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44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翟淼听出了萧恪话中驱逐之意,却并不急于走。

他双手拢在袖中,又瞧了安稳坐在一旁的贺绥一眼,才缓缓说道:“听闻贺侯爷的长姐在北境御敌,想来燕郡王府前阵子在京中收购粮米定是为了北境将士。王爷若是苦恼于没有合适门路运送粮草到北境四州,草民愿为王爷和侯爷出这一力,送粮草入北境。”

第七十三章

“什么粮草?”

萧恪未答贺绥,而是阴着脸看向翟淼,冷声道:“翟老板,你的话太多了。”

翟淼本人却并无半分惧色,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拢袖颔首,仿佛是将萧恪的警告当做了赞誉,回道:“王爷恕罪,草民并不知晓您这事是瞒着贺侯爷办的。若是扰了您的谋划,草民愿出绵薄之力,将功折罪。”

说来说去,不过是要在这北境运粮之事上插上一手。

萧恪确实需要有人运作此事,若是寻常商贾自然最好,但翟淼是中洲国的人,他这身份愿意接下这麻烦事本就是蹊跷。

“翟老板对此事如此上心,本王甚觉古怪。”萧恪丝毫不掩饰他对此人的猜疑,直言道,“且不论这事于翟老板而言是否有利,本王凭什么信你?”

“王爷不必信翟某。”

翟淼语出惊人,萧恪挑眉,等着那人继续说下去。

“王爷府中的人先前在京中花几万两购置米粮却并不囤走,虽抹了来历名头,却也并非无迹可寻。可见是没什么经验的,王爷既打算私下送粮,定是怀疑北境粮草要出问题,又不便惊动朝廷,免得打草惊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翟淼娓娓道来,他所说九成与萧恪的心思一致,随后才将真正的目的道出,“运粮之事翟某与王爷互相制衡,比起互利共存更加稳妥些。这样翟某有了王爷的门路,日后在京中可得王爷庇护,而王爷也可以拿着翟某在齐国收粮一事和翟某中洲国人身份一事作为牵制,岂不两全?”

运粮和身份确实是牵制翟淼的利器,但同时这人的存在也会成为悬在萧恪头上的一把刀。

“呵!你这人有意思,本王应了。”

“王爷英明。”不必萧恪多说什么,翟淼自宽大袍袖中取出一枚银铸的令牌,双手捧了走过去放在萧恪和贺绥中间的小桌上,“这是书斋随意出入的令符,二位收好。”

萧恪侧头看向男人,反问道:“翟老板这般‘尽心尽力’,不怕日后走漏了风声让北燕知道你中洲的人帮大齐运粮,借口转而攻打你母国?”

“王爷,北燕蛮横世人皆知。即便没有运粮一事,那些蛮子也没少以诸多借口要挟吾王,不差翟某这一桩。再者……翟某不过一介商贾,并不能代表母国立场,即便真有那一日,以贺侯爷的正直,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翟淼说正直时,只说了贺绥一人,并未提萧恪,可见这数月以来在朝中所立奸猾模样已传至京城了。

一直沉默的贺绥三指捏起那块银铸令牌,抬头淡淡说道:“翟老板,劳烦出去片刻,我与允宁有话要私下说。”

“这是自然。侯爷请便,草民这便退下了。”

翟淼离开一会儿后,贺绥开口:“允宁,粮草是怎么回事?长姐他们的粮草出了什么纰漏?”

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急不足,数万军士战马若是没有粮草补给,无力迎战不说,还容易招致军中人心慌乱,更有甚者会激起病变。贺绥虽未亲自去过北境,却也能从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和长姐的家书中知晓一二。燕人凶悍,北境连年征战,贺绥哪里能不急。

萧恪摇摇头宽慰道:“阿绥别急,牧姐姐那里眼下并没有什么纰漏。我只是心中担忧,想着…有备无患也是好的。可又不方便以我自己的名义送去边关,所以才让府里人以普通商贾的身份购进米粮,想着送往悄悄前线,支援大哥和牧姐姐,终归是我这事做得还不够小心,让人看出了端倪。”

