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祝韧青听着略微愣神,尔后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钥匙,走进了即将搬入的房间。
·
寒冬腊月的夜晚,空气冰冷彻骨。
屋外偶尔传来行人路过的声音,寂寥的脚步声衬得这本就冷飕飕的棚屋愈发的清寒幽静。
棚屋内的小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悠悠晃动的火苗从那雾蒙蒙的玻璃罩中透出光芒,颤颤巍巍地在糊满着老旧报纸的墙壁上印出昏黄的光影。
“这些都不要了吧,娘?”趁着夜晚无事,祝韧青就整理起需要搬家的物什。
寻常看起来有些家徒四壁的破棚屋,真正清理起来,将藏于床底、橱柜里的东西全部挪出来后,就发现他们的家当其实也不少。
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破布烂铁玻璃瓶堆积一地,显得本就逼仄的空间愈发乱糟糟的,满是灯火穿不透的阴翳。
“我看过那边房子,有床,有桌子,有柜子,还有衣橱,这些破烂东西我们平常也用不到,就不要了。”
妇人披着厚厚的灰袄子,坐在凳子上,手里抱着一件蓝色竹布的长袍,手持针线对着那昏黄的灯火,微微颤抖地缝着长袍的领子。
闻言,她抬起头,看向儿子指出的那一堆旧物件,稍稍犹豫后,嗓音有气无力地应声:“那这竹靠椅要搬去的,你从裁缝铺子里拿来的都是好东西。”
“嗯。”祝韧青不假思索地应声,一边收拾着,将一些小家具放进麻布袋里,一边说道:“明日把东西搬过去了,我再带您去买件新衣服。”
“我又不出门,不必要买什么新衣服。”
“那就去估衣铺挑一件,您有好多年没做新衣裳了,以后搬去那边住了,您也要出门走走。”
祝韧青说罢,担心他母亲还是不肯答应,又补充:“娘,我现在给先生做助理,薪水很稳定了,先生今天还给我发了奖金,足足二十块大洋,给您买件新衣服过年还是买得起的。”
“你先生待你是好,但那房租不是很贵嘛,都要快五块钱一个月了,一年要六十块,太贵了。”
“您忘啦,我之前还去拍电影了,就拍了几天,给了六十块钱。”
“……好,那就去估衣铺挑一件好的。”他母亲听闻此言,约莫也宽心了许多,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祝韧青紧接着又道:“听先生说,明年我演的电影就会在戏院放映,到时候我带您去看,就是小时候,您带着我在茶馆门口看过的那个会动的相片,很有意思的。”
“好……你带我去。”妇人说话的气息稍有些微弱,似乎已经很累了。
祝韧青扭头看去,见她母亲微闭着眼睛,手上的缝衣针完全对不准衣服,就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别做了,为挣这一分两分钱的,别把眼睛搞坏了。”
“诶,活都接了,自然得做完啊,以后便听你的,不做了。”
“那就明日再做,不差这一天。租界里边的房子有电灯,我们租的那个房间也有,到时候您夜里做活,也能看得清了。”
妇人微微叹了口气,手被青年握着也抽不出来,就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温和笑道:“好好,那便不做了。”
“那您赶紧去床上休息,手都这么冰了。”说着,就将他母亲怀里的衣衫和手里的针线都拿了过来,暂时堆放在了橱柜上。
妇人见状,也只能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边,掀开那虽然破旧但好歹保暖的棉被,缓缓躺了进去。
随后,祝韧青又整理了一番家具物什,待收拾得差不多,便熄了灯火,沿着那只有几根横档的梯子爬到了暗沉沉的楼板上去。
瑟瑟寒风从瓦片和板壁的缝隙里不停地钻入进来,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轻轻地吸着气,青年弓着身子在低矮的楼板上铺开两床又薄又硬的被子,脱了件外衣盖在被子上,便蜷缩着身体躺进了那犹如薄冰覆盖的被窝。
夜深冷寂,寒意袭人。
他缩着脑袋埋头在被窝里,随着体温渐渐融化床铺的冰寒,没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
正当恍恍惚惚,即将进入梦境之际,他忽然听见了“砰”一声的异响,似乎是从楼板下传来的。
尽管觉得多半不是什么大事,他仍是有些心神不宁,就不顾吵醒母亲睡眠,探出被窝喊了声“阿娘”。
声音回荡在沉郁寂静的黑夜中,没有半点回应。
于是又抬高嗓音,喊了两声,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祝韧青陡地清醒过来,来不及披上外套,便钻出被窝,摸着黑爬下了梯子。
当在梯子角站定的刹那,他望见眼前画面,一时间血液逆流,心跳如鼓。
自窗子缝隙投进来的月光苍白狭长,之前熄灭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又点燃了起来,朝矮桌旁投射着黯淡微弱的光芒。
在那混沌交错的光影里,他的母亲无声无息地趴伏在地上,夹着银丝的灰发凌乱披散,那件缝至一半的袍子铺散一旁,搭在袍子上的手指已然呈现灰白僵硬之色。
第111章 新年
除夕这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
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后,纪轻舟最终还是决定租下了南京路五百二十号的商铺。
并且狠狠心,就签了三年的合同。
当然毫无疑问, 凭他的存款是没办法一次支付这么多租金的,这就得感谢解先生的投资入股了。
至于那凑巧的门牌号,第一次去的时候,纪轻舟未曾注意到, 等到第二次再去时,因为已做好花重金租房的准备,便将这洋楼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而后才发现它所挂的竟然是“520号”的门牌, 更觉十分有意思。
而身为一个保守的民国人,解予安自然不了解这号码有何意义。
纪轻舟当时便同他解释了这谐音梗的意思,某人听完他在耳边吐露的那三个字后, 也是不由得唇角微扬。
照理既然都斥巨资租下这商铺了, 就应该马不停蹄地开始装修才是。
早一天开业, 便少一天损失。
