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闵乐逸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主持个公道。华哥儿你说呢?”
秋华年摸了摸身旁僵硬的流浪儿的头,在郁大夫人惊疑不定地目光中走到外面。
“确实是巧,好久不见啊,郁大夫人。不对——”
秋华年笑了笑,“听闻郁氏一族为了和罪人郁闻撇清关系,前阵子把他这一支除族了,我们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
“被斩首示众的罪人郁闻的妻子,还是被抄家贬奴的晋州解氏的女儿?”
郁大夫人干涩的嘴唇扇动了几下,本就气色不好的脸更加灰暗。
“若论出身,你已经不比白小姐高在哪里,何况出身从来不是评价一个人是否真的高尚的标准。”
“若论人品与所作所为,你更是望尘莫及。”
迟清荷走到白清欢身边,握住白清欢的手,默默给她支持。
她今日才知道白清欢过去的经历,她没有因为好友的隐瞒感到不悦,因为她理解心里压着一段不愿言说的过往的痛苦。
况且她已经用实际证明,只要坚持下去,阴雨漫天的过去是可以走出来的。
郁大夫人焦虑无措地转了几下头,看着堵着自己前后的人,一口气没上来,短促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看来她的病确实是真的,目前的处境也确实非常不好,不然以郁大夫人的秉性,她绝不会“屈尊降贵”独自来陌生药铺寻求义诊。
本来她可以在白清欢这里得到诊治,缓解自己的病情,可她压不住寻找优越感的心,骨子里的刻薄与自大也没有改变,以至于失去了珍贵的机会。
医者仁心,白清欢虽然不愿再给郁大夫人诊病,但也不想看着一个病人在自己的药铺里痛苦。
她已经从负面情绪中回过神来,上前两步道,“我的主母,我的姐姐支持我出来开药铺,我们做过的事是你想不到也绝对做不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不需要管你,你也管不到我。郁夫人,请回去养病吧。”
郁大夫人脸上青白交加,想发作却又不敢。
她正打算灰溜溜地离开,跟在闵乐逸身边的虎符突然伸出一条腿搭在门槛上,堪堪把她拦住。
虎符挑起一边眉,脸上带笑,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我说,你不是最爱讲规矩吗?一个罪妇见到县主、伯爷夫郎和乡君不行礼参拜,是不是想挨板子啊?”
“……”
秋华年几人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平时的参拜之礼,都是能免则免,从不计较这些。
但这一次,虎符话音落下后,没有一个人说免礼。哪怕是之前完全不认识郁大夫人的迟清荷,看过郁大夫人对白清欢的刻薄讽刺,也对这个人充满了恶感。
秋华年出门带了不少仆役,闵乐逸作为战功赫赫的定疆伯的夫郎,带着的亲兵只多不少,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壮整整齐齐站在外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压得郁大夫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郁大夫人只能在众目睽睽下以标准的礼仪一个一个参拜过去,每拜一下,脸色就灰暗惨淡一分。
结束之后,她摇摇欲坠地夺门而出,步伐凌乱到好像遭受了无法承担的打击。可她曾经仗着出身与权势给予别人的侮辱与攻击,又岂止是这些。
闵乐逸看着郁大夫人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小巷口,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再次遇到这个故人,他已经不再感到气愤与恼恨,只觉得可悲可笑。
曾经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只要走得够久够远,终有一天会变成记忆里寻常的一页故事。
解决了此事后,秋华年和闵乐逸没有多停留,不打扰白清欢治病,从俱欢庐里出来,朝前面的庙会走去。
秋华年边走边问,“逸哥儿,你刚才进门的时候说巧,你也知道这家药铺?”
闵乐逸点头,“这家药铺就在大理寺附近,离我家很近,我是说娘家,我阿嫂和白小姐的关系很好。”
“白小姐心善,不收费用给鳏寡孤独治病,很快就在平民百姓间打响了名声,她的药铺里经常会有活不下去的孩子出现。”
闵乐逸笑着说,“我阿嫂一直在调查那些拐子案的后续,想尽可能把每一个受害的孩子都送回真正的家中,她和白小姐说好了,如果药铺里有出身不明的孩子,就直接通知她由她调查。”
“为了让药铺能运转下去,阿嫂每月都给药铺捐钱,我和阿深也捐了。”
“阿深?”
闵乐逸吐了下舌头,“你都叫云瑟,我为什么不能叫阿深?”
