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纪轻舟一心二用,边画图,边漫然地应了声。
“不过比我们店更热闹的,那还是朱老爷子的府邸。”
骆明煊坐起身,摇头晃脑说道:“回上海的前一日,我路过他家顺道拜访,朱老爷简直全无空暇接待我,听闻每日都有好些人专程去拜访他,想要亲眼看看那杂志所介绍的云锦披肩的真貌。
“这客流之多,以至于人家特意在门口贴了告示,规定了见客时间,每日仅上午两个小时,且必须是晴朗日,才能取出那宝贵缎子来与客人一观。”
纪轻舟听闻此事笑了笑:“这朱老爷还挺精,知晓那幅妆花缎在日光下看最为光彩夺目,才定了这规矩。”
“我想也是如此。”骆明煊很是认同地点头。
旋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咂了咂舌道:“对了,还有一要紧事要和你说。你可记得我之前同你提过的杭州泗水路的商品陈列馆?”
“嗯,怎么?”纪轻舟趁着蘸取颜料的空隙,扭头扫量了他两眼,问:“你不会又琢磨着开分店了吧?”
“嘿嘿,知我者轻舟兄也。”
骆明煊咧嘴一笑,继而道:“不过这回啊,倒并非是我主动,而是那陈列馆的馆长,读了信哥儿的报纸文章,看中了我们这国货时装的名声。
“而恰好,我去杭州考察市场时,同那馆长见过面,聊了几句,也留了联系地址,他知晓我是世纪分店的老板,前阵子便特意托人给我带了封信,说倘若想要去杭州做生意,他手上有个好位置可留给我们,租金也好商量。
“我想既然人家都已发出了邀请,在杭州开分店又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不妨就去看看,免得错过了好铺子,是不是?”
纪轻舟想到自己最近不怎宽裕的资金,略微蹙眉:“这会不会太着急了?南京的分店开业也没多久。”
“如今正是你名声正盛之时,此时不抓紧时机扩张,慢吞吞地怎能占据市场?”
骆明煊正色劝说道,“这也并非什么麻烦事,货物运输、员工培训都有我呢!你要是有这想法,过几日找个你我都有空闲的时间,去趟杭州,我们先看看那商铺,倘若位置不错,就把此事定下了。
“他那商铺都是现成的,稍稍布置一番,最多半月便可开张,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冬季的新款发布呢!”
“这有些不太行,工厂那边首批的冬装订单已经定了,每件单品一共也就一百件,分不到杭州去。”
纪轻舟实话实说道,稍加考虑了几秒后,又补充:“不过,给一些热门款追加订单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加,实在不行,两边先匀点货拿过去卖,待首批的货卖得差不多,第二批便可以补上了,岂不正好?”
“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哪有这么容易。”
纪轻舟咋舌摇了摇头,琢磨着说道,“但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馆长既然特意写信邀请我们入驻了,的确机不可失。”
骆明煊闻言顿然精神抖擞:“那你说个日子,何时过去一趟?下月初如何,你提前准备着,抽出三天时间来不难吧?”
“下月初吗?”纪轻舟稍有些犹豫。
“不行吗?”骆明煊眨了下眼睛问。
纪轻舟考虑了一阵。
倒也不是抽不出空,只不过说好下个月要去看解元宝的,倘若去了杭州,就很难腾出时间再去南京了。
“算了,先这么定吧。”他微叹了口气道。
情况突然,到时若真没有时间去看解予安,也只能在信上给他赔礼道歉了。
第176章 抵杭
十一月初的午后, 天晴明朗。
倾斜的金色日光中,一列火车喷着浓烟徐徐进站,停靠于杭州城站的月台旁。
随着车厢门的开启, 人群蜂拥而出,一个个黑点聚集着,汇成灰蒙蒙的人潮,涌向狭窄的出口。
头等车厢因为乘客较少, 倒是不怎拥挤,着装光鲜的男女们提着箱子,排着队, 不急不缓地走出车厢。
因为有阿佑帮忙提行李, 纪轻舟格外轻松,背着包,拎着一小篮在上海火车站购买的橘子, 动作娴熟地跳下了车厢。
下车后, 望了眼周遭繁杂的人群与陌生的车站环境, 他看向一旁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骆明煊,冲对方扬了扬眉:“你既然来过这, 想必知道该往哪走吧?”
