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耿直这个词放谁身上都行,唯独放在萧恪身上不合适。在场的亲贵重臣中,有半数都晓得萧恪有副七窍玲珑的心肠,其中被坑过的不下两人。他们本是不知晓北境的那些猫腻,可听了这话心里反倒是有了些数。
三皇子得了助益,近来朝中又混得风生水起,早将萧恪当做了自己人。阮高良刚说完,他便开口道:“禀父皇。儿臣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北境诸州乃我大齐边境屏障,燕人蛮鲁残暴,这些年北境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北境有人勾结叛国,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父皇三思。”
“父皇,儿臣也以为北境之事,需得派人去仔细探查一番。”
太子一贯是和三皇子意见相左的。两人今日却破天荒想法一致,这般一看,倒是和萧恪所言不谋而合。
齐帝对于两个儿子持同样的想法也有些意外,他未置可否,而是看向萧恪道:“允宁,你认为该如何?”
萧恪淡淡回道:“两位殿下所言亦是臣所想,北境之事牵涉之广不可轻视。至于阮大人所言通政司官员之事,臣以为是小事。既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便将其打回原籍,免扰圣听就是。”
“……”齐帝并未应下,而是看向其他亲信臣子,“其他卿家如何看北境之事?”
太子和三皇子都言北境要查,其他无利益纠葛之人自不会专门和三位皇亲对着干,稀稀拉拉地表示赞同使人去北境查上一查。
唯有一两人直言不知,哪边都不站。
虽不是刻意为之,但却俨然成了一副同萧恪同进退的局势。阮高良出了不少汗,不为旁的,盖因他此刻方觉自己言行与旁人相悖,反倒显得他有些旁的心思。
好在齐帝此刻心思都在北境之事上,并未猜疑于他。
“难得众卿心思一致,这燕州之行确是必须。只是该派何人前去,众卿可有个章程?”
齐帝虽是应允了此事,但言语间似乎对群臣言辞一致甚为怀疑,这本也是这位皇帝素日的心胸与作风。往日众人事不关己便做不知,可今日轮到自己了,却没办法将自己摘干净,但这人选同样难办。
“陛下,臣愿往。”
萧恪才开口,便有人跳出来反对道:“陛下,燕郡王年纪尚小。北境局势难辨,臣恐燕郡王难以胜任。”
“陛下!臣也附议。燕郡王年纪尚小,难以担此大任!”一人起了阻拦的头儿,便有旁人跟上。那些个车轱辘话说来说去不过拦着不让萧恪去,可齐帝再问人选时,一个个偏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人心便是如此矛盾复杂。
齐帝先前言语不善时无人敢应,多的是怕这股无名火烧到自己头上,得不偿失。可一旦有人愿意主动担下,先前犹豫的人又觉是旁人主动必是有隐瞒,想着趁机占些个他们不知道的便宜。有此心思促动下,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拦上一两回,教彼此都不痛快,心里才似乎能平衡些。
而萧恪要得便是他们这般“阻拦”。他上辈子终其一生都在钻营如何讨得齐帝欢心,借机扩张自己的势力。是而他清楚,越是逆着齐帝的心思,越是能让他下定决心。
不必萧恪多费口舌,等着那些人互咬一会儿便可如愿。
果不其然。听腻了臣子争辩的齐帝一拍御案,显然已是怒气忍到了极点,当即便道:“此事便依允宁所禀,择日代朕前往燕州探查虚实。董琦,依朕所言拟份旨来。”
“是,臣遵旨。”
“谢陛下,只是臣仍有一事。”
“嗯?允宁还有何事要奏?”