但这一来马上就是春节了,即便想搞装修也找不到工人, 毕竟此时的社会风气对除夕和新年还是相当之看中的,纵使是那班营营逐逐的工商界之人, 最早也要过了初五才会开工, 迟的甚至会拖到正月二十才复工。
二来么,当日上午签完合同后, 下午他就和解家人一块回了苏州老家去祭祖拜年, 也无暇再管店铺的事,就只好将事业先放一放,专心地过个新年。
上回他到苏州来, 还是为了吃喜酒,只在西中市那新建的洋房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匆匆回了上海。
此次和解家人过来,是准备住到正月初五的。
甫一下火车,一家人就直接去了解家在桃花坞的老宅。
那是真正的老宅子,相当之深邃宽广,房屋院落几进几出的,又有亭台花木、池塘假山,建筑构件,精雕细镂,廊与长窗,一步一景,布置得很是雅致古韵。
但美则美矣,对于在都市里住惯了的人而言,老宅的冬天则着实有些寒冷幽寂了。
沈南绮大抵也是住不惯的,出发前便同解见山商量好,晚上在老宅吃年夜饭、拜年、守岁等,倘若要睡觉,她便同小辈们去西中市的洋楼住。
于是,他们人虽去了老宅,行李则在下火车后,由仆人直接送去了西中市。
此时的苏州人家,对祭祖之事相当重视,尤其是如解家这般的当地望族,对待家祭,可称得上是极为隆重。
下午一回来,人刚坐下休息不到两分钟,便要去拜祭祖先。
不过这与纪轻舟就毫无关系了,身为外姓人,他连解家祖宗堂的院子也无资格进去。
故而在解予安被带去祭祖时,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解予安小时候居住的院子里晃悠。
这院子虽许久未住人了,打扫得倒是颇为干净。
尤其午后清润的阳光往檐廊下一打,微风拂过,枇杷树影倒映白墙,晃晃悠悠的,分外清静安逸。
绕着曲折长廊无所事事逛了一圈后,他无意间进入了西侧的一间房。
推开屋门,瞥见两旁那高高的书橱与窗角的书桌,他便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小元宝的书房。
书架上放的基本都是些正经的文学名著,他光看书名就毫无兴致,但亦有一些外国的报刊读物和《三国演义》、《聊斋志异》这类的闲杂书,以及《西厢记》、《牡丹亭》这独两本的爱情故事。
纪轻舟对书籍本不怎感兴趣,况且这些书多数都没有标点,读起来费劲,但他委实无聊没有事做,就随意抽了本英文书,打算用来消磨下时间。
结果翻了两页,发现是一册儿童读物,又放了回去。
最后挑来挑去的,拿了一本装订成册的《点石斋》,坐到了书桌旁,准备坐在椅子上看会儿画。
这时,他忽而视线一转,注意到书桌玻璃板下还夹着几张照片。
没想到曾经问解予安要他的相册无果,居然能在这看到他的旧照。
纪轻舟顿时提起了精神,随手将书本推到了一旁,看起了相片。
这里边总共三张照片,一张是家庭合影,一张解予安和解予川的兄弟合照,还有一张解予安的单人照。
其中兄弟合照和单人照显然是同一日拍的,服装造型都一样,背景则像是在照相馆里。
只可惜没有解元宝开裆裤时期的婴儿照,否则,他多半就能看到某人的黑历史了。
暗自遗憾着,纪轻舟率先看向了那张单人照。
一瞧见黑白相片上那板着脸的小少年,他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里面的小元宝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脸小小的,个头矮矮的,未长开的面孔白净稚嫩,清秀又乖巧,一看就是那种学堂里最受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怪不得之前吃酒时,那老爷子说小时候的宝少爷文气得像个小姑娘,这么一瞧,还真是文静得很。
样貌虽清秀恬静,他的神情倒是分外的庄重端正,从小就摆着张面无表情不怎高兴的脸孔,穿着一套小西服,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完全是个富家小少爷的打扮。
“仔细看,五官特点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嘛……”
他略含笑意地咕哝了一句,看起了旁边的家庭合照。
在那张解家的全家福中,他认出了年轻时的解见山和沈南绮,神色严肃的老太太,少年时期的解予川和解良嬉,还有一位他未见过的先生。
那人做军人打扮,面相温和中透着股威严肃静,五官和解见山有些相似,纪轻舟便怀疑他就是解见山的那位兄长,解良嬉已去世的父亲。
在这位先生前面,则站着一个穿着马褂的小元宝。
这里面的小元宝似乎比单人照上的还要更小一点,他想仔细看看,可惜因为是全家福,拍摄时离得较远,相片就比较模糊,几乎看不太清小孩的脸。
纪轻舟视线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解予安的单人照上。
目光停留在男孩与他母亲颇为相似的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眼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的这双眼睛何时才能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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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你的照片。”
当解予安祭完祖回到院里,准备带他去正厅吃夜饭时,纪轻舟便同他说起了此事。
此时已接近傍晚时分,日落夕阳斜照庭院,光影婆娑,令人陶醉。
有太阳时,屋外的温度反倒比阴暗的室内温暖许多,因此纪轻舟看完照片后,就在室外长廊下找了个避风角落看书。
见解予安回来,他拉着对方一道在廊下坐了下来,双臂抱胸地倚着廊柱,揶揄道:“你小时候未免也生得太白净了,乖巧俊秀得跟个小兔子似的,真是可爱,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生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
“或者你叫我爸爸也行。”
“你且做梦去吧。”解予安不假思索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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