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秋华年好奇地问,“顾老大夫医术这么好,为什么会返乡?如果能透露的话给我讲一下,不能就算了。”
认识苏信白后,秋华年的“吃瓜”版图再次扩展,苏信白的出身和生长环境,让他知道许多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苏信白在秋华年对面坐下,秋华年请他吃蜜饯。苏信白矜持了一下,放入口中。
“我也只知道外面流传的说法,这事与太子有关。”
“太子?”秋华年想起了十六,也不知那位对他总是口是心非的三无美少年最近怎么样了。
“世人都说,当今圣上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皇后在圣上起兵之时一路追随,熬坏了身体,圣上登基没两年便去世了,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也紧跟着突发急病。”
“圣上召集全国名医为太子治病,所有大夫都找不出病因,只有顾圣手在查阅无数古籍后,断言太子这不是病,而是一种奇毒,且是从娘胎里就中毒了。”
“圣上当时急怒攻心,说顾圣手危言惑君,要治顾圣手的罪,还是当时尚在翰林院的大儒文晖阳挺身直言,救下了顾圣手。”
“之后顾圣手便告老还乡,不再继续做太医了。”
这些往事只是平平叙述,都能感觉到当年的刀光剑影,秋华年咋舌,“那太子的病究竟……?”
苏信白摇头,“这便是外人不得而知的隐秘了,究竟是病还是毒,一直没有定论,反正太子平安长到了二十余岁,不过病情一直反复发作,是以二皇子都大婚几年了,他还没有大婚。”
“这些事情,我们私下可以说一说,别当着外人的面议论,被治个妄议储君之罪便不好了。”
秋华年点头,心里有些发沉。
杜云瑟、吴深与太子都关系匪浅,十六更是太子的贴身暗卫,如果太子出了事,不知他在乎的人们会怎么样。
无论远方的乌云如何翻腾酝酿,也阻止不了点点绿意破土而出。
秋华年和苏信白乘坐马车出了城,郊外裸露的黑土地上,已经能看见一层青纱般的草色,靠近却又消散无踪。
秋华年家本就住在城南,距离南城门不远,马车行驶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先前挑好的庄子。
老邓头提前收到信,专门带着所有佃户来庄头迎接他们,姿态摆的很足。
“大少夫人,秋公子,咱们庄子上的佃户,除了一个新逃荒来的哥儿身体不好,暂时起不来,其余都在这儿了,请您二位过目。”
秋华年对苏信白使了个“你看”的眼色,听老邓头这次怎么介绍。
庄子上一共住了十三户佃户,有那种一户十几个人的大家口,也有逃荒来的,一两个人成一户。
壮年男女有二十八人,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有七人,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十一人,加起来总共四十六人。
种三十亩地用不了这么多人,人手主要是照顾那五亩梅树林的,每年夏天摘梅子可是大活计,有时候摘不完了还得从外面雇人。
苏信白家业大,对庄子管得松,这些佃户们生活过得不错,没有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
秋华年算了算,按两个人照顾三亩棉花地来算,这些人手勉强够用,摘梅子的时候再想办法。
“邓庄头,你的新账整理的怎么样了?”
“早就弄好了,就等着给秋公子验收呢!”
邓庄头呈上了新账本,秋华年让他先走着,看一处介绍一处。
经过秋华年敲打,这次账本上还添了两亩菜地,五只羊,六头猪,一头奶牛,一群鸡鸭大鹅。
秋华年每看一个地方,就和其他佃户们问一些相关问题,都是能互相印证的。
老邓头心脏怦怦跳,庆幸自己这次没有耍滑头,否则很有可能这个庄头真做不了了。
被这么不动声色地敲打了几次,至少几年内,老邓头是不敢乱来了。
确认庄子没问题后,秋华年叫他们别急着翻地,先做棉花育苗。
这次他没有口述,而是带来了自己的农书的育苗篇的抄本,将佃户们分为识几个字的和完全不识字的,让他们照着书学,他就在一旁看着。
以老邓头为首识几个字的人学的很快,完全不识字的人,只看图理解,还是出现了偏差,秋华年把问题记下,打算回去后改进一下图示。
对秋华年要用庄子种棉花的事,佃户们虽然惊奇不解,但没有人提出疑问。
反正苏信白已经说无论种的怎么样,今年都会按去年的量给他们发粮食了,他们只是佃户,干活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忙到了下午,秋华年有些累了,苏信白提早叫人打扫了庄子里的宅子,问他要不要泡温泉。
秋华年来了兴趣,笑着说好。
宅子后院盖了一个暖阁,里面是一个石砌的小池,引入温泉泉眼的水。秋华年在里面能到胸膛以下,换成杜云瑟,估计只能到腰迹。
暖阁已经放好了温泉水,氤氲水汽模糊了秋华年的视线,下人们在温泉池中央架了一扇屏风,秋华年看不见那头的苏信白,但可以听见说话的声音。
秋华年整个人缩在温热微烫的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手拍着水面玩。
“这里的温泉能煮鸡蛋吗?你试过吗?”
苏信白清冷的声音被水汽缠绕地有些模糊,“……煮鸡蛋?我此前未来过,你要试试吗?”
“算了,不想出去,下次再说吧,反正庄子跑不了。”
秋华年盯着水汽看了一会儿,轻声问苏信白,“信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不能说一说,你对经诚究竟是什么想法?”
“一辈子夫夫,能有什么想法?”