萧恪直言:“通政司参议蒙泽却如阮大人所言,有混淆奏折之举,不可轻轻放过,恐日后人人学之。臣受陛下所托,统掌通政司事务,故而想向陛下请旨,将此人调离京城,赶去做州府别驾,将功折罪。如此既可彰显陛下恩威并施,也教百官日后勤勉恭谨,忠心侍上。”
“准了,你看着办便是。”北境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确实需要有人来担责任,萧恪所提无关大局。何况一个微末小官,齐帝并不在意,直言今日疲乏,挥挥手便命众臣退下。
“臣等告退。”
萧恪方才是站在太子和三皇子之后,皇帝摆驾离开,他自然是退后几步让出路来,等太子和三皇子先走。
萧定昊经过萧恪身边时却故意停下脚步,和善拍了拍对方的肩道:“允宁只管去便是。京中一切若是有何难处,只管让你府中人来寻本宫。”
三皇子在后面听得一肚子火,只是权贵重臣皆在,他也不好当面给太子甩脸子,只是走的时候也学着太子的模样拍了拍萧恪的肩,嘱咐上一两句,拉拢之意显而易见。
他二人话中之意截然不同,可看在旁人眼里,便是太子与三皇子争相拉拢燕郡王。
要知道半年以前,萧恪还是无权无势、空有郡王衔的皇亲而已。不知不觉中,竟已成了两位皇子争相拉拢之人,再回想起方才齐帝对他的亲近称呼,其他权贵重臣瞧萧恪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唯有一人,诚惶诚恐地跑过来。
“王爷,下官方才…一时失言。并非对王爷不敬,望您海涵!”
阮高良之所以敢过来,便是瞧着萧恪今日三番两次给自己留有余地。即便他二人今日政见相左,萧恪也依旧顾及了他这个通政使的颜面,绝口不提自家外甥的过错,反倒是依言将蒙泽贬官赶出了京。
萧恪直言道:“阮大人言重了,你我同是在朝为官,便当精诚团结为陛下效力。怎么阮大人看本王竟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阮高良自然是连连摆手否认,否认之余还不忘恭维萧恪两句道:“王爷乃朝廷的中流砥柱,此次主动代天子巡访燕州,实在是吾辈楷模!”
萧恪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阮大人,本王与您家中幼子年纪相仿,您这般说,本王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王爷说的是、王爷说的是。”阮高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便只能低声连连附和了几句,只盼着萧恪不要记他今日一笔。
二人结伴走到宫门口,阮高良一扭头,便见贺绥大步朝他们走过来。待人到近前了,他才抬手向对方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贺绥浅浅颔首算是回礼,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阮高良不由多瞧了眼贺绥健硕的身姿,猿背蜂腰,确实不是寻常花街柳巷的清秀兔爷可以比拟的。如此想着,心中便有了旁的盘算。
“王爷、侯爷,下官先告辞了。”
“阮大人且慢。”阮高良走出几步了,萧恪才突然开口叫住他。
阮高良转回身,躬身询问道:“不知王爷还有吩咐?”
“算不上吩咐。”萧恪面上一派风轻云淡,走过来伸手拍在对方肩上,微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道,“阮大人今日为了背后之人反咬本王一口,这事本王记着了。还望大人骨头硬着,可别像你那外甥或是蒙参议那样子经不住折腾。”
阮高良膝盖一软差点就来了个踉跄,他反手想要抓住萧恪的手臂,却被对方轻易躲了过去,抓了一手空。还想再追,已是被挡在面前的抚宁侯用眼神吓退,眼睁睁看着燕郡王府的马车离开,只剩一把老骨头站在秋风中直打寒颤。
贺绥并没有追问萧恪方才和阮高良说了什么,提起燕州之事时是在饭桌之上。
白琮一听说萧恪要去燕州,起先是幸灾乐祸的,等反应过来燕州离前线路过数十里之遥,又吵着要跟去。
