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云上
“啥子!!!!!”
老百姓们站直了身子,方才怕官老爷,现在似乎不怕人了,还敢问话。
“官也您说啥?”
“我说这田开出来了,是让你们种的。”
“啊,这……官爷,我们怕是买不起咧!”
“没事。”白子豪笑吟吟的:“可以给你们先种着,等有银子了再给。”
村民们不识字是真,但不是傻的。
这不就像是借银子么,今儿借,以后有银子再还,可:“官爷不怕我们还不起啊?”
“怎么会还不起?这两座山,我们算过了,能开两千来亩,到时候分下去,你们一家应该能分十来亩,你们拿去种,多这么多地,一年卖粮都能赚好几两银子,没个几年就能还上了。”白子豪说。
有那当家久了的妇人,精明得很,立马掰手指头算。
她家田地共计十二亩,每年收上来的谷子,玉米,全卖了能换七两银子,扣去买粗粮和税钱的四两银子,他们一家一年差不多能赚三两银子。
当家的汉子做零工,一年下来好一点,也能赚半吊子钱。
因此想赚银子,还得靠地头。
要是再多十几亩,那一年光是卖粮就能赚十四两。
留四三银子买粗粮,一两银子交税、另外二两买油盐,买布药,和人情往来,那么一年还能剩下八两银子。
这能买一亩田。
那么十来年就能还完了。
这,这……
这是啥子好事儿啊?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大家了懵了大半响,有人手哆嗦着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疼的。
可脸上笑开了花,这不是做梦。
“官爷,官爷,你这话是不是真的?”
看见村民们往前头涌,有人身子摇摇晃晃,有人握着拳头,有人在拍着胸膛猛喘气,郝老几人看得都害怕,不住的往后退,这是怎么了?
想抢了他们?
还是这里的百姓有疯病?
白子慕抬手示意大家冷静:“自然是真的,本官何须诓骗你们。”
确实是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县令怕百姓再问惹了大人不高兴,也囔了句,咋的骗你们?这可是京里来的大人。
老百姓们先头暗自琢磨白子慕一行人可能是大官,可没得准话大家哪里敢信。
现在连着县令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定是真真的。
这下也不怕县令大人瞪眼了,又七嘴八舌地问:
“那什么时候开工?”
白子慕:“明天吧,今儿……”还得去隔壁招工。
“还明什么天,官爷,今天开工,今天开工。”老百姓们是一副今天你不开工,我们就立马就闹的架势,迫不及待就想立马儿干活。
白子慕:“……开,开,马上开。”
村民们咻的跑回了家,找柴刀的,磨锄头的,忙得不可开交。
周辞越眼睛亮晶晶,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崇拜的看着白子豪:“爹爹,你真厉害咧!”
有外人在,他也不好直接叫父亲。
白子豪叉着腰:“这有什么,只要会换为思考,懂揣摩人心,再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那就是轻而易举了,刚那几个捂嘴笑的,你知道他们笑什么吗?就是想磨洋工,哼,当着我的面,还想投机取巧,简直不知所谓。”
周辞越到底是经历的少,十分不解:“爹爹,你咋的知道他们想磨洋工?”
白子慕在一旁语气凉嗖嗖:“因为换了你爹爹,他就是想那么干的,所以换位思考,人想啥他一下就秒懂了。”
白子豪:“……”
白子豪面色不由一僵,语气十分不满:“师弟,你别胡说八道,你师兄能是那种人吗。”
郝大人几个小心翼翼瞄了白子豪一眼,发现他似乎很恼火。
周辞越:“爹爹,你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哈哈哈……”
白子豪:“……”
白子豪一巴掌朝他脑袋扣过去:“我哈你个头。”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一点都不像老六小六。
越想越气,他又重重拍了周辞越一下,周辞越哎呦哎呦捂着头躲到白子慕身后,却没有生气。
郝大人几个不由感叹,国师大人和太子感情真是好啊!
白子慕领着村民们开工,白子豪则去隔壁村招工,农司部留了部分,另外一部分则去了周边镇村勘察,反正白子慕和白子豪在,有啥问题策马过来就能问。
两村离得近,干脆一起建了。
树砍下来,削干净,树干还能挑回家当柴火烧。人多力量大,没出六天,两座山头就被搞干净了。
白子慕时常在山里跟工,十月下旬南方的天还闷热得让人烦躁,偶尔有翘不起的大石头,还得他出手,看汗珠从他流畅的下颚线没入衣领,又看看其他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郝大人是看得直想摇头。
当年北方建防护城,他曾去看了眼,被征上来的劳役在前头干,后头官兵拿着鞭子虎视眈眈,那些百姓但凡的只歇一下就被官兵一鞭子甩过去。
可这是官兵没良心吗?
