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在皇仓堆积如山的账本前,他止住脚步。
轻抚着封页“大宁”二字,中年王爷两鬓斑驳,眸光翻涌,终是下定决心说出尘封多年的真相。
“我是太祖嫡子,本应建功立业、兴利捍患,或学大哥君王死社稷,为大宁鞠躬尽瘁,或学二哥天子守国门,为大宁杀尽敌寇,可三十年前,二哥迁都北上,我却只能留守旧都。”
“甚至连去封地的自由都没有。”他惨然一笑,“因为南都富庶,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尽快掏空大宁,叫这宁姓江山亡国绝后。”
众人张口结舌。掏空大宁?亡国绝后?
原本以为的谋反剧本,到这里走向突然不对劲起来。
这是什么得不到就要毁掉的疯批玩法?
大臣们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尺,无不想到太.祖、神宗殿上提剑就削人首级的辉煌战绩。
太.祖24Kill;神宗目前12。
谁也不知道一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泰王,今日会不会血脉觉醒。
该说不说,老宁家的基因里都带着些疯。
但泰王似乎总是不走寻常路。
他语气凝重,再开口竟是诚心诚意地忏悔。
“通敌之罪,我认。窃国之罪,我也认。我愧对列祖,也愧对天下,实在罪该万死。”
下一秒,他却紧紧攥住指下纸页,怒目圆睁,“可是我不想死,也不甘死!”
“祸首非我也!”
突然,他抬眼深深看了眼徐乔,直把这位喋血特务头子看的胸中惴惴,“呵,当年我的好母后不动声色毒害大哥,徐指挥使隐而不报……当记首功。”
太.祖微末时,徐氏就在元皇后府上管些后勤杂供。
大宁建国后,元皇后体恤旧人,南都皇城内务就赏了极大一部分给徐家。
但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营生。
徐家心大,想同前朝臣子一般,以从龙之功谋个一官半职,太.祖他们不敢惹,便倚老卖老求到高宗头上。
结果高宗丝毫不买他们面子,以徐氏族中后辈资质平庸,难当大用拒绝了徐家。
再后来徐氏倾尽全力把一个徐乔拱上北平按察使。
宫中他们耳目众多,偶然得知继后在高宗日用上动了手脚。
但他们记恨高宗,并未上报,反将消息作为投诚的叩门砖,自此扣开神宗大门,开始了一条拥君篡位之路。
徐乔自此青云直上,呼风唤雨。
泰王揭太后老底,徐乔漠不关心,但神宗旧事徐乔却不敢叫他胡说。他色厉内荏,“宁权,休得胡言乱语!”
泰王咬牙冷笑,用力过猛甚至嘴角溢出鲜血。
“你在心虚什么?你可知因神宗与你姑息,那毒妇一招得手,又以相同的手段胁迫于我,将我控在指掌之中三十六年之久!那疯婆子,不仅要毒尽大宁王室,甚至还剜大宁的肉、吸大宁的血,勾结鞑靼要踏平大宁每一寸土地。”
仿如回应他所言,一封八百里加急自城外疾驰而至。
报信小卒甚至等不及马停,一个跃身下马,人群中十分精准地跪倒在兵部尚书跟前,“大……大人,军情急报,鞑子……鞑子集结旧部挥师南下,北边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空中一声高亢鹰唳,惊空遏云。
一双骁猛雄鹰展翅盘旋,识货的都已认出,那是苏家军特有的战鹰。
战鹰起,边关动。
江西、湖南水患一起,鞑靼就挥兵南下,朝廷消息甚至来得比顾家还晚三天。
泰王蓦地笑了,“可怜我二哥,被那不知来历的毒妇玩弄于股掌之中,还以为继母示好是为助他夺位,却不知咱们这位宅心仁厚的继后,正不舍昼夜筹谋着他父子二人性命!我那二哥能活这么久,还真多亏了他那多疑的性情。”
眼见着他越抖越多,越抖越不像回事,徐乔暴喝一声,指着顾准喝问,“宁权,你疯了吗?这么多年陛下太后待你不薄,你当真翻脸无情,要与这些反贼狼狈成奸?”
独角戏唱久了,泰王正等着人捧场。
“狼狈为奸?我沉疴多年,身体早被那毒妇用不知名毒素侵蚀一空,密室亦藏有太后亲笔书信数封,淮河以南所有毒妇暗线都由我牵头,可需要取来作为陈堂证供?”
他睨了徐乔一眼,“你这条走狗,呵,如此狂吠,怕不是忘了指挥使之位怎么来的?”