他无法以实情告知,前世贺牧与丈夫战死便是被朝中之人出卖,让燕国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他大哥带兵去领运来的粮草。那批粮米掺了不少霉米碎石不说,连数量都对不上,大军被打得退守燕州,燕州刺史故意刁难,让贺老将军耗尽心血带出来的北境兵士死伤殆尽,这其中那安北节度使是什么态度萧恪如今并不完全知晓,所以他才必须要亲自去燕州一趟,把这趟水搅混的同时,试探安北节度使的深浅,而要扭转当年悲剧,粮草便是另一手保障。

萧恪自觉这借口说得还算合乎情理,却忘了贺绥是最了解他的人,心还悬着未落下,便听身边人语出惊人。

“允宁,你一定知道什么不愿告诉我,对嘛?”贺绥是看过蒙泽那份奏折的,萧恪之前也同他说过怀疑朝中有人通敌,更怀疑北境四州有异动,对北境大军不利。如今萧恪瞒着自己筹粮偷偷送去北境,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贺绥却无法全然信服安心的。

“阿绥你信我,我是宁可多此一举,也不想北境有失。若是日后粮草无差错,我这手准备便全当是锦上添花了。你也知道,如今朝廷积弊颇深,纵览前朝,这粮草中猫腻就没少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萧恪这话说得没有半点纰漏,贺绥虽心中有所疑虑,却还是选择暂且信他。

“如若你知道什么,别瞒我。”

“阿绥信我,我无论何时都不会欺你负你。”唯独他是重生轮回之人这事,萧恪暂且说不出口。

二人复又谈及粮草之事,贺绥问道:“你真信得过这姓翟的商人?”

“不信。他方才也说了,我们之间不过是互为制衡,彼此都不敢耍花招出卖对方,大家心里都有数,自然不会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这运粮一事必须谨慎,我并不擅长此道,细细想来,还是交给他们商贾办才算妥帖。”萧恪上辈子一心玩弄权术,若说拿捏人心他倒是有把握,可这筹粮运粮还要瞒过朝廷各方的耳目,确实少了些主意,“府里倒有两个机灵的,洪喜查过他们的底细确是可用,只是两人年纪小些,终归不及这等老练的商贾,我想着将他们安插进来,一边学着如何行事一边盯着,我也安心些。”

“你不担心他们年纪小被人轻易收买而背叛出卖你?”

“他们不敢。身家性命都押在我手里,若是生了逆反之心,先死的只会是他们。”

贺绥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萧恪见状却先一笑。他家阿绥不喜揣测旁人,为人处世更是贺家人一贯的正直纯粹,他会先猜疑对方的用心,继而对萧恪杀人灭口之语不加干涉劝阻,本身就是对萧恪处事手段的理解和接纳,于萧恪而言,这是件值得欣慰的喜事。

“阿绥放心,这事不会牵连咱们。银子是薛家出的,薛家背后是三皇子,粮是这中洲商人运的,真有人刨根问底,也与咱们无关。”

贺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这几万两银子莫不是上次薛家的那十万两?”

萧恪本是想瞒着的,但今日已被那翟淼点破,他也懒得找理由遮掩了,贺绥问了,他便点点头算是肯定了。

“你原来……从那时便筹谋此事。是我误会你了……”贺绥当日见萧恪敲诈薛家,一时以为是萧恪起了私心,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错怪了。提起这事来贺绥心里满是自责,“我那日竟还怀疑你的用心。日后,我不会再疑你了。”

“阿绥别这么说,原也是我想着成事了再同你说的,是我瞒着,不怪你。”

虽说翟淼意外点破扰了萧恪原先的计划,可如今阴错阳差,不仅解决了运粮的难题,还得了贺绥动容,萧恪自然喜不自胜。可他更不愿贺绥沉浸于自责之中,便歪着身子凑过去压低声道:“阿绥若是觉得亏欠我,今日我们早早回府关起门来……”

话未说完,便被贺绥瞪了一眼。

萧恪连忙赔笑道:“我不胡思乱想了,阿绥饶我一次。明日休沐,我换成侯爷许我睡个懒觉可成?”

“也罢,不差这一日。”

贺绥脸上这才见了几分笑意,萧恪耍宝哄了人说笑,才收敛了几分。

“说起来,你要寻模仿笔迹的书生是准备作何安排?”

