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只想着出去玩,看看人家阳阳,才六岁,比你小那么多,人家都会帮家里干活了。’
‘你怎么这点都干不好,给你洗个衣裳你都洗不干净,看阳阳,他爹每次把衣裳弄那么脏,他都能使劲认真给搓干净,你咋的不能学学人,亏得你还是个姑娘。’
这般说的多了,村里的孩子见了裴阳阳总没个好脸色。
但蒋小一从不会这般说。
他知道对比不好,就像他和丘翠翠,以前村里的总爱拿他们两个比,他比不上丘翠翠,他虽是没说啥,可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和白子慕只是感叹,说裴阳阳懂事了,那么小就会干那么多活,和小二他们一个样,乖得很。
蒋小一从不会对着老六和小六说你看看人,你们和人同个年纪,怎么比人差那么多这种话来。
因此小六对裴阳阳印象极好,裴阳阳见他没再说话,脑袋垂得更低了,空了的大瓷碗被他紧紧抱着,不安的摩擦,却听小六崇拜道:“爹爹说你会干很多活,厉害厉害的。”
裴阳阳猛然抬起头。
小六看着他说:“我们一样大呢!可是小六很多活儿都干不了,你无敌厉害,刚刚你吃饱饭了没有?”
裴阳阳点点头。
其实裴老太如今跟着大房干活,一天三十文,家里已经不缺吃的了,但老人家是穷是饿过来的,那些饿肚子的经历刻在骨子里太久,平日总省得厉害,总不敢大手大脚花,有了银子也总想存着留给孙子。
裴阳阳跟着他们长大,又干过活,更知道一口吃的来之不易,方才收拾桌子时那饭还干净,没怎么吃,他不舍得倒,就吃了。
小六说:“你骗人,你这么高,半碗饭哪里饱,我都要吃两碗才感觉饱呢!你过来,我这里有糕点。”
小六知道他应该不会吃独食,从兜里掏了个白色塑料袋出来,里头放了几块点心,他给了裴阿叔和裴家婶子每人一块,才拉着裴阳阳坐到一旁,拿糕点给他:“你吃,这个可甜了。”
府城带回来的糕点,裴阳阳吃过,是蒋小一和白子慕送的,可其实桂花香的糕点那味儿他不太喜欢,闻不惯,刚吃了一口,正要吃第二口,小六突然把他手上的糕点抢回来塞嘴里叼着,然后又从袋子里挑了一块出来递给裴阳阳,说:
“你不喜欢桂花糕,那就吃这个,看看这个口味喜不喜欢,这个是糯米做的。”
裴阳阳身子一僵,看见他笑吟吟的,眼眶突然酸涩得厉害。
“谢谢。”
“客气什么,不喜欢吃那就不吃,人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人嘛,就得及时行乐,我们一起玩吧!”
裴阳阳小声说:“可是我,我还要回去干活。”
“刚才父亲说,干活的吃了饭能歇半个时辰,你那么急回去干什么?”小六拉着他:“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裴阳阳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却觉得很深奥。
小六无聊得很,这下终于找到玩伴了,和裴阳阳玩了半个时辰,裴阳阳用草给他扎了蚂蚱和蝴蝶,小六很喜欢,可一想,裴阳阳扎好的蚂蚱和蝴蝶都送给他了,这礼物,做人该是礼尚往来。
小六想了想,把腰间的拇指大的玉佩解了下来,这是王俨然送的,虽然小,可这玉佩上头雕着一只戏着蝴蝶的小猫猫,他最喜欢了。
这玉佩不是拿去青楼,是给阳阳,不是随便给不认识的人,爹爹和父亲也喜欢阳阳,那爹爹和父亲应该不会骂他。
而且这玉成色并不好,也不贵,才二两银子,是王俨然送的最便宜的货了。
“这个送给你。”他说。
裴阳阳村里长大的,平日也没怎么去过镇上,哪里知道这玩意儿值钱啊!只以为是寻常小玩具,但想来也是买的,要花银子,他说:“我不能要。”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裴阳阳听不懂,就没回答,小六觉得他很高冷。
高冷!
哎呦我去。
小六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高冷男神形象,立马不再说话,只强硬的塞给他。
裴阳阳只得接下了,看见上头的小猫,他眼睛一亮,说:“谢谢你。”
小六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这玉佩,在此后二十年,哪怕知道它值点银子,裴阳阳都一直小心翼翼的随身携带着,即使穷得睡大街上,他也没想着当掉。
黄家白事一办完,
隔天一大早蒋小一跟着白子慕便出发了。
村里人又来送了。
大概是晓得他们这一去就难再见了,大家心头都不好受。
虽说不是自家人,可其实一个村的,到底是有感情。
蒋小一也有点不舍,最后眼眶红红的。
裴家汉子也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蒋小一要去京城再不回来了,这会儿眼睛泪汪汪,村里人总说他是傻子,可裴家汉子的记忆只是停留在小时候,他只是‘长不大’,他把蒋小一当玩伴,每次都在等他回来。
蒋小一没看见裴老太和阳阳,问他一个人来啊?