贺绥知道白琮是想念亲生父母了,是而今日即便是吵闹一些,他也没有同往日一般训斥,耐着性子同小外甥说道理。
他们两家人为着齐帝的猜忌而饱尝骨肉分离与生死相隔之苦,贺绥自己深有感触。劝人劝己都是一样,后来也不多说什么了。
倒是一旁的柴鸿池破天荒开了口,小大人儿似的口吻一本正经对白琮劝道:“自古将军出征,家眷都是被留在京中,以防将在外不受君命。白将军夫妇皆在边关,若是带了你去,来日这燕郡王府被问罪,你即便躲得过去这一劫,也是会受人唾骂。”
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给白琮听愣了,柴鸿池这些时日同他做了同窗,白琮也不好和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翻脸。
萧恪在旁看得抚掌直笑,他们倒是难得坐在一起平平安安吃一顿饭。
晚些时候,贺绥和萧恪提起出行之事,问及对方的打算,但全程没有提及自己和姐姐一个字。
萧恪并未主动提及,只是说道:“皇帝今日是被那几人吵得头疼,一时允了我去。估摸着过两日必会有别的成算,不过也就是安插几个眼线罢了。这次出远门,我想着那两个经商的小子这次一并带了去,跟着学了几日,也教他们在燕州练练手,日后粮食运到了,他们也好经营起来,余下的我从先前父王留下的侍卫里带上几个老练的就是。”
贺绥颔首,确是认同萧恪的安排。
“我身边有一寡言的哑侍卫,换作贺陆,到时候让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成。阿绥的人,我自然是用着趁手可心。”萧恪笑着应下,只是说完又想了想嘱咐道,“牧姐姐那儿我会抽空去瞧瞧,你放心。京中局势多变,若是宫里有何不妥,阿绥可学着利用太子的权势。他对你有旁的心思,用了也不算咱们欠他的。”
“你啊……”贺绥无奈摇头笑了笑,并未直接应下。
第七十五章
此去燕州路遥,萧恪有些遗憾的是今早出门时贺绥要送白琮去国学,不能送他出城。
虽说男子之间无需那些依依送别不舍的情景来满足什么,但萧恪仍是有些失落的,肉眼可见的低落让随行如杜慷之流都瞧出来了。
“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长路漫漫无可心人相伴寂寞了?”
萧恪料定齐帝一定不会放他一人去北境,他甚至想过可能被派来随行监视的人选,却没有想到最后来了个草包杜慷,一时让他难以琢磨齐帝究竟是信他还是不信。
只不过杜慷并不知晓萧恪的复杂心思,他本就胸无点墨,能做上从四品光禄寺少卿之位,全是因为女儿杜婕妤孕有皇嗣。光禄寺是个闲差肥差,少卿之职上有光禄寺卿,下有寺丞辅佐,杜慷这数月来做得也算舒坦。当然,他也没忘这其中有萧恪的功劳。
“王爷不知,咱们这往北去的路上会穿过朔州。说起这朔州啊,可是尽出美人,北地民风豪放,不像京中不兴这断袖之事。王爷忍一忍,到了朔州,您想要什么样的兔儿爷,臣都能给您弄来!”杜慷未当官之前也是行商出身,虽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人却很是会阿谀奉承。
萧恪哼笑了一声,突然出声道:“停下。”
马车突然站下,正说得起劲的杜慷没扶住,人差点摔了出去。他下意识拽住身边的东西,却将萧恪小桌上的茶水和刚写好的一幅字给带了下去,茶水一洇,那副字自是没法要了。
“哎呦~臣一时没留意,王爷恕罪、恕罪啊!”
萧恪心中烦闷,也无心和他纠缠,更不想听这草包聒噪,便道:“杜大人若是无事便回自己的马车去罢,本王困了,想睡一会儿。”
“啊?啊!是是是,王爷若是困了便请先歇着,等到了朔州,臣……”外面的侍卫拉了一把,杜慷话没说完就被揪了下去,惹得杜慷在外骂骂咧咧,“你是什么东西?!敢拽本官,来人啊!”
车内的萧恪脸一沉,扬声唤道:“贺陆,进来伺候。”
哑侍卫看都没看杜慷一样,径直上了马车,气得杜慷在外直跺脚,但也仅此而已。毕竟杜慷这种人欺软怕硬,他敢对底下人骂骂咧咧,却清楚不敢到萧恪面前放肆。
萧恪将被茶水洇开的那幅字折起团起丢到了一旁的纸篓子里,瞧了眼单膝跪在马车里的侍卫,问道:“听阿绥说,你是个哑巴?”