萧恪并没有打算隐瞒,坦诚答道:“蒙泽手里的那封奏折不足以让我有亲自去燕州一趟的理由,我需要一个善仿他人笔迹的书生伪造一份安北节度使的亲笔信,这样方能成事。”

贺绥对此却是十分担忧的,“允宁,伪造奏折是欺君之罪。”

萧恪伸手过来覆在贺绥手上,拇指轻轻摩挲虎口处,他抬头与贺绥四目相对,缓缓言道:“阿绥,我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弥补一二。北境不能出事,所以哪怕兵行险招,我也要去做。我知道让你亲眼瞧着我敛财争权实在勉强,我不求其他,只愿你信我无论做什么都对你…绝无恶意。”

沈亟当日所说确是他今生为之拼命的方向,要做无人撼动的权臣,这条路就注定是肮脏不堪的,可唯有如此,他才能有绝对的实力护佑他重视的人。哪怕他行事狂悖会招致旁人厌憎唾骂,他也必须走。而上辈子错就错在他一意孤行,早已忘了本心为何,指望着事后旁人去理解自己的苦衷与血泪,却忘了有些刀子是他亲手刺下的,还指望着破镜重圆、和好如初,当真是痴心妄想了。

“允宁?在想什么?你脸色很不好。”

贺绥出声唤回了萧恪的思绪,他方才回忆起前生的事,一时有些忘形,教贺绥看出了不妥之处。

“没有。”萧恪摇了摇头,并未如实言说。

“从前种种并非你一己之力可以反抗,皇权如此,许多不是你的过错。你有苦衷我都看在眼里,秦太妃总有一日也会明白的。”贺绥并不知萧恪所说从前错事是前生过错,只以为他是懊悔于前两年为了活命而对齐帝谄媚之事。

贺绥也瞧出了萧恪话中仍有未尽之言,却并未逼迫对方,而是反手握住了萧恪的手。

他的掌心很热,萧恪心头一时激荡,眼中干涩,他别开头眨了两下才把泪强忍了回去,随手也把桌上那枚令符一并收了去,起身作势便要走。

贺绥跟着站起来,询问道:“你今日不打算同那翟老板商议后续之事?”

“这诗会之中人多眼杂,并不是稳妥说话的地方。再则这一路我虽没瞧见朝中官宦子弟,但并非万无一失。今日不过试探,说起来,我倒真有一事忘记问他了。”

“何事?”

“阿绥可记得那日我们去见那自称叫龚野的燕人?”见贺绥点头,萧恪又道,“我们离开酒楼之后,那里烧了一把大火,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酒楼中见过你我和那些燕人的店家两人。京兆尹匆匆断了案子,说是书斋不小心起得火,连带着旁边的酒楼一并烧了,而这起火的源头就是这姓翟的所经营的溪吾书斋中的一处,不觉得很蹊跷么?”

“方才那姓韩的公子说京兆府尹的公子亲自来到诗会,而书斋起火的案子是京兆尹断的?”

“对。既断定是书斋起火,这翟淼身为书斋的东家理当为这场火担些责任,不说经历一番牢狱之灾,也得出出血,京兆尹那起子人才可能放过他。这人出身中洲国,在京城行事张扬,即便大火之后也未见半点颓势,反倒是和京兆府尹的公子走得亲近,点火的多半和那龚野脱不了关系,中洲和北燕可不是什么友邻,这些事搅和在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或许…京兆尹之上还有人想帮龚野了事,是你之前猜测的那通敌之人?”贺绥眉头紧蹙,他也寻摸出其中非同寻常之处。

“多半是,只是我没有确凿证据。我曾叫洪喜去京兆府那里打探过,不过那小老儿口风很紧,以洪喜素日里的聪慧,若只是寻常权贵必不可能诈不出来话,那便只能是手握实权的那几人,不过…我一时还不能确定是谁。”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人心不齐,真是……”贺绥不明白朝中人为钱权勾心斗角、欺上瞒下之举,深觉痛心无力,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大齐如今模样并非一人之责,阿绥不必为之痛心,他们不配!今日事毕,我们回家。”

“……嗯。”

二人来时尚没有什么人注意,离开之时翟淼竟让贴身剑侍亲自出来相送。但凡来这诗会数次的人都认得出这名唤星澜的侍从是翟老板的亲随,而他亲送之人必是翟老板看中之人,如此‘多此一举’倒是徒惹得周围人侧目,萧恪自然面露不快。

星澜回去照实说了,而后才担忧道:“那燕郡王瞧着年纪不大城府却深,大殿下这样不就得罪了他?”

