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顾劳斯立马扔下签子,抬眼怒瞪:会不会说话的?
只是嘴巴里还没咽下去的西瓜,叫他无声的质问弱了些气势。
方白鹿笑笑,“世家子弟,鲜少有你那般窝囊的。窝囊到让人只想压在身下狠狠欺负。”
他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如气音般缠过顾悄耳畔。
这话明着是羞辱,可配上他深情眸光与暧昧语气,更像是一场晦涩难明的调情。
等闲少年不更事,此刻早已被他撩拨得脸红心跳。
可惜,跟他对戏的是顾劳斯。
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嗝?钢铁小顾甚至空腹惊出一个饱嗝来。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大约他的震惊毫不作伪,方白鹿无端生起一股挫败来。
他无奈抬手,虚虚遮住那双因怔愣而微微闪烁的瞳眸。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对你的心思可不单纯。”
他承认得磊落大方,完全不知道这坦荡的示爱几乎快要震碎顾劳斯的三观。
可以说,这会顾悄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表情管理上了。
好在方白鹿也不需要他配合,径自说了下去,“可文会再见,你仿佛变了一个人。”
“还是这张漂亮的脸蛋,一样动辄就红眼哭鼻子,可我知道,你再不是先前那个可以任我欺负的脓包了。”
方白鹿放下手,目光灼灼与他对视。
顺手还替他又续一杯凉茶,“我想,我们应当要重新认识一下。”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方白鹿,字崖隐,幸会。”
顾悄讷讷张口,“顾悄,幸会。”
见他不再用“胡说”遮掩,方白鹿一时心情大好。
“琰之演技,实在不如何。第一次见‘胡说’,我就知道是你扮的。”
顾悄尴尬抠脚,脸上却也成功逼出几丝红晕,“究竟是……哪里漏了破绽?”
“胡说这等身份,断不会初次见面就自称‘我’的。”
果然细节决定成败!顾劳斯恨得拍大腿。
戏演到这里,方白鹿尤觉杀伤力不够,语带几分宠溺又补了句,“这些都不重要。若你也长久地凝视过一个人,久到微末处都拿出来反复揣摩过,就知道分辨意中人,靠的从不是样貌,而是直觉。”
顾劳斯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这段位???杠不过杠不过,单身小狗狗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好静默之。
方白鹿攻守极其有度,逼得紧了忙又小退一步。
“先前我将你当作纨绔,轻慢欺负于你,有错在先;这次你扮‘胡说’,混迹我与皇商之间,替徽商套走不少消息,欺骗我在后,如此也算扯平。既然咱们已经重新认识过,那从前恩怨干脆也一并两清,琰之你看可好?”
还有这等好事?
占了大便宜的顾劳斯忙不迭点头,盛情拍马,“好好好,崖隐兄胸襟宽广,伟丈夫也!”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冰释前嫌了,还叫他还怎么下手骗那张方子?!
顾劳斯咀嚼着最后一块瓜心,凉丝丝的甜意沁人心脾,吃人嘴短,他吞吞吐吐,“其实,这次扮胡说……”
方白鹿似是知道他要什么,爽快从袖口取出一张银监的冶铸方子。
“端午那日你在古董街捡铜钱,我就猜到应是顾二叫你来拿这个?”
顾劳斯一哽,感情死对头跟前自己全程都在裸奔,啥秘密都没有藏住的?
他将信将疑接过薄薄几页纸,瞅瞅方白鹿,又瞅瞅方子,心中估算有诈的可能性多大。
方白鹿有些好笑,“你们家行事,我隐约也能窥见一二。今日这方子就是送你又何如?”
毕竟舍得重饵,才能钓上最金贵的那条鱼,不是吗?
袖口下,他轻轻捻了捻指尖,那里仿佛还留有小公子腕上微凉的触感。
他压下心中急切,难得按捺性子,慢慢周旋。
京中他大伯的消息虽然来的晚,但每一条都足以叫他心潮澎湃。
显然顾准下一步,是要同陈皇后清算。
大宁货币发行定额虽由户部裁夺,但铸币却由工部实操。
现任工部尚书裴岗耿直,不擅揽权,底下鱼龙混杂,宝泉银监一整块肥肉,悉数落入陈皇后一系手中。
方白鹿不傻。这节骨眼上,顾二昧这方子是假,借他手一举打进工部才是真。
既是如此,今后小公子便有的是地方还需求他。
他要的,不过如是。
顾劳斯被他看得发毛。
不就是演吗,整的谁不会似的?
