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报纸糊墙
待到了潼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艘艘巨大的船只,那些船只那般大,桅杆那般高,一个个人站在船上,仿佛都只有鸟雀大小。
他们在潼关也换了船,然后沿黄河往上又走了一段,接着便入了渭水,听闻在长安西面,有水渠沟通渭水与长安西市,西市距离南北杂货就很近了。
他们这一行人还未抵达长安城中,罗用这边早早便已得到了消息,着手开始准备这一拨河东女子的安置问题。
夏日的长安城十分炎热,这些小娘子们从河东道过来,大约没有经历过这般炎热的夏季,罗用担心她们到时候会有人生病,这个年代缺医少药的,生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与此同时,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长安城的各大家族,以及朝中许多官员。
罗氏机器坊说是秋招,这才过去没多少时日,各地便有不少女子往长安城汇聚而来,单是河东道,这一口气就来了三百余人,这还只是一拨人而已,后边还不知道能有多少呢。
于是这一日早朝,便有人弹劾罗用,说他这是扰乱人心,使天下女子从此不愿再安安分分相夫教子,一心只想往外跑,有违人伦纲常,不利于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种上纲上线的套路,在这朝堂之上十分常见,一般倒也好使,只是这一回,却是注定玩不转了。
原因是随着新式纺织机技术的不断发展,很多大家族都已经意识到了这项技术所带来的一个巨大商机,那就是布料的对外贸易。
几个月以前,在这个新式纺织技术刚出来的时候,一些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即便是自己没想到的,听也该听说过了。
据说在波斯大食等国,当地布料价格要比大唐这边贵得多。而那些波斯大食的商人,除了从西面的商道过来,另外还有一条路,便是从南边的海道而来。
这几年随着指南针的出现,南方海运愈发兴隆,岭南道那边的海港也是越来越繁荣,今春以来,已有不少大家族安排族人去往岭南道。
现如今长安城中很多人都在等,等到市面上布料的价格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大肆收购狠赚一笔。
就算自家人不跑海运,那也可以卖给别人啊,贩到岭南道那边,无论是卖与汉人也好胡人也罢,转手赚个差价总是不难。
另外还有一些传言,说那些个皇亲国戚,如今也正盯着这个买卖。
在这种时候,有人跳出来弹劾罗用,他们这些人虽然也不至于说个个都会站在罗用这一边,但谁又想跟钱过不去呢。
就连朝中那几个平日里最看重这些事的老臣,这一次大多也都不出声,毕竟他们这些人在这朝堂之上,所代表的往往并不止是自己一人,常常也要考虑家族的立场,另外还有一些盟友姻亲之类,方方面面都要顾及。
因此这一日在朝堂之上,罗用虽然受了弹劾,说得也是义正严辞,众人却并不很当回事。
还有人说让那些外地的小娘子到长安城来学得了技艺,将来再将那织布的技艺带回家乡,也可造福乡里,罗用如今所做之事,与那些地方官员劝农课桑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但罗用传授给这些女子的技艺,并非只有织造技术啊,还教他们修桥铺路,甚至还要起高楼呢。
罗用回道,此番作为,着实也是无奈之举,即便是身为女子,也并非人人都善于织造,让她们去学那些个,也无非就是为她们那些人另寻一条出路而已。
最后罗用又表示:“诸公言之有理,既是身为女子,织布裁衣才是正道,此番来京女子,便专心叫她们学织造,我预备要开办一个女子纺织学院,专门教授织造技艺……”
待到这日下朝的时候,很多人都还有些云里雾里,那罗棺材板儿不过吃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弹劾,怎的忽然又要搞起什么女子纺织学院来了?
一些个反应快的,这时候早想明白了,罗用不就是嫌他们罗氏机器坊地盘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人么,这不,给他一个由头,他便又要再干一番大的,这就是打蛇随棍上了。
对于这个什么女子纺织学院,很多人也都是乐见其成,罗用又要建新学校,各大家族又可以塞人进去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开始这时候是最好进去的。
而那罗用的胆子着实很大,这才刚刚得到一点重视而已,摊子就铺了一个又一个,他就不怕树大招风吗?