徐乔涨红了脸,哆嗦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你出来。
泰王不顾皇家颜面,豁出去倒戈,叫徐乔汗透重衣。
他惊疑不定,目光在顾准与顾悄之间来回逡巡。
顾氏这阵仗,难道是真的要反?!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早已落入圈套,即将万劫不复。
不等泰王继续,苏训身侧一个而立青年,做明孝卫装扮,突然轻声叹了句,“说起来,徐大人当年便是太后引荐,才得入北平任按察使的。”
“啧,难怪徐指挥使处处回护太后!”人群中,李工部一拍大腿,无意中又补了一条重要讯息,“对了,太后濠州口音,徐大人恰好也是濠州人,啧啧啧,真是好巧好巧。”
张尚书恨他那副爱现显眼包模样,气哼哼道,“谢道济谢大人跟濠州徐家还五世姻亲呢,你怎么没想起来。”
二位老大人看似拌嘴,却是在暗中拱火。
一下子令谢道济慌了神。
他撇清界限都来不及,哪还敢认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
只见他离徐乔远了些,连连摆手,“我是祁门谢,跟濠州可没半点关系,大人慎言。”
他是没关系,可与他往来密切的休宁谢——他原本打算拿来向顾家兴师问罪的谢长林——却真真是脱不开干系。
氛围都烘托到这了,也该顾准放招了。
他若有所思盯着徐大人,“说起濠州徐家,我倒是想起一件小事。幼子无状,曾在学里得罪一同窗,多次遭他暗算差点丢了性命,巧了,这人姓徐,小儿着的道,也是下毒这等腌臜手段。”
顾二也适时提醒,“父亲,莫要忘了那次酒楼遇袭。谢大人口中的休宁谢家,那个叫长林的小辈,暗中勾结死士,同样想害死娘和小弟。”
“此前老夫不懂,我一介不入陛下青眼的老臣,缘何各家惦记,如今才是醍醐灌顶!”
顾准痛心疾首,“原来太后一党不仅通敌,还妄图残害我妻儿,以折损大宁良将!她究竟是何身份,竟憎恶大宁至此,以至于不择手段也要毁了这万里江山?!”
场中自然无人答他。
苏训身边人轻咳几声,语气里有一丝怅惘,“这就要看谢大人京师会审如何了。眼下还是先提顾大人口中二人前来一问究竟。”
“通敌祸国罪不容恕,”苏训果断干脆,“这二人如今何在?”
一个在新安卫做苦力,一个仍押在谢大人南都号子里。
但好巧,顾准近日赈灾不力无事可做,一时兴起要为小儿子找场子,“恰好”提了这两人在应天府大牢。
苏训闻言,忍不住扶额,“顾大人这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顾准依旧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苦脸,“大人误会了,老夫哪有这等先知之能?或许这就是天不藏奸、疏而不漏吧。”
全程替他打工的苏训唯有苦笑。
倒是他身边的明孝卫士深深望了顾准一眼。
顾悄易过容,有点经验,一眼瞧出那副平实样貌并非男人真容。
从骨架看,他原是魁梧身形,但明孝卫重甲之下腰身空荡,甚至因为过瘦,比之其他卫士,卸去了披膊、护臂等多处甲片。
他虽气弱,眼神却悠远淡然,注视着人时有如暖风拂过,轻易就叫人生出亲近之心。
顾准与他目光交接,微微顿首,像是行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尊礼。
徐闻被拎上来时,场中人无不捂住口鼻。
因为实在是太臭了。
作为酒楼赵致这条线上的唯一活口,他自然早被苏青青与谢昭厚爱过。
原本阴戾嚣张的少年,如今身残志不坚,不仅一双手被彻底碾废,如一块糜肉饼子,眼神也有些浑噩,唯有见着徐乔,两眼放光。
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竟甩脱牢卒,扑过去抱着徐乔大腿大喊,“族叔救我!是我办事不力没弄死顾氏,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演技实在好……好刻意。
顾劳斯抽了抽嘴角,苏训也有些没眼看。
但也足够糊弄糊弄围观群众了。
反倒徐乔反应十分给力。
大约向来只有这位指挥使给人泼脏构陷的份,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栽赃陷害,他十分不习惯,一时气急攻心,竟使出全力,一脚蹬上徐闻心口。
少年破布般干瘪的身躯直直飞出去十米远,撞上庭中古木,蓦地吐出一口黑血便再无声息。
“啊——”顾劳斯惊叫一声。
他并不同情徐闻,可守法公民还是不忍捂住眼,手动替自己打上马赛克。
他再一次童言无忌,“徐大人如此心急,公堂之上就迫不及待杀人灭口吗?”
“放屁!”徐乔这次是动了真怒,“顾准,你竟然也使栽赃陷害这种下三滥手段?”
他已经看明白,顾准这老匹夫,真真假假掺着来,是打定主意要坐定他与太后上下勾结、共谋作弊的罪行,只是他告顾准的肆意侵贪,被顾准以谋害皇室、通敌叛国之恶行,加倍还了回来。
今日若他杀不出去,定是要折在这里了。
他秃鹫一般森冷的眼环视一周,很快找到破局的关键。
顾悄——那遗孤,只要拿住他,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全身而退。
他习武多年,身手敏捷,出手如迅雷,一把扯过谢道济往顾二方向一扔,趁着众人混乱之际,一个飞身冲向首席。
变故就算早有准备,应对起来也还是叫人措手不及。
顾劳斯瞪大双眼,呆愣愣看着几滴鲜血喷溅在脸上,温热黏腻,十分恶心。
原来捏死人,真的可以像捏死蚂蚁那样轻易。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三步开外被捏住脖颈口涌鲜血、还抽搐不止的指挥使,心脏一紧,连退数步,这才后知后觉惊叫出声:“苏朗你杀人了?!”
苏朗行凶的手一抖,不知缘何在小公子正义的目光中有点心虚:不,我没有!
苏家鹰阵军个个训练有素,顾大人说好只叫徐乔闭嘴,他就绝不会把人弄死好嘛?!
为了自证清白,他赶紧松手,将徐乔往庭中一扔。
曾经令人闻风丧当的修罗夜叉,如今只能痛苦得蜷起身体,口鼻因血沫过多,冒出几个十分不符合他气质的泡泡。
当真是又可悲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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