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这孩子不晓得什么来头,咱还是丢了,那船员说。
莫君安也怕惹祸上身,可还没张嘴,那孩子突然就抓住了他搁在盆沿边上的手,软软的,凉凉的。
莫君安心头一动,再看了看孩子,发现孩子竟睁开了眼睛,又黑又大的圆眼睛瞧起来是干干净净,见了人,还笑起来,眼睛顿时弯得像月牙。
莫君安看得心软,顿时就舍不得了。
船员劝不动,就随他。
隔天船只行至秦洲,他们遇上了海匪,那船员不幸被砍了,莫君安抱着孩子躲在装杂货的甲板下,侥幸的躲过了一劫,然而他还没从船板下上来,船上又涌上了一批人,他透过船板缝,清晰的瞧见了那群人,同样的黑发黑眼,可一瞧就跟着他们不太像。
那帮人腰间皆是佩剑,用蹩脚的大周话问船上的人,见到一个婴儿没有?见了就老实交出来,莫君安也听不太清楚,就听见对方说什么爷,又说什么余孽,要一个不留。
听不懂,但他也晓得了,这孩子身份有问题,对方是来寻他命的。
莫君安没敢声张,一直躲在甲板下。
孩子喝了米糊吃饱了不哭不闹,莫君安穿得厚,孩子他一直搁衣裳里,加上他就是个做苦力跑腿的,身份不起眼,没啥子人注意他,因此压根不晓得他捡了个孩子。
后头莫君安回了村,正巧的是年初二。
那天他爹娘连着大哥大嫂都不在,只李菜花一人,他刚到门口,就听见李菜花在哭。
他冲进门,才晓得在两个月前,李菜花就生了一闺女,可他爹娘不喜闺女,他们一直盼着李菜花能给家里生个带把我好传宗接代。
结果没成想李菜花肚子不争气,生出来的竟然是个闺女,盼了大半年,两老大失所望,把先前准备的衣裳襁褓直接锁柜子里,不给李菜花用,说个闺女,又不是啥金贵的,随便拿两件旧衣裳包了就行,这些留着,等以后怀了孙子再给孙子穿。
他们对着孩子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孩子穿得薄,李菜花就没怎么把她抱出屋,上个月孩子受了寒,李菜花彻夜不眠的照顾,又求了两老,终于得了十来文钱去给孩子抓了药,一包药来回熬,熬到最后那水都是清,那年冬天太冷,孩子终究还是去了。
莫小水这时候被抱回来,让李菜花好受了许多。
李菜花把对孩子的爱全倾注在了莫小水身上。
莫君安说这孩子来历有问题,绝不能说出去。
那咋整呢?
家里若是突然多个孩子,莫君安又正巧的去了秦洲,一回来家里就多了个娃,要是对方不罢休,一直追查,万一查到这边,那肯定要露馅。
虽觉不可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当初在海上,在那种环境下孩子不见,寻常已代表着凶多吉少了,结果对方还谨慎的到处搜查,可见严谨。
莫君安便说,闺女不在了,那就让孩子先以闺女的身份呆家里,不然不说怕人找上门,爹娘估摸着也不会同意,毕竟这孩子是个哥儿,哥儿和姑娘都一样,只要不是汉子,爹娘都不喜,至于以后该咋的办,以后再说吧!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莫君安回来没多久就去了,莫家爹娘不晓得孙女死了,觉得小儿子之所以跟他们离心,临到死了也不愿开口同他们说最后一句话,是因为李菜花挑拨小儿子和他们离了心,他们对李菜花有怨,于是在莫君安头七都没过,便将李菜花赶了出来。
李菜花没地方去,万般无奈之下,就带着莫小水回了小山村。
莫小水还小的时候倒也没事儿,村里人没见过什么西域人,见了孩子也瞧不出什么来。毕竟有些汉子小时候没长开,跟哥儿、姑娘差不多,几乎一个样,但现在莫小水一天大过一天,张开了些后,她五官渐渐硬朗挺拔起来,眉眼也渐渐变得深邃。
李菜花慌了,可她没有办法,她也没少听别人说孩子长得怪,不太像个姑娘。
要是一直住村里,莫小水这事儿肯定要露馅。
第285章
李菜花觉得要是去外头,没人认识她了,那孩子就能以哥儿的身份活下去。
而且,晓得蒋小二几个要离开,莫小水舍不得,整天是闷闷不乐,前儿她下工回去,没见着孩子,她寻到茅屋后,才看见孩子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低低哭泣,也不晓得哭了多久,眼睛都肿了,一直打哭嗝。
她问咋了?
