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戏问
可惜了,若方才毙命的人是李冀昌,他们今日便可反攻洛阳。
“铿!”
强劲的箭风从萧珩耳旁呼啸而过,他松开绷如满月的弓弦,利箭破空而出。
“殿下!”
身侧传来镇北军中尉的惊呼。
萧珩头上的帷帽应声而落,高束起的发尾飘扬于夜空之中,他伸手抹去颊侧那道细微的血痕,面无表情地看向城楼下,幽邃的双眸与李冀昌隔空对上。
很可惜,方才他射出去的那支箭被李冀昌身旁的亲卫举盾挡掉了。
今夜不是反攻洛阳的良日。
“他是谁?” 漆黑的雨幕下,李冀昌注视着城楼上背负长弓、一身玄衣、险些两次要了自己命的人,他颤栗的瞳仁中本能地闪过一抹惊惧,那是他与萧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对方那双幽邃如墨的双眸甚至毫无波动,只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睨,李冀昌从中窥到了一抹不屑。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人放在眼里。
李冀昌几乎是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嘶吼,“城楼上的这个人是谁?!”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比段云枫更加棘手,也更加危险。
他必须除掉这个人,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李冀昌的左右亲卫当然答不出来,他们只见城楼上的那人衣袂一闪,简直形同鬼魅一般,旋即整个人消失了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
萧珩重新戴上帷帽遮挡住面容,他随身侧的镇北军校尉一道下了城楼。
寒凉的雨夜中,突出重围的段云枫看见巍峨城墙下那人一身戎装,骑在自己送他的白马上,而他身后跟着几十个河东士兵,正替自己守着城门,夜风掀动那人飘逸的帷纱,好似寂静夜幕中倾泻的一抹天光。
急骤的雨点滑落在段云枫脸上,他策马疾驰,向他奔去。
第17章
段云枫及其亲卫队穿过城门之后,萧珩便下令关闭城门,随即所有人即刻撤往驻军大营。
南郊驻军大营。
听到马蹄疾驰声,参军周业不顾雨幕滂沱,伞也未打便冲出了营帐,正在巡营的宋时裕也急急跑向此处。
“苍天庇佑,苍天庇佑……” 见段云枫人没事,周业一整个下午连带傍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几乎是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子丹你没事就好!”
他很早便跟在镇北王身边,算是看着段云枫长大的,此刻也顾不上敬称,直接喊了段云枫的表字。
段云枫整个人有些木然地从马上下来,不答他的话,也不往营帐里走,只失魂落魄走在泥地里,任凭雨水浇透脸庞。
最终他走到了萧珩身侧,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重心似地将额头往萧珩肩上一靠,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 周业神色一变,又担心起来,就要往段云枫跟前走,“可是受伤了?快喊军医来——”
萧珩垂眸望向靠在自己身前的人,段云枫虽然一身的血腥味,但气息平稳,周身也未见伤口,他衣服上淌着的多半不是自己的血,只是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他朝周业罢了下手,示意段云枫人没事。
周业一愣,顿住了步伐,“那,这……”
段云枫的左右亲卫将洛阳城中惨烈的战况以及高泰殒命的消息告诉了周业。
周业默然。
他抬手用袖口掩住眼眶,悲痛地叹息了一声。
静默了片刻后,周业勉强稳住神色,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将从洛阳城中突围的士兵们带回营帐中安置。
滂沱的雨幕中,只剩下萧珩与段云枫两人。
雨水不断顺着段云枫的脸颊滑落,萧珩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段云枫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最终攥着萧珩的领口,在暴雨中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感受着胸口不断传来的起伏,段云枫心中的苦楚、怨恨仿佛都与那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共鸣震颤着传递到萧珩胸膛。
萧珩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退去一战成名的名将光环,眼前的人其实刚满二十岁,带兵征战不过半年。
生死别离对他来说仍有些难以适应。
在这之前,段云枫应该被家里保护的很好。
或许段云升没有出事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上战场。
萧珩没有说话,任由段云枫靠着自己哭了一会儿。
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伤痛、爱恨别离都将无可避免,如果心不够硬,最终除了一捧黄沙和白骨,什么也留不住。
少顷,段云枫收敛了情绪,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与泪痕,除了眼眶微红以外,几乎瞧不出任何外泄的情绪,他将周业与手下几位将领都叫了过来,嗓音略有嘶哑,神色却十分肃穆,“传令,全军撤离洛阳,带上十日行军的口粮,不要管剩余的粮草辎重,派斥候即刻开路,前往晋州。”
旋即,他看向宋时裕下令道:“你领三千重骑殿后,掩护全军撤退,抵挡楚军追击。”
“是!”