“诶莫着急,不出意外会有人来接我们, 我看看啊……”骆明煊说着, 就往前几步,穿过人群四处张望起来。
忽然他眸光一亮, 视线瞄准站台处一个穿着灰蓝色西装的男子, 高举起手,用他的大嗓门呼喊道:“程馆长!”
伴随着他的一声高呼,灰蓝西装男子立即转过头来。
日光照耀下的眼镜镜片闪烁一瞬, 对方似认出了这人群中尤为高挑的青年,当即带着他的司机走了过来迎接。
这位程馆长,纪轻舟早已听骆明煊介绍过,对方既是一位留洋归来的建筑设计师,也是商品陈列馆的馆长,名为程霖春。
听这名字,他潜意识总觉得这位馆长应该是个上年纪的老先生,结果此时一看,来人一头茂密黑发,年纪最多三十上下。
他个头不算高,但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穿着熨烫平整的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可称得上温润儒雅,说起话来也是慢腾腾的,很是斯文有礼,给了纪轻舟不错的印象。
火车站混乱喧杂,几人未过多停留,两班人顺利会合后,仅简单地介绍彼此认识了下,便坐上了程馆长的汽车,前往对方所订的旅馆。
汽车在上海租界内已是常见的交通工具,但在此时的杭州,还是个少见的稀罕货。
城内运输主要依靠的仍是水路交通,没有环湖公路,也没有公共汽车,如火车站附近清泰街等繁华路段虽修建了马路,绝大多数区域仍是凹凸不平的土路。
因此从车站至旅馆,约莫六公里的路,硬是开了半个多钟头才抵达,不仅车上人觉得颠簸,给汽车也累得够呛。
临近傍晚时,纪轻舟等人入住了程馆长帮忙安排的旅馆。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名为新新旅馆,位置就在西子湖畔。
因推开窗门便可望见西湖美景,这旅馆也是此地有名的高档宾馆。
到了房间,放下行李后,也来不及多欣赏片刻的风景,紧接着就在程馆长的安排下,来到了旅馆一楼的餐厅吃起了夜饭,谈起了生意。
日落时分,天光薄暗。
餐厅内灯光昏黄,照耀着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边柜上的大喇叭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气氛慵懒惬意。
不算宽敞的四人桌上,一道道正宗的杭帮菜色陈列,令骆明煊心心念念的西湖醋鱼也赫然位于其中。
纪轻舟在后世总能看到关于这道名菜的种种调侃,但究竟是什么味道他还没有品尝过,心里也十分好奇。
此时见桌上有这道菜,便首先尝了一口这鱼肉,品味一番后,发觉味道其实还不错,酱汁酸甜适中,鱼肉细嫩鲜甜,不似传闻所言的那般难评。
兴许是有什么独特的做法吧……
除了好菜,程霖春还拿出来了一坛他寄存在这旅馆饭店内的陈酿酒予以招待。
纪轻舟知晓自己酒量不好,即便程馆长极力推荐,他也只是浅尝辄止,未敢多沾。
骆明煊倒是喝了不少,他吹牛说自己酒量千杯不醉,结果干了两杯,就开始醉醺醺起来。
但他醉了也只是脸红,倒不会发酒疯,不过就是话痨功能退化,一个劲地憨憨傻笑,像个痴呆儿而已。
程霖春显然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
喝着美酒,配上当地特色的煮菱角、桂花栗,佐以一些咸味下酒菜,吃得微醺,最为痛快。
“这么说也许有些唐突,”聊了一阵商业后,程馆长望着对面一个劲吃着饭菜的纪轻舟,忍不住提起道,“但今日初见你时,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你长得有些像我之前在京城见过的一人。”
约莫是担忧他觉得冒犯,程霖春说起话来很是委婉。
“纪云倾?”纪轻舟帮他接了话。
“你知道?”程霖春镜片下的眼睛略微睁大起来。
“当然了,”纪轻舟微微一笑,“因为我就是。”
程霖春闻言不由张大了嘴,一副既出乎意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神色,顿了顿放下筷子道:
“我有几位朋友是你的戏迷,听闻你离开京城,去了上海,他们还打听过你在哪家戏园子,但一直未听到什么消息,以为是出了事情,都惋惜得很。
“实在没想到,你居然已改了名字做起别的生意了。你是到了上海后,便开始改行做裁缝了?”
