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妇女不知他所想,边吃香蕉边问:“看您穿这么少,外面快入夏了吧?”
纪轻舟微微摇头,扬起嘴角回答:“再过一个多月吧,才到夏至。”
“那是快到黄梅天了。”她自顾自地感慨,“真快啊,年初那会儿病倒后,就起不来床了。阿青每次回来总会和我说,路边的草绿了,洋槐花也开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起来,出去看看外面的春天……”
话未说完,女人抬眼望向了门口。
纪轻舟回头,正瞧见祝韧青提着那篮洗好的枇杷走进屋里。
他便起身让开位置,让祝韧青坐下给他母亲剥枇杷。
黄澄澄的小枇杷显然是新鲜才采摘不久的,甫一剥开皮,便散发出其特有的酸甜清香。
而在弥漫的果香之中,纪轻舟隐约地还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环视了一周,终于找到了那花香的来源。
房屋背着巷道的墙板上有道小窗,狭窄的窗台上放着一只破碗,碗里装着清水,飘着两朵洁白的栀子花。
·
在小屋里坐了半小时,陪着祝韧青的母亲聊了一阵后,两人就起身返回爱巷。
回来的路上,纪轻舟路过一栋石库门建筑,瞧见门口路旁坐着几个妇女,正一边闲聊,一边拿着手绷刺绣。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一碰见自己熟悉的领域,纪轻舟便不禁止住脚步,转头询问祝韧青。
祝韧青只看了眼,便回答道:“应当是在做附近那家顾绣庄派的活,绣童鞋、袖边之类的,以前母亲也常做这样的活。”
原来是顾绣……
纪轻舟点了点头,恍然有所思。
的确,顾绣是在上海一带起源流传的,其技法以“细如发,针如毫,色如画”为特点,故被誉为“画绣”。
若他记得没错,顾绣在清末就曾一度衰落,几近失传。
于是几乎没怎么犹豫,听闻是顾绣,纪轻舟便抬步走了过去。
那几个妇女约莫是认识祝韧青,见有生面孔过来也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纪轻舟凑近一瞧,顿时被那底布上灵动传神的花鸟图案所惊艳,问:“你们这样绣一片能赚多少?”
“赚不了什么钱,绣一双衣袖才给个三角五角的。”几人中年纪稍长的妇女一边灵活施针,一边感叹道。
才三角五角?这样一双衣袖少说得绣三天吧,底层劳动力真是廉价得可怕!
纪轻舟既诧异又感慨。
他想起自己在何鹭西装上绣的那字符,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绣的字母只能说端正能看,毫无美感可言,和眼前这精美绝伦的刺绣作品对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到自己的店也逐渐走上正轨了,最好是能定制一批主标,纪轻舟不由心动,便询问:“你们接零活吗?”
“接,价格给得合适便接。”
依旧是那妇女,听见他问话约莫是将他当成了什么老板,和气地回道:“你有什么活,可直接派给我们,只要给我们材料,都是能做的。”
“好,那届时我有活就来找你们。”纪轻舟爽快应答。
又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她们极为精湛的技艺,心底暗藏激动。
太好了,有这样精致细腻的手艺,那他把商标设计得复杂些当也没问题吧?
第24章 爆改
去了趟闸北, 回来路上东走西逛的,回到店里已接近下午三点。
原本纪轻舟对下午的安排是先用坯布做个样衣,然后上人台做更细致的修改。
但来回行程加起来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 期间还跑去公共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到店后他实在累得没力气干活,眼见快到和骆明煊约定见面的时间了,便索性给自己放会儿假, 拿着茶杯坐到门口的竹靠椅上,仰着脑袋抵着门扉,懒懒地吹着风休息起来。
祝韧青倒是一点儿也不嫌累, 见纪轻舟没派活给他干, 便拿着抹布擦起了桌子木架。
纪轻舟一方面认可这新职工是个勤快的小伙,一方面又遗憾对方能做的活不多,帮不了他什么忙, 每月还得给二十元的薪水, 其实亏得很……
他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 马上又自我唾弃:才做了一天的老板就已经想着压榨员工了,我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喝了几口茶的工夫, 转眼已过三点,骆明煊仍不见过来。
此时, 祝韧青已擦完桌子扫完了地, 看了看缝纫机桌板上凌乱的纸笔,想收拾又怕打乱了东西摆放的位置, 先生会不高兴。
正犹豫着是否要询问先生的意见, 纪轻舟见他直愣愣地站在那,以为他是无聊找不着事干,便道:“你去把我包里的衣服拿出来, 到后隔间换上试试。”
祝韧青心里疑惑,但什么也没问,听从他的指示,打开了放在木架上的皮质斜挎包。
他没敢细翻,见包里确实有两件折叠的衣物,便将其全部拿了出来。
那是套墨绿色的丝质衬衣和深灰色的休闲西裤,也就是纪轻舟穿越过来的第二天和沈南绮去裕祥做衣服所穿的那套。
毕竟请了试衣模特,纪轻舟暂时抽不出空档给祝韧青做衣服,但又想看看对方的可塑性如何。
想着祝韧青只比他高两公分,而这套衣服本就版型宽大,对方肯定能穿,上午出门前便将这套衣服塞进包里带了过来。
祝韧青其实并不明白“模特”的工作是什么,闻言,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某个客人同他的体型相似,故先生想让他穿上那位客人定做的衣服试试大小,于是二话不说便拿着衣服进了后隔间。
然而等脱了上衣,他才发现自己压根没穿过这样的衣裤,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生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扯破了这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衣物,犹豫片晌,又穿上自己的旧布衫出来了。
纪轻舟听见他的脚步声从后头传来,还以为他已经穿好了,结果回头一看,这小子照旧一副邋遢样,只不过脸上多了些窘迫的红晕。
“怎么了,不会穿?”