罗用早前确实也是有些怕的,毕竟他两世为人,皆是贫民出身,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对于上层阶级,多少存着一些畏惧心理。
如今倒是有些想开了,不再事事都想求一个稳妥周全,说什么树大招风,他又何苦非要去做一棵树,因何不当一只鹰,风来,他便乘风而起。
第442章 县令
罗用今年虚岁二十八, 在这朝堂之上算不得最年轻的,那些士族名门之后,比他年轻潇洒才高八斗的人物多了去了。
长安城中许多士族郎君青年才俊, 都是在十几岁二十出头就已经有了名声, 长安百姓对于他们的追捧,不亚于后世的年轻人追捧明星偶像。
罗四娘眼下正在经营的《长安趣味谈》, 哪一期若是有这些年轻郎君们的篇章,那一期就会卖得特别好,常常断货需要加印。
一说起这些个青年郎君,大伙儿的印象就是年轻帅气、出身高贵、风流倜傥、学富五车、君子风范, 云云。
在这方面,罗用确实是比不过他们,但是要说搞发展搞建设, 那就别说这些士族小郎君,就是他们的家父家翁站出来,也没几个比得过罗用。
如今在这朝堂之上, 若说拔尖的人物, 像房玄龄李靖那样的老臣暂且不提, 长孙无忌是个活跃的,李绩这个人很能服众,另外,那褚遂良也很被人看好。
褚遂良这个人很有文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博古通今通晓经史子集。
当年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在洛阳办文学馆, 广招天下饱学之士,当时入馆的那十八个人,号称十八学士,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便在其中,褚亮与虞世南、欧阳询乃是好友,褚遂良自小常受他们指点,年少便有才名。
前几年褚遂良在长安城任黄门侍郎,后来又被圣人差遣到各地去视察,早前因为他父亲褚亮过世,褚遂良辞官回乡守孝。
不过这个人既有才学,又是名士褚亮之子,为官这许多年也确实干得不错,那么重新启用那就是迟早的事了。再加上他如今也才四十上下,待到新皇登基之后,应也还在盛年,可以说是前程可期。
然而,若要说真有能力搞事情,能够左右朝廷局势的人物,褚遂良的段位到底还是低了些,在将来的这些年里,主要还得看长孙无忌和李绩。
他俩下来,就是罗用了。
大伙儿如今也都看出来,长孙无忌明显就是想拉拢罗用,然而罗用却是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是对的,圣人虽然有意将新帝托付给他的这位大舅兼挚友,但他也不想让长孙无忌只手遮天啊,对于罗用的这个态度,皇帝显然也是比较满意。
大伙儿将这些事看在眼里,有一回,一个人便当面讥讽长孙无忌:“君堂堂国公,因何竟要巴结罗用那块棺材板?我可听闻他都没给过你什么好脸。”
这人也是不要命,明知长孙无忌将来很可能手握重权,还敢当面这样硬怼,要说唐初这时候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普遍就是这种风气,硬茬很多,一个个虎了吧唧的。
长孙无忌这个人手腕灵活,反应也很快,被人这样怼到面上,他都没有恼羞成怒,当即笑嘻嘻回道:
“那既是块棺材板儿,又能给谁好脸,可曾给了你好脸去,若果真有,你且说来,我定要办一桌酒席为你好生庆贺。”
旁边他的那些友人也是跟着起哄,闹得那个找事的人灰头土脸,很是没趣。
后来罗用也听闻了这件事,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棺材板这个名号不仅能挡许多麻烦事,还能当遮羞板来用。
这官场之上闹哄哄的,和自己无关的事,罗用一般不怎么掺合,就连交际应酬都很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