“算是吧,做艺人太受制于人,不如靠自己的手艺混饭吃。”
“可短短两年,纪先生都已是大老板了,这可不叫靠手艺吃饭,而是靠天赋吃饭呐!”
“您这话可叫我担待不起了,我也就是运气不错,遇到了不少支持我的朋友,才顺风顺水地走到了现在。”
纪轻舟面含微笑说道,接着又端起酒杯敬他道,“小骆已经喝趴下了,那就换我来敬您了。
“今日能顺利入住旅店,得多谢程先生您的细心招待,能交到你这位新朋友,我很是高兴,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你干了,我随意。”
程霖春刚要客套两句,反应过来后半句话的意思,不禁失笑摇头:“纪先生这性情,可真是……”
他一时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就道:“总之,能交到你这位朋友,我也是极高兴的。”
说着,真就端起酒杯,十分豪爽地将剩下的酒一干而尽了。
·
他们这夜饭开始得早,结束时,柜上的黄铜摆钟也才刚到六点而已。
和程馆长约好了明日上午十点一道去看商铺后,纪轻舟就同黄佑树一块,带着摇摇晃晃的骆明煊回房间去休息。
顺着光滑油亮的深木色楼梯走到三楼,推开彩绘玻璃门,行走在铺着拼花瓷砖的幽长走廊上,纪轻舟边拉着骆明煊的胳膊,以免他摔倒,边教育道:
“以后别吹牛喝这么多酒了,本来人瞧着虽不正派,好歹猴精猴精的,喝多了像条傻狗,怎么跟人家谈生意?”
“不是有你在吗。”骆明煊虽然脚步发飘,思绪却还能转动,嘟嘟囔囔耍嘴皮子道:“轻舟兄出马,那自然是无人能敌,无往不胜,无懈可击。”
“少给我戴高帽。”
骆明煊嘿嘿笑了下,等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转头问道:“轻舟兄,你房间能看到湖景吗?”
“我就住你隔壁,你说呢?”
“那肯定没有我房间的湖景好,我这能看到湖心亭,可美了,你一定要来看看。”
他说着就推开了房门,手指拉着纪轻舟的衬衣袖子,非要带他进去看湖景。
“湖心亭?”纪轻舟困惑地挑了下眉。
尽管没怎么来过杭州,他在出发之前却也专门研究过地图,他们所住旅馆怎么也不可能看得见湖心亭。
他有些怀疑对方是喝蒙了,就叫阿佑在门口候着,跟着骆明煊进了房间。
骆明煊住的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单人间。
不算宽敞的西式房间内,左侧一张单人床贴墙而放,床的对面是铺着坐垫的沙发椅,沙发旁开着一道嵌有玻璃的木门,通往外边的小露台。
推开窄窄的阳台门,走到露台上,便可望见毫无遮挡的美丽湖景。
太阳虽已落山,天边灰暗暮色中却仍夹杂着些许斑驳夕照。
残余的晚霞流泻湖面,湖水潋滟,在徐徐晚风中荡漾着层叠的涟漪。
深红霞光与幽暗湖水色彩交织,宛若丝绸般光泽灿然,云影与湖水的交接带还可望见白堤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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