宋时裕得令,当即上马前往重骑营点兵。
段云枫的这番安排可谓十分周全,即便是萧珩也无可指摘。
三万大军若一路返回镇北王亲自监守的太原,则粮草辎重消耗十分巨大,行军速度会被极大地拖累,且路程遥远,行军疲敝,极容易被李冀昌的军队沿途狙击。
而晋州隶属于河东镇,刺史苏悦是镇北王手下的人,晋州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也是河东镇毗邻河南的外延防线、军事重镇,向南可进军凤翔、向北可退守太原,并且有足够的屯粮,离洛阳约三百里左右,行军需八到十日,是此时撤离洛阳的最优选择。
洛阳上空雷鸣电闪交织片刻,这场将洛阳城洗刷一净的大雨终于停了。
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在夜幕的遮掩下拔营起寨,向西北方的晋州前行。
……
嘉宁四年,正月丙寅日,段楚联军攻破洛阳,禁军中尉安有良出逃凤翔,嘉宁帝不知所踪,楚王李冀昌自称大燕监国,总摄朝政、大权独揽。
次月,李冀昌于京兆府发动兵变,围剿镇北王世子,段云枫率百余亲卫突出重围,领三万大军连夜撤走晋州,段楚联盟正式宣告破裂。
同月,李冀昌下令拆毁洛阳行宫,将拆下来的木质建筑及其珍宝沿洛河运往汴州,劫掠宗室女眷宫女近万余人,随后一把火彻底焚毁了这座屹立数百年的皇宫,未能撤出洛阳的燕朝旧臣及其三族皆被诛于东市,共斩首千余众,骸骨累累,如铸高台,事后李冀昌仍觉得不够尽兴,下令将这些“清流”的尸骨磨成肉糜,投于猪圈食槽。
彻清残燕势力后,李冀昌下令迁都汴州,撤军时于洛阳城中大肆劫掠,屠戮奸/淫无数,百姓十不存一,洛阳沦为一座空城,史称“嘉宁之乱”。
随后李冀昌于汴州称帝,即皇帝位,改元“建兴”,国号“大楚”,至此,一统华夏近两百年的燕王朝宣告覆灭,代表儒家礼法的三纲五常随着李冀昌的篡位逐渐被血腥的武装杀戮所取代。
凡手握兵权的一方军阀皆生出了逐鹿中原的野心,前燕延洲刺史孙皓邯自立为帝,定国号“秦”,前燕江南节度使自封吴王,蜀中匪首建蜀国,漠北崛起的契丹、回纥等部族逐渐有了南下逐鹿的想法。
乱世始。
……
那日洛阳城突围,放跑了段云枫一行人,还被镇北军射死了一个世子,李冀昌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在了解了当时城楼守备军的情况后,他先是怒不可遏地斩首了被调离南岸边寨导致正南门失守的禁军将领,随即任命手下大将韩虎为征北大将军,亲自领兵数万,前往追击撤离的镇北军。
韩虎派一支精骑作为前锋开路,于洛河沿岸追上了正在撤离的镇北军,但碍于镇北军撤离时治军严肃、军纪严整,又有大将宋时裕亲自殿后,楚军的前锋精骑三次突击皆被宋时裕击退。
韩虎见突袭无果,下令召回了前锋部队,准备等待契机、缓以图之,楚军大部逐渐被轻装上阵的镇北军拉开了行军距离。
撤军的第九日傍晚,段云枫大军率先抵达了距晋州城几十里开外的城郊,于淲沱河旁安营扎寨。
段云枫准备亲自写一封书信,派与晋州刺史苏悦相熟的参军周业亲自送入城中,说明情况。
就在他写信的间隙,手下亲兵忽然来报,说他们方才领着马群去河间牧马、洗马的时候,有一贼人竟想偷马!