裴家汉子点点头:“娘说你要进京,以后怕是都不回来了,我知道你最爱玩泥巴,给你,拿去玩。”
他从衣裳里掏了一大团泥巴出来。
蒋小一:“……”
白子慕:“……”
蒋小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接过说道:“谢谢叔,你以后可要听阳阳的话,知道吗。”
裴家汉子乖乖点头:“知道,不过老子听儿子的,虽然不像话,可阳阳有脑子,我没有,我听他的。”
白子慕有点想笑。
蒋小一都不知道裴家汉子是傻呢还是不傻,说傻吧,他又知道老子听儿子的不像话,说不傻,他又说自己没脑子。
周边人也是想笑。
大伯二伯几人都来送了,堂奶奶没来,大伯说堂奶奶在家抹眼泪呢!不敢亲眼看你们走。
马车驶出村子时,白子慕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酸涩难言。
毕竟这儿也是他的家,是他来大周后第一处安顿下来的地方,心里也隐隐的有些后悔。
当初要是知道要走,那宅子就不做那么大了,白白糟蹋一笔钱,都没能住几个月,想到这儿,他也是眼含热泪。
蒋小一费尽口舌,才勉强的把人安抚好。
他们一路向北,却都不知道,就在昨儿,裴阳阳回家后,夜里翻了一宿,一大早的起来,趁着吃早食的空挡,隔着粗布,攥着口袋里的玉佩,同裴老太说:“阿奶,我想上学识字。”
裴老太都坐不住了:“阳阳,你说啥子呢?”
“阿奶,我想上学。”裴阳阳重复说。
裴老汉子诧异看向看他:“怎么突然想识字了。”
裴阳阳低下头没说话。
昨儿小六同他说了好些话,他一句都没听得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回来后他觉得可惜极了,要是他听得懂,他和小六应该能聊许久,小六后头也不会突然闭上嘴巴,不跟他说话了。
他也想读书。
大家都说,蒋哥这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以后估计要定居京城,京城太过遥远,要是想去,那只能像哥夫那样。
裴老汗和裴老太沉默半响,认真看他:“阳阳,你是真的想读吗?”
裴阳阳重重点头:“嗯,想读。”
裴老汉和裴老太又沉默了起来,家里的事,几乎都是裴老太做主,裴老汉朝她看去。
裴老太摸摸裴阳阳的头,沉默许久,才说:“咱阳阳想读,那就读,阿奶供你。”
这孩子生出来就是苦的。
有时候裴老太看他干活,见他满头汗,旁的孩子都在玩,他却得搁家里干活,心里也会自责起来,也会觉得当初也许就不该让这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生她家,是受苦来了。
当初整个小山村,最穷的是住山上的李菜花和蒋家二房。
可蒋小二和蒋小三再穷,上头都还有疼他们的大哥和父亲,莫小水也是这般。
蒋小一和蒋父、李菜花都还年轻,能陪孩子许久,这几个娃儿有人爱。
可她家阳阳不一样。
她和当家在,孩子还能同他们相依为命,可他们要是走了,这孩子……真真就是没个疼的了。
他虽是有爹娘,但裴老太清楚,他其实没爹娘疼,没谁爹娘是这般当的——爹娘没能照顾娃,还得让娃儿来照顾。
儿子和儿媳,与其说是孩子爹娘,倒不如说是累赘。
她把孩子当成家里的未来和希望,可孩子——不应该一出手就背负着这样的担子。
旁的孩子下雨尚且有个躲雨的地方,可她的孙子没有,因为他自己就是屋檐。
要是没有白子慕,裴老太也不会这般轻快的松口,她存银子,是给孙子以后娶媳妇用的,拿去读书,要是砸不出个声儿来,那咋的办?岂不是糟蹋银子。
还是踏实过日子好,不敢妄想。
可白子慕考上举人了,要上京了。森*晚*整*理
她就这么一个孙子,孩子出生到现在,也从没问过她要啥子东西,如今就想读个书,那她就供,能供到几时是几时,如果孩子真出息,没准还能走出去,像白小子那般,不用一辈子都搁这山里,日子见不到头。
裴阳阳确实是争气,后头一路高歌猛进,裴老太和裴老汉走后不过三年,他便带着爹娘考去了京城,后因小六,又自主离了京,远赴边境任职。
……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在大周也适用。
从平阳镇到京城,往哪儿走都能抵达。
不过就是绕不绕路、安不安全的问题。
有些地方路近,土匪猖獗,这个白子慕不怕,土匪真遇见他们,谁抢谁都不一定。
他仔细选了条路,要是一路顺利,便能在十一月中旬左右抵达京城。
还得去府城接李菜花和莫小水。
蒋小二几个不知道搞什么鬼,硬是撺掇着莫小水跟他们进京。
莫小水是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娘和叔叔们在就行。
蒋小一搞不懂孩子们想干啥,只当舍不得,毕竟一起混了好几年了,感情深,李菜花和莫小水愿意走,那就带着吧!
楼倡廉还不放心,一路过去山高水远,这帮子人,老的老小的小,真正能顶事的就蒋父和白子慕两个。
他想给白子慕雇几个镖局的护送他们过去,不过白子慕说不用。
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