祝韧青沉默点了点头,心说自己真是长个了榆木疙瘩脑袋,什么都不会,都要先生来教他。
“那我来帮你。”
纪轻舟早就习惯了帮模特穿衣服,调整服装造型,对此驾轻就熟。
见祝韧青没有拒绝,他就起身将茶杯放到了靠墙的木架上。
刚准备合上店门,帮模特换个衣服,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道嘹亮的嗓音。
“纪兄,纪轻舟!哈哈不好意思,我来晚啦!”
纪轻舟循声望去,就见巷口跑来一道五光十色的身影。
骆明煊今日换了套比昨天颜色更为绚丽夸张的衣袍。
杏黄色的湖绉长袍外,套着件绛紫的宁绸马褂,袍子的袖子和衣摆还镶了深红的刺绣衣边,就连鞋面上也绣着五颜六色的绣花。
总而言之,就是花里胡哨,没有重点,真不知道他穿上这一身是要做什么。
而这过于华丽鲜艳的穿搭配色也就罢了,更令纪轻舟眼前一黑的是他的发型。
其实昨天对方那贴头皮的中分油头,纪轻舟就觉得够难看的了,没想到今天的发型还能更丑。
在中分的基础上,他将贴头皮的头发分出两绺,贴着前额两侧梳出了波浪形的弧度,简直不忍直视。
纪轻舟敢说自己毕生从未见过如此精心打造的丑陋发型。
因此即便很不礼貌,他还是忍不住在碰面的第一时间询问:“你的头发是谁给你做的?”
“啊?我自己梳的啊!”骆明煊以为他是羡慕自己的心灵手巧,甚为得意地走进店里,对着那面全身镜摸了摸自己的波浪形中分刘海。
“我可梳了半小时,用了半罐的发油定型,怎么样,是不是很时髦?”
“像雨天路上被踩扁的蚯蚓一样恶心。”
“啊——”
骆明煊扭过头惊愕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那张漂亮的嘴里会说出这般辛辣又刺痛人心的评价。
失礼到如此地步,反倒让人生不出气来。
“真有这么恶心?”骆明煊又照了照镜子,像他这样自信满满之人难得也产生了自我怀疑的情绪。
“好像是有点像踩扁的蚯蚓。”
“这可如何是好,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一旁,捧着衣服的祝韧青险些没笑出来。
纪轻舟无语地摇了摇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那张图稿递给他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骆明煊此时哪还有心情看画,拿到图稿也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没问题,蛮好的。”
纪轻舟不敢细瞧他的发型,见他意志消沉地拿着图稿坐在缝纫机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自顾自地关上店门,打开了电灯,给祝韧青换衣服。
“其实也没那么丑吧?早上去钓鱼,表哥还说我这发型很是新颖别致呢,像昆戏演员的铜钱头!”
骆明煊不知何时又走到了镜子前。
“是丑得挺别致的。”纪轻舟一边给祝韧青调整裤腰一边回道。
“也不必如此打击我吧?”骆明煊试图反抗他的语言暴力,“我看你是和元哥待久了,这嘴变得同他一样的刻薄。”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
渣男语录在此刻突显出了它的威力,骆明煊搜肠刮肚良久也未能想出一句有效的反驳。
就只能幽幽地转过脸去,用哀怨的眼神注视着纪轻舟,试图让对方感到良心有愧。
但他看着看着,目光就逐渐偏移到了祝韧青身上。
起先他还以为这衣衫破旧的小子是店里的伙计,而随着纪轻舟给他穿上墨绿的丝质衬衣,套上垂感极好的西裤,系上纽扣,调整了衣服的肩线和腰线,对方的气质完全变了副模样。
纪轻舟将他衬衫的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调整了一下领子翻折的角度,露出对方弧线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衬衫的下摆先是系进裤腰内,他看了看整体效果,不太满意,就伸手抽出一部分,还是不满意,便又全部抽了出来。
最后将衬衣的袖口纽扣也解开,纪轻舟让祝韧青脱了鞋,光脚站在地上,一步步地给予指令道:
“把头抬起来,肩膀打开些。”
“站直,但不要站得太直。”
“别看我,闭上眼,想象一下自己正漫步在夜晚的原野上,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星空。”
“你应该很孤独,但你自由,无畏,睥睨一切。”
“不行,表情太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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