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纪轻舟看了看他抠着沙发的手指,又看了看他烧红的耳朵,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的状态不太正常。
解予安就抬起头,声音低沉冷漠道:“你在怀疑什么?”
“啧,果然天生光棍。”纪轻舟一听他这副语气就觉得没劲,“一点情趣也没有。”
“你倒是阅历丰富。”解予安抿着嘴唇反击。
想到他方才的那番描述如此细致,仿佛亲身经历过多次一般,心里就酸胀得厉害。
“那我都二十六岁了,长得好看又风趣幽默,谈过恋爱也很正常吧?”纪轻舟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
“和谁?是男是女?”
“跟你无关,别这么八卦。”
这话题一扯到自己身上,他就不想再多聊了。
旋即便转移注意,伸手将桌上银圆一股脑扫进了文件袋,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到时间下楼吃饭了,等会儿沈女士又要派人来催了。”
解予安则是又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才拿起手杖,跟上他的脚步。
第81章 婚纱
八月末的周末, 残暑未消,灼热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耀在大街一侧,衬得午后的静安寺路愈发的喧嚣杂沓。
忽而一辆黑色的奥斯汀汽车停在行道树浓荫之下, 一身衬衣西裤的年轻司机下车打开了后车门,尔后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稀薄的外国绅士,牵着一位身穿白色软缎旗袍的美丽女子走下车来。
两人挽着手臂,举止亲昵地从洋服店门口的遮阳伞下穿过, 推开了时装店咖啡色的玻璃门。
店铺二楼工作区,裕祥时装店的老板严位良正专心指导着学徒给西服的领底纳衬,此时柜台伙计带着两位客人走上楼来, 看见老板便朝他喊道:“老板, 查尔斯先生来了!”
严位良当即直起身来,抬头瞧见那发际线有些上移的外国绅士拿着手杖朝自己缓步走来,顿然露出热切笑容, 边过去迎接, 边用流利的英文问候道:“查尔斯先生, 好久没见您了,您还是这么优雅!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我的未婚妻, 吴小姐。”那外国绅士简洁地介绍了一句。
未婚妻?和原来的那位夫人离婚了?
严位良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转眼对上女子柔媚的双眼, 就点头向对方问候了一下。
随后, 他热情招呼着两个客人绕过屏风,走到另一边的待客区, 请他们在沙发上落座。
提起茶壶礼貌性地给两位倒了杯茶水, 问道:“查尔斯先生,今日是来做衣服的吗?其实您需要的话,打个电话叫我去您府上即可。”
“不, 不是我做。我们准备在明年的春天办婚礼,她看中了一套婚纱,让我推荐一位优秀的裁缝,我便想到了您。”查尔斯缓缓说着,就转头看向了他的未婚妻,棕褐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很是深情。
“看中了一套婚纱?”
严位良有些困惑地望向那位年轻小姐,他的时装店一般不会将客人定做的婚纱摆在橱窗,毕竟那衣服既昂贵又容易脏。
于是语气温和问:“您是在哪看中的?”