他三下五除二将方子塞进袖袋,稳了稳心神,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外加一点欣喜,“这等机密,你就这般……这般送我?实在是……”
“这般机密,我这样轻易送你,是因为……”
方白鹿蓦然凑近,隔案与他几乎鼻尖抵住鼻尖,“是因为,我想取悦你啊。”
这戏……还真不是人人能演得了的。
顾劳斯连忙后退,奈何隔间逼仄,也只退了几寸距离,便抵到船舱。
他条件反射是将方子甩回去,大喝一声去你的权色交易。
可一想到顾二,再想到此行目的,他腰杆子就直不起来。
纠结几息,顾劳斯终于愤愤想明白,顾二当真是个老六!
他怕不是早就知道方白鹿人面兽心、对他图谋不轨,还上赶着把他派来,就是打着不嫖白不嫖的主意!
好一个逢场作戏!这等红杏出墙的戏码做多了,他跟谢昭不吹就见鬼了!
可恶!拆婚还特么用连环套,这不是欺负人嘛!
他气得老脸通红。
落在方白鹿眼里,便是小公子害羞了。
方家人薄情,情爱一事上向来奉行感官为主、享乐至上。
他生来男女不忌,又擅风花雪月,不管是勾栏里的,还是良家子,但凡他看中的,几乎在他手上都过不了几个回合,称心意的他势必要睡到手里。
哪知顾三这草包却不买他的账。
原本他拿顾三只当乐子消遣,没成想一来二去,倒还真教他惦记起来。尤其得知这消遣还身份贵重,就越发激起他蛰伏的征服欲。
这次将计就计借势挑明,他就不信了,以他才学样貌、家世手段,还能搞不定一个童子鸡!
二人各怀鬼胎。
这时,画舫前端传来一阵高呼。
有几个侍候的丫头,也在低低唤着“方公子”,大约前头迎来重头戏,张庆终于想起来,贵客不见了,正到处找呢。
方白鹿应了声,也不避讳地就这样拉着“胡说”出了隔间。
一路人来人往,见到方白鹿嘴角的笑和身后人通红的脸,无不心领神会。
顾劳斯后知后觉,直到落在人前,才猛然明白他人眼中的暧昧揶揄是什么意思。
他甩了甩袖,自觉避嫌与方白鹿坐远了些。
二楼熟面孔不多。
小公子此前几乎没出过休宁,满打满算这场子,他认识的竟只有方白鹿和张庆。
但从谈天中不难知晓,前排围坐的大都是监生。
南都国子监,里头监生分四类。
头部监生,是乡试中举的正经监生,又称举监,自然不耐烦搭理不学无术的纨绔。
次一等的贡监,是各处府学推荐上来的优秀生员,前程大好也不屑同他们为伍。
第三等荫监,受父辈正三品以上官荫,可免前期选拔直接参加乡试,张庆便是其中一员。
最末等例监,就是特殊时期通过纳捐将子弟送进官学的商贾之流。
神宗不喜纳捐风气,即位至今也就网开一面,容四大皇商纳了几个子侄。
奈何这些个商籍子弟,即便被教官押着读书,连学里的例考都考不及格,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做买卖了。
因而这次来的,只有荫监。
“梁兄,秋闱在即,不知兄可打算下场?”一监生客气拱手,向着前辈求教。
梁姓监生猛灌一碗好酒,“秋闱有方兄这等对手在,我可不敢献丑,只想平安过了国子监夫子考校,侯补个小官做做,此生无憾。”
“梁兄莫要妄自菲薄,听说顾悄、原疏、黄五之流都要应考,你虽比方兄不及,可有的是人给你垫底,怕什么!?”
梁兄心态稳得一批,“吾贵在有自知之明,可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今日都不敢露面,想来是怕我们奚落他,平白混了个没脸!”
这句话引来一众人附和,人群中一位仁兄,将火引到方白鹿身上,“方兄与那群纨绔同在休宁,应当知其根底,不如说一句?”
那人带出这话头,可不是无心。
八月秋闱,六月下旬各州府就要举行岁考,过考生员才会推至上级。
大宁两京十三行省,除去贵州不设乡试考点,剩余各处均有贡院。
每年入了七月,各处省会就热闹起来。除开赶考学子,最活跃的就是各大赌场。
各种与科举相干的赌法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这人探口风,便是为“闱赌”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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