不可否认大多是官兵没良心,想压榨劳役。
有些则是迫不得已要打,不打不行,有人总想躲懒,可现在,真真是没半个偷懒的。
原白子慕是只招十二岁以上的,但山头乌泱泱的都是人,五六岁大的娃儿竟然也被爹娘带山上去了。
壮硕的汉子在前头砍树,妇人夫郎削树枝,小一些的娃儿则把柴火堆一推,然后割草,做得还有模有样。
把山头整干净了,再把路,田埂分划出来,然后再翻土挖根。
村里人难得团结,力气都往一处使,虽然不懂为啥的这地方不能挖,又为啥的只开荒开到半山腰,但大人说啥他们就干啥。
直到到处光秃秃,田埂形成了,梯田的雏型出来了,看着自上而下一块块挨着的,望不到头广阔的田地,村民们热泪盈眶,心是热腾腾的,差点要命。
真,真做出来了?
哪怕这田就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按着官老爷的话做出来的,可还是不敢相信。
咋的就成这样了?他们好像一直在砍砍,挖挖挖,怎么这田就,就出来了?
郝大人几个也是惊得心肝直跳,又热血沸腾。
梯田真的能做出来了,不是设想,是真的能做出来了。
虽然只是个大概的雏形。
但也已经能证实他们的方案和设想是可行的。
当初他们从京里出发,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来的,他们都晓得朝中好些人蛰伏都在暗处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有没有压力?怕不怕梯田真的做不出来?
那自是怕的,这一个多来月大家是半点都不敢马虎,战战兢兢,就怕出错这梯田真建不出来。
可现在好了。
真的做出来了。
这么多,肯定不止两千多来亩。
孩子们不知事,只晓得这两天家里爹娘阿爷阿奶很高兴,一直说什么有盼头了,有盼头,虽然他们都在哭,可孩子看得出爹娘阿奶是在高兴。
家里人高兴他们也高兴,正巧歇工一天,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
老许和村里的老人站山腰上,远远眺望着那看不到的田地,是激动、高兴得直抹眼泪,
这么多田,虽然不知道种山腰上咋的灌溉,可即使不种谷子,就是光种玉米小麦或旁的,他们都不用再饿着肚子了。
第366章
忙了那么久,铁打的的受不住,白子慕下令老百姓们歇一天,可这会儿看着辽阔无垠的田地,谁还歇得着,是恨不得赶紧的干活儿。
挖地去,得把树根草根挖干净,挖干净了明年就能种了。
好日子就在前头。
村民急不可耐,歇了没半天又翻地去了。
白子慕在地头监工,白子豪和郝大人去了隔壁镇,白子慕忙得厉害,时不时有人过来问一嘴大人,这些石头挖不挖呀?挖出来的草根放哪里啊!都谨慎,想听大人的,就怕一个弄不好这田坏了塌了。
白子慕一个没留神,忙完才发现周辞越不见了,找了半圈,才发现他坐在山腰的木桩上,四十五度望天,一副很忧郁又蔫巴巴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周辞越摇摇头,不出来都不知道,原来老百姓生活那么苦,看见村里的老人,他第一次对形如枯槁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从京城出发,他踏过泥泞的污水,也曾被冷得手脚近乎麻木,但都抵不上心里的难受——官兵于市纵马横冲直撞,沿街叫卖的人牙子,被当货物一样蹲街边任人挑选的无助孩童,富家子弟奴仆成群,挥金如土,贫家子弟却是小小年纪锄头就挥得老练。
到了村里,底层人民的苦难更是让他喘不上气来,他说:“今天早上我给狗蛋一个鸡蛋,发现他没有吃。”
狗蛋是村里的一个娃儿,好像是阿娘不在了,跟着阿爹过,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这两孩子经常跟着他们阿爹来山上干活,总是被晒得小脸红彤彤的,狗蛋和周辞越说过几句话,白子慕认得:“然后呢?”
“我问他为啥不吃,他说他妹妹在家,他妹妹还没有吃过鸡蛋,我跟他去他家了,他妹妹小小的,但是五岁了,那么大,竟然都没有吃过鸡蛋,狗蛋把鸡蛋给他妹妹,他妹妹小心翼翼的剥鸡蛋的时候,那透亮纯净的眼睛让我觉得很心疼。”周辞越哎一声:“剥完了她都不舍得一口吃掉,用手掰着小块跟她哥哥一起吃。”
“我那时候感觉妹妹上头有个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的哥哥真好,可是看见她瘦瘦小小,眼睛亮亮,我又觉得很心疼,胸口闷闷涨涨。”
就一个鸡蛋,他都不爱吃这玩意儿的,可看到那两兄妹捧着个鸡蛋吃得喷香,他胸口有处软绵绵的地方倏地塌陷了下去。
直到很多年后再回想这时景情,他才懂那闷闷涨涨的,像是胸口被沉甸甸的重物压着的感觉,原来是怜惜和责任。
那时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瞳里藏那些许的怯意和惊喜,都让他感到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