秋华年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调侃收回去,捏了把闵乐逸的脸,“好啊,不愧是成亲了,嘴皮子功夫大有长进。”
闵乐逸笑嘻嘻地往前跑了两步,回身说道,“那当然,其他地方长进更不小。”
秋华年见他神情放松,不像有什么阴霾,好奇地问起郁大夫人的事。
“你一直在京中,这些消息比我灵通,郁大夫人为什么一直没回辽州郁氏族地,前阵子郁氏为什么突然把郁闻和她除族了?”
因为过往的冲突与龌龊,吴家和闵家都对郁氏的事比较关注,这事闵乐逸确实知道。
“郁闻被斩首之后,郁氏曾几次传信来京,让郁大夫人带着孩子回族,但郁大夫人怕回去后受到奚落与嘲讽,所以以联络关系为由留在京中不肯回去。”
“郁氏的财产除了宗祠和祭田全都被查抄了,郁大夫人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偷偷变卖了一部分京城附近的祭田,后来这件事被郁氏一族发现了,郁氏才把郁闻一支全部除族,郁大夫人手里剩下的财产也全部搜刮走了。”
闵乐逸大致讲了讲前因后果,一言以蔽之,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像郁大夫人这样把天胡开局打成天崩的人,放眼整个世间也找不出来几个。
“郁氏一族这次决断得挺利落的。”秋华年评价,“他们现在是谁在主事?”
闵乐逸笑了笑,“听说是郁闽。”
“郁氏一族的为官之人全部被夺去了官职,去年考中举人的郁闽成了最有可能做官的人,现在郁氏一族主要听他的。”
“郁闽啊。”秋华年点了下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阴差阳错之下,郁闽走向了一条与宗族最初设计的完全不同的路。
一个被当作装点门面的无知才子培养的次子,最终成为了宗族大厦将倾之时的顶梁柱,不知郁闽对此会是什么感觉。
是感到唏嘘,还是感到荒唐?
第229章 小阿糕
郁闽和郁氏一族的变化,在秋华年的预料之外,想要把一个落魄但庞大的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捋顺捋直,绝非易事,郁闽还有的忙。
秋华年推测,这一次会试和殿试,郁闽应该会榜上有名。昭新帝对郁氏一族网开一面,是为了给他们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的错觉,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既然如此,昭新帝就会给郁氏一个他们还能拥有官身,还能重回显赫的希望。
但郁闽的排名注定不会有多高,只会在三甲的同进士之列,之后也得不到重用,昭新帝不会给他们真正翻身的可能。
让苟延残喘的郁氏欣喜若狂的金榜题名,只是帝王心术下用来定死他们的一枚棋子。
那天回去前,秋华年也给俱欢庐捐了一大笔银子,请迟清荷与任夙音共同监管,支持白清欢的义诊事业。
同时,秋华年也和任夙音聊了聊拐子案的后续,有一些身世可怜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亲人,或者说那些“亲人”就是抛弃他们使他们孤苦无依的罪魁,这些孩子只能暂时由俱欢庐收容。
秋华年告诉任夙音,从今年下半年起,无处可去的孩子可以送到天津去读书。
旁听的闵乐逸好奇地问,“华哥儿你要在天津做什么?这些孩子就算读几年书,也很难考中功名啊。”
科举一途无比艰难,别说举人或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那么好考的,有些人考到五十岁都不一定能中举,对举目无亲的流浪儿来说,走这条路简直是天方夜谭。
秋华年笑道,“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除了男孩,还有女孩和哥儿呢。放心,我心里有数。”
闵乐逸更加好奇了,缠着秋华年问东问西,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秋华年伸出两根手指,“首先,读书使人明理,哪怕不考虑功利性,让孩子们读两年书再去讨生活,也要比心盲眼瞎一辈子强。而这些孩子中确实聪明有读书天赋的,除了科举也还有另外两条路可走。”
“什么什么?”
“第一条是做研究,无论是医学、农学、算学、工学还是其他学问,只要他们有天赋且愿意深入研究,我都会支持到底。”
闵乐逸听得似懂非懂,秋华年说的这些东西确实是科举用不上,但需要读书才能去做的,不过好像不是很必要。
秋华年举例,“比如从海外传来的西洋钟,论原材料其实并不算多值钱,但一座比相同大小的黄金还要昂贵,这是因为大裕无人会造。如果有人研究出西洋钟的造法,大裕就能有更多人家用上平价的钟表了。”
听完这个例子,闵乐逸终于明白了一些,“这样秋记六陈就又能大赚一笔了吧,不愧是华哥儿。”
秋华年笑了笑,没有继续深讲。培养研究人才获得的一些成果确实可以反哺到秋记六陈的生意,但这并非秋华年的主要意图。
如今这个时空的人大多还理解科学与技术的力量,不过等到一切成熟,不可逆转的浪潮真正袭来时,再回头看,一定会有许多人恍然大悟。
闵乐逸把秋华年伸出的手指按下去一个,“还有一条路呢?”