秋华年轻笑,“你嘴太硬了,那就别怪我问的露骨。”
“你直接回答,你愿意看他和别人生孩子吗?你愿意给他生孩子吗?”
“……”
屏风那边,连细微的水流声似乎都消失了。
秋华年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今天也问不出什么来时,苏信白缥缈沉闷的声音才顺着水汽传来。
“……那也得,他想和我生。”
第70章 春游
秋华年眨了眨眼,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哗哗的水流声在暖阁内响起,秋华年在水里漂着,脚尖点着铺着细密鹅卵石的池底,靠近了中间的屏风。
苏信白好像躲远了一点。
秋华年笑道,“你刚才说的时候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又开始躲了?”
他的八卦之心已经被完全激发了出来,除此之外,逗苏信白这样的清冷傲娇美人也挺有意思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帮友人解开心结,希望他们能得到幸福。
如果苏信白真的对祝经诚毫无感情,只把他当作一个联姻对象,那秋华年也不会多管闲事,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秋华年靠着霞影纱糊的屏风,隐约看见那边苏信白模糊的影子一动不动。
见他一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的架势,苏信白吐气道,“平日多少书不够你看的,还要听别人的故事。”
秋华年把手肘搭在温泉池里漂着的小木盆里,撑起下巴,“看那些乱编的书,哪有听当事人亲口讲有意思。”
“……我是怕了你了。”
苏信白的视线被蒸腾的水雾充斥着,只能看清方寸之间的东西,温热的温泉水无孔不入包裹着他,像世上最安全的胎衣,一点点消解着他的警惕,释放着他的疲惫,诱惑他倾诉吐露。
“一定要说,只能从头说起。”
“从盘古开天地起?”
“……”苏信白轻轻笑了一声,放松了一些。
“我自幼不喜欢闺阁哥儿喜欢的东西,打记事起,便只爱读书。我父亲是两榜进士,翰林出身,对我的喜好颇为赞赏,专门请进士为我启蒙,家中书房也任我出入。”
“最早十几年里,我听到的只有夸赞,想来书在世人眼中是高贵的,那么爱读书的人也就连带着沾了些光。”
苏信白呵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当年的我尚不明白,不把自己当个哥儿看,男人们读书科举做文章,我也照着读书科举做文章,先生说我的文章比那些书院的秀才还写得好,我渐渐的,生出了许多傲气。”
“后来,我父亲调任辽州左布政使,初来乍到,施展不开拳脚,又碰上了前任官员留下的烂摊子,还有右布政使的绊子……官场之事,我了解不深,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父亲决定与在辽州根基颇深的祝家联姻。”
“家中年龄最合适的是我,庶妹苏信月的年纪也勉强可以,父亲在我们二人之间,选择了我。”
秋华年联想那些小说电视里的狗血豪门故事,试探着问,“是你继母?”
“与继母无关,当时继母的意思是让信月去,但我父亲他……另有考量吧。”苏信白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生母早逝,自己又是个书痴,不怕你笑,其实家宅里许多事我是不懂的。”
秋华年认真听苏信白倾诉,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样沉默的听众正是苏信白所需要的。
“在那之前,我从未认真想过未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但至少要懂书、爱书,要能与我谈吐相称。”苏信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未来会嫁给一个探花郎。”
“为什么不是状元?”秋华年好奇。
“……因为探花一定长得好看。”
秋华年笑了起来,苏信白把自己埋在了水里,只露出一双被水汽薰红的水光潋滟的眼睛。
秋华年催他继续讲故事,苏信白从水里抬头,哗啦的水波声后,声音再次沉闷起来。
“我是听见下人们议论,说‘白哥儿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这下被嫁去商贾家,以后日子有的受了’,才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祝家,生辰帖子都换过了。”
“我那时刚来辽州,不知道祝家姓甚名谁,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我去找父亲说,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遂我的意。”
“他说……”
“‘你的婚事我已经做主了,你到了岁数,不嫁人还能干什么?难道真以为,一个哥儿能去科举做官?’”
“……”
秋华年吸了口气,他能明白,苏左布政史以父亲身份说出的那句“不嫁人还能干什么”,当时如何击碎了苏信白的骄傲,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至今仍未痊愈。
“那天之后,我才知道,我读书,与男人们读书是不一样的。男人们读书或是去治国理政,或是去辩经立说,而我读书是只是给瓷瓶上添几道漂亮的彩釉,未来送人时更好看些。”
苏信白回忆那些在脑海中鲜活而刺痛的画面,“我满腔悲意地嫁到了祝家,新婚之夜,大公子拿出价值千金的孤本珍藏赠予我,还说为我布置了书房,让我以后可以和在娘家时一样随时读书,我却觉得他在笑话我,毕竟我和他,一个商贾之子,一个心比天高的哥儿,都不是该读书的人。”
“我把孤本和盖头一气摔在了他脸上,他默默拾起来,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
“……”秋华年小心地问,“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苏信白摇了摇头,想到秋华年听不见,才闷声开口,“后来我渐渐发现,大公子虽然是商贾出身,但没有半点轻浮虚躁之气,且博览群书,想来那天晚上,他是真心那么说的。”
秋华年没忍住给他补充,“而且样貌也不错。”
苏信白那边响起哗啦水声,清冷的声音中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乃至恼羞成怒的味道,“……你说这个做甚么!”
秋华年舒了口气,苏信白的心结确实不小,但至少他和祝经诚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听苏信白的用词,他的态度早已软和了。
“你如果后悔,而且觉得祝大公子人不错,为什么不道个歉和他说开呢?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你自己不难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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