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一进屋子,纪轻舟就闻见了一股食物的味道,等到在椅子上坐好,他便看见自己面前的桌上放着的一碗似曾相识的鸡蛋面。
“先把生日过了,别的事以后再商量。”解予安平静地说着,将筷子递给了他,旋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听见他状若寻常的口吻,纪轻舟也就拿起筷子搅了搅面条,佯作没事般地接话道:“这鸡蛋也煎得太丑了,边上还焦了,跟我比差远了。”
“这是七版里最好的。”解予安解释。
“前六个呢?你吃了?”纪轻舟挑了下眉,夹起鸡蛋咬了一口。
还以为自己会食之无味,难以下咽,结果尝了口味道还不错,他的夜宵胃又被打开了。
“我吃了一半,前几个太焦了,给狗吃了。”
“都这么晚了,小豪还要跟你折腾,当狗也不容易。”
解予安微微抬了抬唇角,安静地看着他吃长寿面,也不问他好不好吃,就只坐于对面静静地注视着。
仿佛头一次见到般,一眨不眨地看个不停。
一碗长寿面的分量不多,纪轻舟不到十分钟便解决了。
放下筷子后,他接过对面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本想夸一句“手艺还可以”,抬眼看见对坐男子淡然静寂的脸庞,一时又无言以对。
桌子上方,悬垂的墨绿色玻璃灯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芒,偏执的灯光只打落在男人左脸上,在另一侧落下挺拔的鼻梁阴影。
兴许是垂落的眼睫阴翳遮盖了他锐利的眼眸,连眉宇间也像是透着股黯然之色,好一副可怜兮兮的相儿。
这个人,既没情趣,也不幽默,难不成真的只是图他长得好吗?
纪轻舟思索着注视了对方片晌,不禁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咕哝道:“我怎么会栽在你身上?”
未等收回动作,就被对方捉住了手。
解予安宽大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整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幽深的目光凝视着他道:“那你最好栽一辈子。”
第138章 罢市
深夜的解公馆二楼, 除了落地钟指针转动的机械声,四处皆已阒然寂静。
吃完夜宵回到卧室后,纪轻舟洗漱了一番便躺到了床上。
时间已不早, 他却毫无睡意,微阖双目听了会儿浴室传来的水声,便又拿起铅笔打开了画本,继续绘制方才暂停的时装图。
待解予安洗完了澡, 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出来时,他已草草地补完了图稿。
随后又翻到下页,对着空白的画纸漫无目的地思索了一阵, 实在没什么灵感, 就合起本子放到床头柜上,打了个呵欠滑进了被窝里。
解予安始终留意着床上人的动静。
将头发擦得半干后,他随手将毛巾挂在了浴室门旁的脏衣篮上, 迈步到床边, 边整理着被子, 边口吻寻常地询问青年道:“睡了?”
纪轻舟已平枕在枕头上,合起了眼睛:“不然呢, 都快十二点了。”
解予安静静地斜倚在床头,沉默思量一阵, 又往他身旁挪了挪, 低声开口:“去南京的事,我们可否好好商量?”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纪轻舟撇了下嘴角, 语气散漫, “我说了,你非要去的话,我们就离。”
“为何非要如此?”解予安仍是听不得某个字眼, 嗓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怏然。
始终不解的是,他去南京,对方就要分手的行为。
在他看来,这份工作与他们的感情完全不冲突,是可以共存的。
他微垂着眼睫,良久凝视着身旁青年恬静的睡颜,话语沉静地解释:
“我在西点留学三年,从军也有两年,种种危险都已经历过,军校的工作只是一份寻常职业,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危险,为何……”
“我知道。”纪轻舟蹙了蹙眉,烦闷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说实话,要阻止解予安去追求他的理想,他也很为难,很是过意不去,可若就这么不闻不问地眼看着对方走上他原本的人生道路,他更是做不到。
“反正我话放在这,随你怎么选择。”
解予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究竟有何顾虑?”
“别说了,我不想跟你吵。”
这事一谈起来就无休止了,纪轻舟此刻只想先休息,不想再争论这烦心事。
于是干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将薄被拉过了头顶。
解予安伸手将他的被子拉了下来。
纪轻舟咋了下舌,扭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存心想吵架?”