秋华年没有卖关子,“还有一条,是出海出国。”
裕朝开始频繁地与海外诸国来往,势必要派人前往海外之地,维护本国利益,紧跟世界发展。但用经史典籍选拔出的科举出身的官员,许多并不擅长外交,不会外国语言,遇到文化冲突与意外未必能灵活变通。
秋华年想从零开始有目的性地培养一批外交人才,以备未来之需。别的且不说,栖梧青君如果真的从大食国手中买下一大片属于大裕的土地,除了移民平民过去,肯定还要派军队驻守,派人去管理,这都需要大量人才。
普通人可能舍不得亲友与家乡,不愿前往海外,但对漂泊零落的流浪孩子而言,这却是一个全新的未来。尤其是对一些女子和哥儿来说,部分不同性别间权利差异较小的海外国家能让他们有更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与抱负。
之所以要今年下半年才开始培养人才,是因为秋华年想等裕朝第一支远航舰队回来,搜集到有用的海外情报,选拔出有真本事的出过海的老师。
闵乐逸被秋华年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坐上船去外国混个将军当当。
不过一小会儿后,他就冷静下来了,他的家人、好友和爱人都在大裕,不可能丢下一切去海外生活。过些日子他就要和吴深去东北边境了,两人一起在草原上纵马打猎,练兵御敌,也不差什么。
分别之前,闵乐逸又和秋华年问了许多问题,直到好奇心满足地差不多,才上马回家去和吴深分享这些新鲜事情。
秋华年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闵乐逸,进而告诉吴深,最终目的是传入昭新帝耳中。
他不怕这些话传播开来后引发麻烦,因为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与科举无关,没有触碰到裕朝上层阶级的本质利益。
在目前的视野下,科研与出海外交都是不入流的小道,不能封爵拜相,贵族与士大夫阶级没有理由反对,等他们意识到威胁想反对打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昭新帝倒是极有可能看出背后的暗流,但他也不会拒绝,因为他是一位有野心与气度的雄主,这些改革能让大裕无比繁荣强大,完成他外伐不臣、内举民生、开疆拓土、名扬四海,成为千古之君的宏愿。
昭新元年二月初九,恩科会试正式开启,三场九日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落下最后一笔,从贡院大门鱼贯而出,有人欢喜有人哀愁。
第二日晚上,孟圆菱在夜间发动了,云成刚在狭小阴暗的号房里考完九天的会试,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孟圆菱更是睡得昏天黑地,羊水快把半块褥子浸湿了,云成才慌忙醒来喊人,幸好有秋华年在,才没出什么岔子。
这个孩子在胎里时就省心,出生十分顺利,孟圆菱吃了三碟糕点就生下来了,全程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接生的阿叔报喜时天都还没亮。
秋华年拍了下旁边满脸自责的云成,“别傻了,孩子都出生了,快进去看看。”
秋华年跟着进去,产房里盘了火炕,奶娘和阿叔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脏污,孟圆菱靠在炕头打着哈欠,眉眼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小婴儿躺在摇床里,浑身红彤彤的,眉眼很清秀,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秋华年确认过孩子没问题,转头看向靠在一起的云成与孟圆菱,好笑地说,“阿叔都提前说过发动时的感觉,也提醒你们看胎像就在这几天了,你们两个居然能睡得这么沉,还好宝宝乖没折腾人,不然遇上你们两个傻爹爹可怎么办。”
云成羞愧认错,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孟圆菱和孩子,孟圆菱理亏地揉了揉鼻子,小声说,“我觉得生孩子还挺轻松的。”
秋华年瞪了他一眼,孟圆菱立即比了个封嘴的手势,秋华年掐了把他鼓起来的脸,“傻人有傻福!”
最后,小姑娘的乳名由孟圆菱起了,因为孟圆菱怀她的时候特别爱吃糕点,生产时还吃了三盘,所以起名叫糕糕,逗弄时也会喊“小阿糕”。
大名则是云成引经据典想了十个月想出来的,叫杜觉夏,“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虽然小阿糕出生在冬尽春来之际,但云成却希望她能永远像夏天一样晴朗骄傲。
小阿糕出生后,云成立即写了报喜的信送往杜家村与天津,家人们的贺礼陆续到来,喜悦幸福的气氛通过一封封薄薄的信笺传递千里。
十几日后,杏花盛开,会试结果张榜公布,云成和廖苍都榜上有名,位于一个中等位置,郁闽也考中了贡士,排名比云成还要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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