怀疑,下毒之人,就是我们这位心狠手辣的陛下。”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简直要命。
不止吴遇,连苏训脸色都精彩起来。
这届皇帝谋害上届皇帝,这种事是尔等屁民可以随便听的吗???
“高宗与神宗一母同胞,又是得旨承袭,无人疑他弑君。我以为这真相,只能留待下一任君王昭雪,没想到还是有人发现不对。
神宗一脉,名不正言不顺,这等谋逆大罪,也是时候清算了。”
“所以你就能罔顾师生情谊,参与毒杀太子?”
听到此处,苏训愤愤拍桌,“何其荒谬?!”
“荒不荒谬我不知,”李长青敛目。
“我只知道,当年神宗胁迫高宗,在怀仁太子和真相之间艰难抉择,事后他又毁约背信,不仅斩杀怀仁太子一脉,还将所有顾命大臣以谋逆罪诛十族……
如今只是叫他效仿高宗,在明孝太子和真相里也做一次选择。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时高宗垂危,能为保怀仁太子,放弃追查投毒真凶;今日明孝太子命在旦夕,能不能活就看神宗在保自己和保太子之间,如何选择了。”
语罢,他沉默片刻才问,“太子毒发已有两年,牵连甚广,还波及数个皇子,苏大人你以为,这案子为何查得如此缓慢?”
因为暗处之人在复刻高宗中毒案,神宗不敢深查。苏训掌心攥出血痕,心中有了最坏的猜想。
“想来你心中亦有答案。”
李长青长叹一声,“今日你看明孝太子无辜,那当年的怀仁太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缓慢而沉重地摘下拇指的帝王绿扳指,推到苏训跟前。
“老朽一生,并不曾正经教过弟子,明孝……只是蒙他庇佑,苟安一时,万不敢称师生。这枚扳指,罪臣当不得,还请大人有机会代我物归原主。”
苏训才不买他的账,他扯起李长青衣襟,“老匹夫,说!你的同伙是谁?”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长青嗓音喑哑,撩开眼皮,缓缓说出今晚最后一句话。
“我的同伙,正是烧也烧不尽的先皇遗党。”
此后,无论苏训如何威逼利诱,他再不吐一字。
正当苏训想要将人带回去逼供时,锦衣卫突然破门而入,抢先一步。
苏训老大不高兴,“这人理应交由太子明孝卫缉拿,林大人何故僭越?”
林茵连个眼神都欠奉,大手一挥,锦衣卫越过苏训拎起李长青就走。
没办法,特殊时期,锦衣卫就是这么豪横。
苏训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吴遇这才施施然出来打圆场,可话里话外都是得瑟,“南直隶各州府都曾接到陛下密令,配合锦衣卫缉拿太子案要犯,想来陛下要人,也是为了太子,苏大人宽心。至于太子案进展,苏大人想要知道,其实也不难。”
一心想要找回场子的吴书记,就差没明着说:我这里有后门,快来求我呀~
苏训才不会惯着他。
他拾起李长青留下的扳指,冷漠道,“吴知府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显然,这位忠实的太子党纵使痛失一位战友,但敌人的敌人并不能当盟友。
今晚鸿门宴半点不影响他继续敌视顾氏派系。
吴书记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子一案,此前诸多线索指向休宁,顾老大人复起后,线索又跟着指向南都。
幕后人如此设计,就是引我等乱斗。
这次若不是凑巧抓到李长青马脚,不知你我还要被他利用多久!”
顾劳斯也上前一步,开始拿手的传销洗脑绝技。
“太子病危,顾家藏了十几年的昭郡王却于此时现身,只这一出,就锤死了顾家的旧党嫌疑。
可我若是说,这亦是幕后人的诡计呢?
易地而处,若顾氏真有毒尽神宗子嗣、改弦更张的异心,又岂会捡这等险恶的风口,推出高宗仅存的血脉?”
到底惺惺相惜,苏训对上顾悄,不自觉耐心不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不是敌人。”
顾悄目光诚挚,开始说起原委。
“早在二月,锦衣卫就在休宁秘密搜补犀皮匠人。
倒是主动投网一个,可一口咬死顾氏是毒器主谋,连带供出愍王遗孤行踪。”
顾悄将那夜谢昭的供述半真半假透露出来。
“可问起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毒,那人含糊其辞,只称与当年高宗毙命的龙佩同源。
可事实上,先时那枚鸩死高宗的龙佩,早就改头换面出现在遗孤身上!要不是谢大人发现得早,哪还有现在的昭郡王?!
苏大人,不止你的太子,高宗一脉一样没有逃过这奇毒的掣肘。”
“正如你们怀疑东宫的毒,是以顾氏为首的先王遗党所下,我们也曾怀疑龙佩之毒,是神宗为斩草除根所下。
斗了这么些年,太子之毒终无可解,高宗一脉朝不保夕,顾氏亦背上这莫须有的黑锅,只落得个两败俱伤,可我们却连赢的是谁都不曾知道。
苏大人,你确定还要做他人手中利刃,继续与我们无谓的搏杀?”
夜色渐深,酒意酣涌。
不远处传来几声哭号怒骂,应是白日里被无辜涮了的考生。
一个开始嗷嗷,很快临街几家酒楼里,接连开始了嗷嗷。
这边嚎着“老货可怜无好价”,那头跟唱“侧听东堂榜①,君名又不传”;这厢哭丧“文人命坎坷,终日被书癫”,那头怒吼“黄卷青镫仍故物,白衣苍狗是科名”。
买醉,实乃科场失意常态。
戏折子里总唱,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莫过如是。
苏训并非大恶之人,所作所为自认是伸张正义,可一旦这正义再也立不住脚,就沦为倚仗权势、坏人前程……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上一篇:成为三个大佬的攻略对象后
下一篇:一篇主攻单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