孩子先头没说,后头她问多了,孩子才抹着眼泪,说舍不得三个叔叔,还有两个弟弟,她说,她总觉得叔叔们这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她总感觉心里慌得厉害,娘,她说,她不想叔叔们走。
其实莫小水不知道,前世白子慕没穿过来,她还是和蒋小二、蒋小三混到了一起,可后头十岁那年他娘寻上门,他和李菜花被亲娘强制带回了家,一走十来年,再回小山村寻蒋小二时,蒋小二早已去世多年——他终究还是没能熬到成年。
蒋小二上辈子很苦,一直在找他。
孩子好不容易有玩得来的小伙伴,蒋小二几个要是走了,那孩子以后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李菜花见孩子这般心里也不好受,这孩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养了这么些年,又相依为命,她是拿莫小水当亲生孩子疼,那里舍得他闷闷不乐,思来想去,便来了。
莫小水出身有问题,她也不敢瞒,可说了,又怕蒋家连活儿都不给她做,这会儿忐忑不安。
大家还未说话,蒋小二从门口‘跑’了进来,也不晓得他在外头听了多久,进门后就直直往白子慕怀里钻。
他脑瓜子比蒋小三和赵鸟鸟聪明些,知道家里哥夫最有话语权,他搂着白子慕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才乖乖道:“哥夫哥夫,我们带小水侄女一起去好不好?小二爱侄女。”
“这个~”
“哥夫哥夫,小二也爱你多多了。”蒋小二拿脸贴着白子慕的脸,亲昵的同他蹭了蹭,讨好之意明显。
这孩子很少主动开口问要东西,平日也乖,从不闹腾。
白子慕虽总是收拾他们,但也是真心疼的,蒋小二和蒋小三刚落地就被送回来,后头可以说几乎都是蒋小一在照顾,三兄弟感情深得很,白子慕最疼蒋小一,其次便是这几个孩子了。
这事儿其实也没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小地方见到个外域人,定是要目不转睛,好奇不已的直盯着人看。
但到了大地方,见得多了,没啥稀奇的,谁还会关注?
府城那种地儿,什么人没有,莫小水即使长得不太像大周人,但大周和西域交好,听楼县令说,秦洲、方洲那边,通婚的多了去了,有些西域人还跑大周经商,府城那边的码头,经常能见着外国人。
真带莫小水去府城,人家瞧见了,也不会多想,因此带了也就带了。
白子慕在他滑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行吧行吧!谁叫哥夫疼你呢!”
蒋小二高兴起来,更用力的抱住白子慕的脖子:“噢耶,哥夫你最好了。”
蒋小一拍了他屁股一下,蒋小二扭着小屁股,埋在白子慕怀里笑呵呵的。
白子慕说行,那便是没啥问题,赵云澜私心里是无所谓,而且李菜花亲自求上门来了,他也不好拒绝。
赵富民见李菜花狠狠松了口气,笑道:“这又不算啥大事儿,先前你该早些说,明儿我们晌午就走了,你东西今儿收拾还来不来得急?”
李菜花喜出望外,赶忙道:“来得及来得及。”
她就一破茅屋,外加一口小口锅子和两个碗,被褥今年新买的,这个得带走,米面啥的这个今年过年那会儿她搭了蒋父的牛车去镇上,一次性买了很多,就是想着以后天天的上工,没那功夫来买粮,就多买了些囤些。
现在粗粮还剩大半袋,面也还有十来斤。
她问赵云澜,用带走吗?
赵云澜摇头说不用,府城那边家里有。
李菜花是‘怕’惯了,为人谨小慎微,甚至是有些蹑手蹑脚,这都是生活所迫,真带去府城,定是不能直接把她往客栈里头塞,那就只能搁家里,先练练胆,后头再说。
李菜花说晓得了,既是不用带,那她明儿早起些,把这些吃食给他小弟送过去,十来斤面粉,半袋粗粮,也能值不少银子。
回了家,李菜花立马就把这事儿同莫小水说了。
莫小水彼时正在屋里烧热水,闻言眼睛咻的瞪圆了,紧紧捏着手里的柴火,呼吸急促:“娘,你说我们也要跟小一叔叔和叔父他们去府城吗?”