翟淼却神色淡然道:“既是城府深之人,寻常手段自然入不得他的眼。倘若这萧恪真能搅动齐国风云,也不失为一个值得合作之人,若是他气量眼界仅限于此,便只配做吾制衡北燕的一颗棋子。星澜,你会在乎棋子的感受?还有,说了你很多次了,在外叫我公子。”

“是,大公子。”

第七十四章

安北节度使程昌年的一份罪己的奏折如沸水如油锅一般,不消半日便已朝野皆闻了。

齐帝虽对权臣长子颇为忌惮,但他没忘了自己身为皇帝的职责。北境诸州牵动着整个齐国的安稳,自然对其不能视若无睹。

年长的几个皇子连同宗室权贵,以及齐帝信任的几位众臣一并到场。他们来时,萧恪和通政司使阮高良已经在御书房待了有一会儿了。

看到萧恪在场,其中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便以祁太尉最甚。

早几个月前,他还只当萧恪是个精明的孩童,比其父要会做人些。可这短短几月的功夫,萧恪竟已将手伸向了朝廷各处,那些人虽不至于个个都唯萧恪马首是瞻,但凡事都会行个方便、卖个面子。

最为他所忌惮的就是举荐薛旭入兵部,他堂堂太尉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这让祁太尉不得不重新衡量萧恪的影响。时至今日,太子当初的那番提点才算真正入了耳。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猜想,齐帝对这事却是格外上心。

阮高良跪在地上一问三不知,他甚至连奏折怎么塞进去的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从中搞鬼的人必定是萧恪。

齐帝开口便问:“众卿看过奏折,有何想法尽可说出来。”

话虽如此,但安北节度使这封奏折措辞古怪,一时众人拿不准便没有人贸然开口。

齐帝见没人开口,心里头堵了一口气,直接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萧恪,问道:“允宁,奏折是你所辖的通政司递上来的,你来说。”

“回禀陛下。臣以为,程大人所奏虽看起来骇人听闻,但似乎有几分真。”

“喔?你且细细说来。”

“臣上月到通政司的第一日,曾撞见通政司官员为一本奏折争执。当时奏折所参奏之事便与程大人这本奏折所述内容十分相近,而奏报之人是燕州别驾告发其所在州府的刺史。臣当日只是随意瞧了一眼,阮大人便叫手下小吏暂且收起,另做打算,臣当时不明所以便没有多过问。今日联想起,实觉阮大人有先见之明,这燕州确实藏污纳垢。”

阮高良万万没想到萧恪会翻旧账。当时按下不表,以为他是不愿得罪人。可偏偏萧恪话里还是点了他又留了余地,只不过需要他‘表忠心’。

而忠心的代价便是他满门的生死荣辱,进退取舍只在于他赌注压在谁身上罢了。

“阮卿。”

齐帝开口,就意味着留给阮高良考虑的时间不多了。阮高良再开口时,心中便已有了成算。

“回禀陛下,燕郡王所述通政司官员为奏折争执却有此事,此乃臣驭下无方。只是那奏折当日是被一出身燕州的参议偷偷塞入,并非经由州府报上,臣见其上所述过于骇人听闻,又是官员偷偷塞入,臣觉得恐有不实之嫌才暂且压下未报。”

阮高良话中连指两次蒙泽偷放奏折之事,通政司审度各地奏折,竟能出现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撇开燕州和北境诸州的事不说,单这行径便说不通。

齐帝也是有此疑问,“为何偷放?”

阮高良逐条禀来,明明当日他未曾亲眼所见,却有模有样地说起当日场景。左不过是向着自家亲外甥说的。

话里话外更是将送出奏折的燕州别驾曲摇给点了出来,蒙氏和曲氏都是燕州的望族,只这一条,就足够在场其他人怀疑奏折的用意和真假。

末了还不忘把萧恪也拉出来,直言是萧恪误会了他当日用意。不过阮高良没敢真的把萧恪得罪狠了,话说得时候还是悠着些的,只说燕郡王阅历少又性子耿直才被底下别有用心之人诓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