吴小姐浅笑了下,从包里掏出一本画册,翻到某一页,放在桌面上推给了对方,用带着点南方口音的国语柔声说道:
“我看中的正是这一套礼服,不知您这能否定做?不过我不希望您完全按照他画上的做,而是有些创意和改变,起码得是独一无二的。”
严老板一瞧见她拿出的画册,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甚至都想到了她看中的是哪套裙子。
这《摩登时装》的画报虽然目前只出了两册,却着实在上海时装届掀起了一番骇浪。
尤其是洋服店,从未想到洋装还有这般多变的风格,新颖、大胆、前卫且各有特色,简直比巴黎来的那些新款还要新潮靓丽。
一些眼光保守的裁缝接受不了这过于时髦的风格,但即便表面上唾骂排斥,暗地里还是要偷偷收藏一本。
无法全盘接受,不代表不可以从中借鉴个别时髦元素。
而如裕祥这般的大时装公司,则更是人手一册,几个老师傅都快将两期的画报盘出浆来了,一边暗暗感叹此画师才华创意之卓越,一边抽着空闲时间挑着符合自己眼光的时装画做成成衣。
这倒并非是为了卖给客人,而是为了在锻炼精进自身技艺的同时,学习吸收更为新潮的观念与审美。
于他们这等老手艺人而言,只有亲手做了,才算是学到了。
严老板其实是认识纪轻舟的,不仅认识而且记忆深刻,毕竟在上海掀起窄袖、修身旗袍风潮的源头便是那个青年。
对解太太的这个外甥,他先前就存有欣赏之情,同时也分外感激,因为这新流行风尚给他店里吹来了不少旗袍生意。
而在这个月初,认出那时装画报的作者就是他曾抛出过橄榄枝的纪轻舟之后,他便只觉得后悔,当初怎么就没舍得花个高薪,将人请来店里工作。
以这年轻人的才华,即便开上三五百元、甚至更高的月薪也是值得的。
可惜现在为时已晚……他也是后来和解太太聊了才知道,这小纪先生当初所言的事业并非是在他姨夫的制衣厂工作,而是自己开了家时装店。
既然都自己做了老板了,那必然是花再高薪水也请不来了……
一想起此事,严老板又深感遗憾。
暗暗于心底叹了口气,他拿起画册看了眼,果不其然是那套极为华丽的金色礼服。
“吴小姐,我如实告诉您吧,您如果就拿着这张图来找我,我自是能给您一模一样地做出来,但您说希望能有些改变和创意,想要一套独一无二的婚纱,我个人觉得在这套衣服上做修改,实在很难达到您的预期。”
尽管知道这么说,损失的很可能不只是一门生意,严位良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了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幅画的画师我是认识的,他本人也是一位裁缝,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问到他的地址,您直接去找他定做即可。或者假如他愿意,您也可以请他绘制一张婚纱图纸,由我来给您制作。”
吴柏玲听着稍稍睁大了眼:“我还未想过这条路径,原来这画师也是位裁缝啊。”
她惊讶地叹出声来,惹得查尔斯困惑地看了看他们二人,她便同未婚夫用英文交流了一下方才和严老板的对话。
两人就此商量一阵,吴柏玲尽管对不认识的裁缝手艺不是很信任,但通过这册画报,起码可以确定对方在服装上的创意和审美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商量后便决定先去找这裁缝设计一套更为出众且漂亮的婚纱,假如对方愿意把制作权交给裕祥,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严老板,还请麻烦您给个……纪先生的服装店地址。”吴柏玲看了眼画报上的作者名字,恬然笑道。
“好,稍等,我去联系熟客帮您问问。”
严位良口中的熟客自然就是解太太了。
说罢,他便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翻着电话簿给解公馆打去了电话。
电话转接以后,没多久便被接通。
和往常一样,听电话的是个女佣,他礼貌问道:“请问解太太在家吗?我是裕祥时装店的严位良,有事想请教解太太。”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既是周末,又是学校的假期,沈南绮却不在家。
不过女佣随即就道:“老太太和二少爷在家中,您有急事的话,我可以请二少爷过来,或者帮您传个话。”
严位良闻言脑中一下冒出了那位蒙着眼睛的青年清凛冷漠的面孔,第一反应是挂断电话换个时间再打。
但考虑到查尔斯先生还在旁边等候,就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硬着头皮道:“那麻烦你问一下予安少爷,纪先生的店铺位置,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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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建路六号的工作室二楼,描画着卷叶图案的玻璃花瓶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凌乱斑驳的光影,映在全身镜旁的铁艺模特架上。
施玄曼伸手从模特身上拿来黑色的镂空针织披肩,展开披在了自己的肩头上,边整理边露出微笑说道:
“此次的衣服完成得很迅速啊,还未到一个月,付定金的时候您说至少需要四十五天的工期,我以为真得等上那么久呢。”
“毕竟招了人手了,总要快些的。”纪轻舟站在一旁,瞧着她问:“感觉怎么样,之前试穿的时候有些大,现在经过调整,合身了吗?”