“嗯!高不高兴?”
莫小水扑到李菜花怀里,用力的点头:“高兴,小水高兴。”
李菜花几天都不见他这般笑了,这会儿摸摸他的头,视线落在他的两串小辫子上,说去了府城,他就不用再装成女娃儿了。
莫小水点点头。
隔天晌午小厮来了。
以前出门,都是王二路赶的马车,但赵富民要同白子慕回府城,作坊那边,赵富民思前想后,打算让王二路盯着。
出了赵鸟鸟这事儿,赵富民谨慎了些,王二路是家生子,也算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信得过,而且王二路也不像旁的小厮——他双亲都在府里。
王二路孝顺,总不可能像之前那两丢下双亲独自跑路。
他要留镇上,那就不方便赶马车送他们走了。
人多,但白子慕也没有租马车,自家有牛车,赵家有辆马车,牛车能坐差不多八/九个,再加上马车,够坐了。
大房和村里好些人家都来送,裴家和几家关系较好的,还送了包子,说是一早就蒸的,让他们带了路上吃,其他村里人送了些干菜,还有腊肉,都是路上好带的。
送东西倒也不是因为巴结。
而是这两年村里人靠着蒋家,赚了不少银子,还有黄豆,去年种的那一茬,蒋小一一斤一文钱跟着他们买,价格给的比外头高,而且有蒋家在,他们种的黄豆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见着李菜花和莫小水背着个小包袱,还怔了下问李菜花怎么回事儿啊?
李菜花说她要随蒋家去府城。
啥??
在村里人还没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晃悠悠的走了。
五月初八,一行人离开小山村,奔向了新的旅途。
赵云澜和蒋父、赵主君四人带着老六和小六坐马车里头,白子慕和蒋小一同李菜花带着四个孩子坐牛车上。
临出村口,蒋父撩开车帘子回头望了眼,他自出生就没离开过家里,他的爹娘葬在这里,他的根也在这里,虽是不舍,但……
他视线落在蒋小一几人身上,见着他们说说笑笑,又看了看身旁的赵云澜,再没不舍了。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家。
牛车没有车厢,白子慕砍了两个大树枝插在车板上,树枝枝繁叶茂,众人坐下头倒也算得凉快,蒋小二几个不是第一次去府城了,可依旧还是激动,也不好好坐,跪在车凳板上,上半身趴在车栏上,同莫小水叽叽喳喳。
蒋小一跟着凑热闹,白子慕躺在另一旁,原是想睡,可压根就睡不着,看见那一大四小五个屁股直直对着他,说到兴奋处还扭来扭去,是恨不得一人一脚直接将他们踹车下去。
再看看李菜花,这人是个贤惠的,似乎怕他们几人热,还拿着草帽坐一旁给他们扇风。
前头车厢里头也是吵吵囔囔,老六和小六在唱歌。
“两个小娃娃呀,正在喊丫丫呀,喂喂喂,你在做什么,哎哎哎,我在学唱歌!”
不知道就唱个歌有啥子好乐的,赵云澜几人一直在笑,一路过去尽是闹哄哄。
有马车从跟旁过,还要探脑袋出来瞧瞧咋的回事儿。
因为要等李菜花,晌午出发时,白子慕就晓得夜里肯定得宿在外头了,中午吃完了再走,午饭那一顿不用准备,但晚饭肯定得备着,不然总不能晚饭喝西北风。
空间袋里头还有些海苔卷和肉酥,上次没用完,菜地里的小黄瓜也长了几个,虽不算得大,但也能吃了。
白子慕干脆让蒋小一全摘回来,又煎了好些鸡蛋饼,果酱也拿了一罐出来,他想做些寿司,路上颠簸,汤汤水水的吃食不好带,做完寿司,他又蒸了一些包子。
不过晌午热,包子森*晚*整*理都没咋的吃。
傍晚他们就在路边停了下来,负责赶车的两个小厮把马车、牛车停在路边大树下。
这两时常随赵云澜外出,经验丰富,刚停好车,他们就蹿树林里去找柴火。
宿在野外,不管冷热,都得生点火,一是亮堂了,野兽不敢靠近,二也是能驱蚊,野外的蚊虫虽是不如虎豹厉害,但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