好巧不巧,那人看中的还是段云枫最心爱的那匹汗血宝马,他们当即将那贼人活捉了,五花大绑地带回了军营。
本来偷马这种事,段云枫是懒得管的,但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小马驹险些遭此毒手,他当即怒道:“把人给我提进来!”
那人浑身污血,发髻黏在脸旁,像是好几天没洗澡了,模样随瞧着像个要饭的,穿的却是一身士人的宽袖大衣袍,他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却抬高了头颅,昂首道:“既然追兵已至,给我个痛快吧!”
本来坐在一旁沉默看书的萧珩闻言也抬起了头。
段云枫眉头一皱,“……什么追兵?”
那人瞪大了眼睛,“你们伙同钱勘那小人,密谋杀害地方长官,还有什么好说的!”
段云枫莫名其妙,“什么杀害地方长官,你说的长官是谁?把话说清楚!”
头一回见到偷东西偷到自己头上,结果没等他审问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的,气得段云枫憋了满腹委屈,扭头看了萧珩一眼,仿佛在说“你看这人!”。
萧珩:“……”
那人昂首道:“自然是晋州刺史苏悦苏景和!”
他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当空劈下。
段云枫震惊道:“苏悦死了?”
那人见他这般表现,像是真的不知情,反而显得有些诧异,“你不是李冀昌的人?”
段云枫瞪圆了眼睛,拍案而起,“你看我像吗?”
此事事关重大,他当即叫来了参军周业与宋时裕。
“周大人!” 周业一出现,那人显得异常激动,当即痛哭流涕道:“听说段王爷的世子在洛阳城中遭李冀昌所害,殁了!这是真的吗?”
段云枫:“???”
他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仿佛在说“那我是谁?”
第18章
段云枫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世子若是死了,那我算什么?鬼吗!”
那人显然不认识段云枫,刚才被绑进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将看起来年纪轻轻,生得眉目周正、样貌倒是挺俊的,就是老爱用一双大眼睛瞪人,压根没往镇北王世子身上想。
此刻,他缓缓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向段云枫,“莫非,这位便是世子殿下?”
“正是!这位就是世子殿下,段王爷的二公子。” 周业不知如何闹出了这般乌龙,急得直跺脚,段云枫是这半年才开始真正参与到镇北军的核心军务中的,在段云升出事前,他基本就是个呆在家中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因此镇北王手下许多出镇的将领并未见过这位“刚上任”的世子。
周业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那人介绍道:“这位乃晋州刺史苏悦手下的长史何文,来人!快给何兄解绑,那日世子在洛阳城中突出重围,当即就率领三万大军奔赴晋州,今日刚到正准备给你们写信呢,何兄,你这是从城中逃出来的?晋州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以为世子遇害了?”
“贼人奸诈!竟派密使假传消息!” 何文神情异常愤慨,他被松绑后,靠在椅子上,连灌了三壶茶,气喘如牛地说道:“不日前李冀昌在汴州称帝了,消息传到晋州时,城内官员百姓上下无不震动,一时间谣言、小道消息漫天,谁也不知道洛阳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大人本想派使者前往洛阳城打探消息,结果就在昨日,李冀昌派遣的使者到了晋州,他以皇帝的身份下了敕书,说镇北王世子作为逆贼已被诛杀,洛阳的三万镇北军军心溃散,皆望风而逃,而楚军的追兵很快就会到晋州,如今他已登帝位,愿意归附新朝的,他便既往不咎,仍可官封原职。”
周业:“他这是想诓骗晋州刺史倒戈于他?!”
“苏大人当然没接那敕书,他命人将那使者看押了,准备派人将对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段王爷,商议如何应对楚军。” 何文说及此处双目通红、异常愤怒,“谁想到,他手下的副将,就是他那义子钱勘,竟早就生出了篡夺的狼子野心!他伙同李冀昌派来的使者,煽动手下部众,说如今镇北王大势已去,投靠李冀昌才是大势所归,昨夜他在刺史府中发动兵变,杀害了刺史,并其部众,还……还……”
“屠光了苏府满门!霸占了刺史的妻子姬妾。”
说及此处,他已是涕然泪下,“随后钱勘威逼利诱下拉拢了原本刺史手下的别驾、也是晋州当地的望族士绅代表张志诚,说服他一起倒戈李冀昌那厮,对仍效忠于苏刺史的势力展开了围剿彻清,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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