“嗯,腰身舒适,这挂脖领子也不松了。”施玄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转换角度欣赏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她所穿的正是依据第一期画报上的一件抹胸小黑裙修改设计而成的挂脖收腰连衣裙。
面料是一款轻薄而具有垂感的黑色平纹雪纺绸,里层则加了舒适柔软的真丝内衬。
裙身长及脚踝,贴合身形的流畅廓形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尤为修长窈窕,腰间的金色细腰带可系可不系,不系更低调典雅,系上则多了几分高贵奢华。
至于肩上的这一条针织披肩,她更是分外满意,黑色的羊绒纱线钩织而成的薄披肩柔软又保暖,方格形状的镂空花纹虽然简单,却经典百搭。
日常不论穿旗袍还是其他衣服,搭上这么一条披肩都能提升整体着装的精致优雅感,令她觉得性价比很高。
“很好,很合适。”施玄曼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可太喜欢这试新衣服的环节了,就好像在拆礼物,每次换上一套适合自己的漂亮衣服,都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等试衣服变成一项工作,你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您是说电影的戏服吗?”施玄曼反应过来,看向他问:“难不成您已经在制作戏服了?”
“哪有这么快,刚交了设计稿,还在等张导他们审核呢。”
纪轻舟说着从柜上的包装盒里拿出了一支胸花,递给她道:“这是这套衣服的赠礼,可以直接别在礼服的胸侧,或者别在腰带上、披肩上,任何你喜欢的位置都可以。”
“这是……白兰花吗?”施玄曼接过那胸花,用丝绸手作而成的两朵精巧生动的白兰花贴合在一起,缠绕在金色的胸针上,既精致又清新可爱。
“没错。”
“谢谢,真漂亮!”她扬起嘴角笑着,当即就将胸针扣在了披肩上。
纯黑衣裙上添了这么的一抹白色后,就显得更为清丽动人了。
“真可爱,您总能用这些巧思带给我惊喜,我现在是迫不及待想看看电影的女主角服装了,一定很漂亮。”
“你这么说的话,等戏服开始制作了,我可就时不时地请你来试穿调整了?”
“没问题,您尽管给我打电话,再忙我也会抽时间过来的。”
这就是住在一条街上的好处了,左右来回跑一趟也不费什么时间,施玄曼答应得很干脆。
随后,两人聊了几句电影话题,施玄曼便支付了这套裙子的尾款,提着重新包装好的礼盒,神采焕发地离开了店里。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纪轻舟刚进工作间,准备继续忙碌工作,楼下就传来了阿福的叫声。
他趴在楼梯口高声喊道:“先生,来客人了!”
“来了!”纪轻舟将才穿好的针线插在了人台上,转身边脱围裙边跑下楼去。
将围裙随手挂在了楼梯扶手上,走进会客厅,就看见一位穿着深色西服的外国绅士同一个年轻的华人女士正闲聊着坐在长沙发上等候。
通过对两人着装的判断,他觉得这多半是笔大生意,便抬手示意胡民福去沏壶热茶来。
随即拿上笔记本和钢笔,在一旁单人沙发落座,朝两人温和道:“下午好,两位,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和我说……”
第82章 助眠香
尽管被新上门的生意耽搁了一些工作时间, 纪轻舟依旧赶在晚饭时回到了解公馆。
太阳西落后的一楼大厅光线分外黯淡,却也衬得洒入长窗的月色愈发明净皎洁。
纪轻舟在外面时看见大餐厅灯光亮着,以为解家人这会儿应该在吃饭, 结果走进大餐厅一瞧,却见室内空荡寂静,仅解予安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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