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异口同声的一声“泰王大驾,有失远迎!”叫二人差点翘翻了冷板凳。
小林瑟缩一抖,碰洒了手边酒壶。
泰……泰王?
这个阴郁插班生,总是混迹在吊车尾序列的差生,竟是泰王?
他们……他们之前可没少冷暴力他……
暗里更没少嘲笑他。
一滴冷汗滑下脑门。
昨日庭审,他们去时见老秀才赫然端坐在庭上,心下就有些怪异。
晚间不惑楼,与同乡讨论,大家仍没当回事。
有人心大,“整个乡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大龄的老小子,谢太傅体恤赐个座也不稀奇。”
另一人摆手,“不赐座,万一惊吓过度当庭晕厥,太傅岂不是要落个残暴不仁、欺辱老汉的恶名?哈哈哈哈哈……那多冤呐!”
他们胡乱调侃,也没个讲究。
一转头,就看到廊道一侧的窗户纸上,正印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众人吓了一跳,推窗大骂:“没得在这装神弄鬼,找打吗?”
定睛一看,豁!可不正是他们编排的对象?
老秀才满脸褶子,每一道上都写着阴晴不定。
书生们“哐当”一声合上窗、吹灭灯、爬上床就开始装死。
他们或多或少,已有不好的预感。
如今这预感坐实,轻慢欺负皇亲国戚、当今唯一的王爷,就问该当什么罪?
要说这群酸秀才有多少恶意吧?也没有。
就是看不贯这老小子自己吃不得苦,还天天嗤笑他们笨鸟扑腾白忙活。
没错,双方这梁子,就是在泰王嘲笑他们考不上的时候结下的。
接待大领导,全场本就安静。
小林这一声酒壶落地的脆响,就显得十分突兀。
泰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动静?怎么,不欢迎本王?”
他病容本就凶恶,质问的口气更是吓人。
小林心里有鬼,拉着时勇就磕头求饶。
“小的不敢,是……是小人没见过世面,被王爷气势震慑,以至于宴上失仪,还请王爷恕罪!”
泰王阴恻恻一笑,“柳大人,你选的好人才,年轻气盛得很嘛,敢当着本王的面摔砸。”
说着,他脸一拉,“这场本王不曾替你粉饰太平,所以……究竟是你门下学生失仪,还是你这主考对本王不满?嗯?”
柳巍莫名被他将了一军,心中大怒。
可这时翻脸,不异于坐实他确实不满,而这不满呈递御前,就是他对神宗安排的暗访不满!
他可不能上这个当。
几息后,他扯开笑谦卑告饶,“王爷说笑,下官哪敢。”
“哼。”泰王睨了一眼安庆府二人,又睨一眼柳巍,“你最好是不敢。”
顾悄全程抓头,原来这就是乐子。
他悄悄扯泰王袖子,“您老这报复心,多少有些重了哈。”
就他今天这操作,柳巍铁定已给时勇和小林上了黑名单。
这二人会试,恐怕有的波折了。
谁知泰王毫不在意,轻哂道,“我早说过,科举选士,不选弱者。
他俩真能替本王当饵,钓上柳巍这条大鱼,是他们荣幸。
若是进京,在柳巍手下能侥幸全身而退,那亦是一场历练。
如此日后出了官场,才不至于任人拿捏,枉死送命。”
酒酣之际,他恍惚回到弘景三年的琼林宴。
那场,云门风光无限,独占半壁江山。
宴上,新朝新帝新进士,百废待兴,风鹏正举。
谁又能料到,不过三十六年,弘景三年那一科,早已百不存一?
高宗的时代,是纯士的时代。
他们“修、齐、治、平”,以“国士”自居,活跃在朝野,能为天下人造势,甘为天下人改命。
可惜,这也是纯士的终结。
一朝失去强有力的保护者,这些一门心思只在经世治国的纯士,如同失去铠甲的蚌肉,不仅再育不出夺目珍珠,更是轻易就死在食肉者的利齿之下。
唯一破解之道,只能是——
叫他们在逆境中,淬炼出铠甲。
他独独信奉优胜劣汰之道,便是这些年的血泪教训。
但他不知道的是,但凡他肯与顾悄推心置腹好好探讨一番,就知道这题还有另一个解法。
——与其白白牺牲那么多珠蚌,不如直接点,换个饲珠人。
毕竟利益最大化的时代,哪有舍本逐末的道理。
能解放发展生产力的能人可能百年出不了一个,但能当皇帝的两脚兽什么时候缺过货?
咳咳咳,不得不说,在这个日益叫人窒息的时代,小顾的思想也越来越危险了。
鹿鸣宴结束,柳巍返京,谢锡也携泰王一同回京复命。
丝毫不知自己在死亡线上横跳一回的时勇等人欢呼雀跃,实在是泰王不走,得走的就是他们。
他们穷,还想继续蹭会试的顺风船:)
第二日谢师宴就更热闹。
无形之中,三百号人里三分之一不止,都成了小顾学生。
这席是吃不过来了。
众人一合计,就在不惑楼摆了一场。
菜色那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穷人不得自力更生?
别说,安庆府里会做饭的,不在少数。
众人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想点子的想点子,最后竟给他整出一席百师宴。
融徽菜、淮扬菜与各本集子里的文人菜于一体。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沾点,什么又都不像。
主桌上,知更皱着眉试菜,“这些举人,简直班门弄斧,不知道咱们三爷最会吃?”
苏朗笑着替顾悄挑出一些不宜进嘴的菜色,“拢归也不指望这个饱肚子,不过是大家一起玩闹,增进感情。”
顾劳斯点头,“吃不吃都在其次,主要是心意。”
然,他小尝一口知更递过来的萝卜炖野猪腿,瞬间被那股充满野性的腥臊味冲得一个激灵,灵台顿时清明。
他放下碗,一本正经又重复一遍,“真的,吃不吃在其次,主要是心意。”
这一把,他终于体会到小公子精于饮食带来的后遗症。
就算他本人不挑食,可嘴已养刁,等闲手艺还真入不了他法口。
宴上,大家几壶黄汤下肚,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不约而同誓师,要一起再战会试。
安庆府百名内的举人有三十九人,算上原疏、黄五、宋如松、顾影朝、小猪、大小二虎七人,一同进京的,竟有四十六人之巨。
那位惯会好词好句的,大着舌头一通串烧。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别说,串起来还挺应景。
“咱们……咱们定要乘胜追击,撵到京城,到时候……嗝,那沈宽午门斩首,咱们……嗝,蟾宫折桂,羞不死他!”
显然,他们意欲探监耀武扬威的诉求,被锦衣卫丑拒。
那口气至今还憋着呢!
这个提议,又得到一众赞成。
“说得对,这口恶气咱们必须出给他!”
“我们去不了京城,但精神与你们同在!”
“时兄、林兄,诸位,你们务必要替咱头悬梁、锥刺股,谁要是能进一甲,我在家给他立长生牌位!”
时勇,小林连忙摇手:大……大可不必。
这场,是谢师,亦是告别。
他们当中,有些人一路高歌猛进,要向更广阔的天地进发;也有人就此驻足,甘心补官。
还有人愿意留在不惑楼,教书育人,薪火相传。
宛如伤感的高考毕业季。
他们自此分道扬镳,余生各自安好,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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