“……别闷死了。”解予安淡然回了句。
纪轻舟无语地翻过身:“那你就别气我。”
解予安暗自无奈,侧过身,手上动作轻柔地拨开了他遮盖眉眼的发丝。
注意到青年闭眼休息时也微蹙着的眉头,忽觉心脏被一根丝线拴紧着,隐隐酸疼绞痛,抿着唇不敢再多言。
手指安抚般地一下下抚摩着身边人的眉宇,直到眉心舒展,便顺着眉尾滑落,贴到青年的侧脸上,指尖拨弄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拇指却又摩挲着他柔软的嘴唇。
继而不由得俯身微阖眼睫,低头亲吻在他唇上。
纪轻舟在他温热的气息靠近时,便掀开了眼帘。
男人微凉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额头上,还氤氲着一股淡淡皂香的潮湿水汽。
他伸手穿过对方的发丝摸了摸,在解予安似要就这样抱着他躺下休息时,推了推他肩膀道:“你先别睡,头发还是潮的,等干了再睡。”
他说着,倏然侧转过身,伸手从床头柜上凌乱的书籍中抽出一本递给对方:
“给我念睡前故事吧,我不想带着坏心情入睡。”
解予安闻言便接过了书本,坐起身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苏州白话报》的线装合集。
这是十几年前的报刊了,当时的苏州尚未有铅字印刷的设备,这报刊还是使用的雕版印刷,装订成册售卖,于今而言可谓相当罕见。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读过几期这线装本,如今估计只能在那些旧书摊上偶尔觅得一两册了。
“从哪找来的?”他翻开封面问。
“你家书柜啊,之前有次想给你找本适合睡前催眠的原文书,突然看到了它,就拿了出来。”
纪轻舟稍稍侧过身,半眯着眼,注视着他在昏黄光芒中的侧脸轮廓,借机提出要求:“我的生日愿望,想听你用苏白给我念。”
解予安于是知晓了他为何专门挑了这本书给自己,随手翻了翻道:
“只是白话,又非通篇吴语,二十年前的报刊,现在看来都是过时内容了。”
纪轻舟当时光看书名就拿了出来,也没考虑这么多,就道:“那你念不念?”
“你能听懂?”
“大概吧……能懂个七七八八。”反正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纪轻舟也懒得多伪装。
解予安似作无意般地看向他问:“你从前,是哪里人?”
“想探我底细啊……”纪轻舟扯起嘴角轻笑了声。
本想道出实情,说自己是信哥儿老乡,又怕对方真派人去绍兴查,就随口道:“我祖籍是杭州那一片的。”
解予安听出他的敷衍,便不再多问。
默不作声地翻过那些十几年前的论说、新闻,找到一则还算有趣的地方杂录,接着稍微清了下嗓,便语调平缓地用苏语念了起来。
随着他低沉清润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姑苏风情响起,纪轻舟顿时竖起了耳朵倾听。
尔后便发觉,自己真的听不太懂。
这书说是白话报,实际仍夹着诸多文言词句,用苏语念起来,还是挺拗口的。
加上他又非苏州人,日常对话听起来没什么障碍,一到这种文学篇章,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往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但睡前思绪本就迷糊,纪轻舟自然懒得多加思索,就把解予安念书的声音当做了催眠白噪音。
男人寻常说话吐字总是清冷低沉的,而用家乡话念起这些古旧的文词时,却尤为的温柔动听,莫名地触人心弦。
纪轻舟听了一阵,除了犯困,更觉心软耳热异常。
不知觉地翻身过去,伸出手臂环抱着男人的腰腹,脑袋埋在他腰侧的衣服里蹭了蹭。
解予安语声一顿,旋即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直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许久未有动静,便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
悄然地探出身体,伸长手臂关了台灯。
随着视野陷入黑暗寂静,他反倒感觉周遭一切变得清晰真切起来。
凑近青年的脸庞亲了亲他的眉心,随后便拥着他的肩膀将人抱进了怀里,阖起眼安然入睡。
·
关于解予安的工作问题,终是搁置了下来。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一谈起来便总免不了要闹情绪,始终难以妥协。
而纪轻舟暂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六月上旬,那场席卷全城各行各业的大规模罢工运动不出意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从日商的几大纱厂和商务印书馆的全体工人罢工,到股票商业公会以及各所学校的休业停课,连望平街各家报馆也纷纷宣布停业一日……华商休业罢市后,甚至连电车、铁路、轮船工人等也都冒着失业风险相继罢工,整座城市接近停摆。
纪轻舟所在的同业公会并不强行要求成员参与罢市,但在裕祥公司的领导下,绝大多数的洋服店都选择了闭店休业。
纪轻舟早已做好准备,同样也关闭了南京路上的时装屋和霞飞路的工作室,给全体员工放了假。
闭店这几日,他便每日待在家中画图,既绘制秋季系列新款的设计图,有灵感时也会为准备开办的杂志画些插图,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先备着总没关系。
他已同解良嬉商量好,顺利的话,便在九月份正式创刊。
而考虑到解良嬉有点拖延症的毛病,他又格外繁忙,这《纪元》杂志就暂定为月刊。
时间一日日过去,自进入中旬,已有些梅雨征兆。
气温渐有下降,天空阴霾不定,时不时便飘落一阵细雨。
这日下午,窗户正被朦胧雨幕所遮掩着,纪轻舟独自待在二楼的书房,听着雨声,在略显阴沉的自然光中作着画。
忽然房门敲响,黄佑树领着个不算意外的客人来到了书房。
骆明煊穿着身夏日的细麻长衫,走进书房一瞧,见只有纪轻舟一人,便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起眉毛问:“元哥不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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