面相平平无奇的哑巴侍卫点了点头。
萧恪又道:“可识字?”
贺陆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杜慷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是陛下亲命的光禄寺少卿,你倒是胆大,不怕给阿绥惹来祸事?”萧恪对贺陆方才的大胆行径还是有些不悦的。虽然他嫌杜慷这等人聒噪,但就是小人才最是得罪不起,原以为贺绥身边的侍卫都该同先前贺柒那样稳重,却没想到派来个爱惹祸的。
抬头见贺陆手里比划了两下,又指了指他桌上的笔墨纸砚。萧恪将往对面一推道:“本王瞧不懂你那手语,既识字便原原本本写下来动手的缘由。”
贺陆是用左手写字,他写得很慢笔却稳。
萧恪在旁看着倒也不急,眼睛往对方腰间长剑的瞥了眼,见是挂在右边,心里倒是少了几分怀疑。
贺陆慢慢悠悠写完了,将那纸调转了一圈推到萧恪面前。
“左撇子?笔锋倒是干净漂亮,专门练过?”
哑侍卫点了点头,萧恪才低头看那纸上的理由,不由笑出了声。随后将那纸折起放在一旁的烛台上点燃,等几乎燃尽了才丢到了一旁的笔洗里,而贺陆也将萧恪谨慎的举动看在眼里。
“杜慷确是庸俗不堪之辈,原就是个草包废物,你指望他狗嘴里吐出象牙?”萧恪对贺陆所写理由摇头表示不屑,“你倒是真性情,只是在本王身边更要谨言慎行。有些事本王可以做,你不能做。记住!杜慷是小人,但小人…不能惹。若是日后还使你的小性子给阿绥惹上什么麻烦,就算是让阿绥记恨,本王也会除了你这个隐患,明白吗?”
贺陆看着凶相毕露的萧恪,不由愣了一下,他眼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但随后沉默着低下了头。
萧恪也是一贯的谨慎,左右也训斥了,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便叫贺陆出去,换了魏家兄弟进来。
那两兄弟年纪不算大,一动一静配合颇为默契,只是到底还有些少年心性,见着萧恪并不怎么惧怕。不过于萧恪而言,看魏家兄弟等同于孩子无异,故而见着他们笑嘻嘻的,倒也没发什么脾气,反而好言好语问道:“跟着翟老板这些日子,学得如何?”
稍稳重些的那个垂首回道:“回王爷,属下与兄长受益匪浅,此去燕州,愿为王爷尽心尽力。”
萧恪挑眉看向稳重的那个问道:“你是弟弟?看着倒更像是个稳重的兄长。”
“王爷谬赞,家兄一向性子跳脱,并无恶意。”
“本王知道。你二人也算是有些本事,本王信得过才将你们派去随那中洲国商贾学习一二。此去燕州,你兄弟二人怕是一年半载不得回京与亲叔叔团聚,倒是辛苦了。”
“王爷放心。若是属下还像从前似的天天跟着叔叔住,只怕婶婶才要嫌弃了。”这回答话的换成了兄弟二人之中的哥哥,他虽笑嘻嘻的,那话听来却有些苦涩。倒是旁边稳重的弟弟瞅了哥哥一眼,在萧恪低头的间隙冲哥哥摇了摇头。
前次洪喜将这兄弟二人以及举荐他们的亲叔叔都查了一遍,倒也算是家底干净,虽说那魏姓侍卫的妻子对丈夫俸禄不多却多收养两个孩儿得到事心生不满,但到底是关起门来自家的龃龉,那妇人并不是敢出卖王府的人,萧恪也就没去管了。
萧恪言道:“那便在燕州做出些功绩来,教你那婶子日后无话可说。”
“是!属下一定尽心为王爷办好事!”
“出去吧。”萧恪按了按额角,他确实有些心烦,不过想了想还是叫住魏家兄弟多叮嘱了一句,“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哑侍卫,你们也盯着些。既别让他随意惹事,也别让杜慷那老小子寻着机会找他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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