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是啊,十分精彩的戏码。杜大人可要同去?”
“下官愿往。”其实杜慷到这个时候也不明白萧恪折腾这一大圈是要作甚,除了安插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侍卫之外,对霍奇的话听之任之,说好的要查燕州的猫腻,可自打到了燕州半个月什么都没干,今日又只是同一个小吏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这会儿什么都没瞧出来,却说去看戏,实在是把他弄糊涂了。
可等他们撞上被侍卫像拖死狗一般拖出去的那官吏时,杜慷迟钝的脑袋突然转了下,随后‘啊’了一声指着地上那昏死的人队萧恪震惊道:“王爷!这不是那个报信的小吏,他怎么?”
杜慷嚷嚷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堂内的霍奇主仆听到。
两人先是下意识看了那侍卫一眼,随后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迎了出去。
“王爷,惊扰王……”
霍奇话未说完,萧恪已径直从他身边经过,竟是半点没有驻足的意思,何况还是为了关心一个在榻上伺候的侍卫,这简直是将他堂堂州府刺史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踩到了土里。
萧恪第一时间赶到了贺绥身边,借着门板的遮掩,贺绥冲他含笑点了下头,萧恪才算放心了些。
只是他们来不及多对视两眼,霍奇已急匆匆折返回来,“王爷。可是下官做了什么惹王爷不快?竟让王爷如此轻视于臣?”
萧恪松开手之前又拍了拍贺绥的掌心,回以安慰的笑容,再转过身来时,他面上仍挂着笑,只是那笑颇有几分讥讽的味道。
“霍大人这么大气性?”
相较于霍奇的气愤冲动,萧恪一直显得不急不躁,但也正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最是容易撩拨刺激霍奇这样脾气火爆的莽夫。
“下官可不敢!只是不知错在哪里让王爷如此对待!”显然霍奇方才被落了面子,这股子羞耻感让他无法控制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错将萧恪当做了他之前对付过的旁人。可萧恪不同于同龄的旁人,他这副躯壳虽还年轻,但寄居其中的魂魄是已历经一世权力倾轧的权臣,比起心狠手辣,霍奇在他面前还逞不了什么能。
萧恪不似旁人,他不答反问:“那霍大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下官就是不知才请王爷明示!”
“呵…哈哈哈!”
“不知下官说了什么惹得王爷如此发笑?!”萧恪不答反笑,这举动让霍奇心头更是窝火,语气也冲了不少,心腹师爷在身后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也被甩开,根本拦不住。
萧恪歪头看向那瘦高的中年书生,刻意顾左右而言他道:“霍大人,你再嚷嚷你的侍从就要把你的官服袍袖扯烂了,气性别那么大…容易坏事。”
人在愤怒之下最容易口无遮拦,何况是霍奇这等位高权重又心高气傲,受不得挑衅刺激的行伍之人,那师爷原也是怕自家大人气愤之下被燕郡王套了话去才拼命拉扯暗示,可萧恪这话一出口,他也懵了。
换了旁人早该趁机套话,怎么还有人反过来帮忙提醒的,他一时搞不懂萧恪究竟想做什么,但终归是个好机会,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步越俎代庖替霍奇向萧恪请罪道:“回禀王爷,今日州府事务繁多,大人家中公子又生了病,大人有心百姓和血亲这两日没有歇息好才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了王爷,绝非故意,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萧恪并非搭理师爷那话,而是反问:“你又是哪一个?可在州府衙门供职?”
“回王爷,草民……不是州府官吏,乃是大人府中门客幕僚。”
“那你能做你家大人的主?”
“呃……草民不能。但草民了解大人,这也是大人刚刚同草民……”
萧恪不循常理的问话让那师爷愣了下,随后便委婉答了一句,只是话未说完又再次被打断了。
“那就让你家大人自己开口说,他又不是没嘴。另外,既是无官无职……你现在见到本王就不该站得这么直,嘴这么硬。”
那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了下去,只是口中仍坚持说那一套,末了还恭维道:“王爷慧眼英明,自是知晓大人性子耿直,并非那起子心思多的贪官污吏,还望王爷海涵。”
“那本王要是不海涵呢?本王让霍大人派来的官吏回来传话,可人还没回去就先给打个半死,本王亲自过来了,霍大人倒恶人先告状,反让本王给个说法,还真是有趣得很。还是说……本王要纳令公子为妾的玩笑话让霍大人如此恼怒,做了燕州的土皇帝这么久,都忘了这天下姓萧不姓霍?”
萧恪这话说得足够重了,霍奇无端被扣了这么大的帽子心里憋屈得要死。纵使是被迫服软,也能听出来几分不甘,“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霍大人也不用现编由头了,本王来替你说。你只是没想到本王这般不识时务,不像旁人乖乖由着你哄骗摆布,或是给个千八百两银子就能打发,再不济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可,只恨你家程大人不让你先斩后奏杀了本王?”
霍奇和那师爷同时一惊,仅仅是那一瞬的反应已足够证明一切了。
贺绥往前走了一步,在霍奇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从背后拉住了萧恪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转过头警惕地看向霍奇主仆,极力压抑心中的怒意。
萧恪食指勾起在贺绥手心抠了一下,在贺绥看向自己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以示安慰,只不过面对霍奇时,他言辞犀利不减分毫。
“看来被本王言中了。作为霍大人如此实诚的回报,本王不妨再提点你一句好了。”
“王爷……请讲。”
“本王奉皇命而来,本就是因为陛下知晓北境出了通敌叛国的细作。程大人位居安北节度使,官途已至顶峰,若想日后安稳荣华便绝不能出任何岔子,更不能背上通敌之罪,霍大人若是小不忍乱大谋。杀了本王,你家大人就会被牢牢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届时要么揭竿而起叛国投敌,要么抄家入狱妻离子散,霍大人觉得你霍氏合族上下一百七十八口抵得了程大人今生的荣华富贵么?”
“……”霍奇已再说不出顶嘴的话来了,不仅仅是因为萧恪将他霍氏一门人口都查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是因为他做不出通敌叛国之举。他是有些贪恋权力,在燕州一言堂做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做那违背祖宗、被人戳脊梁骨的丑事,“王爷,下官还有一问。王爷既知晓一切,为何要告知下官?”
“然后揭发你?”萧恪笑了一声,“程昌年没告诉你,本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忠正良臣?”
这话在贺绥听来十分刺耳且痛心,他难过于萧恪为了大局不惜搭上自己的声誉,将自己与这些肮脏下作的人混作一谈,可偏偏旁人不能理解他的苦心。萧恪的亲大哥,他的姐姐也为了所谓的传言误会而对萧恪动粗,甚至更久之前,自己也是这样。
“下官明白了,谢王爷提点。”
“霍大人起来吧。”
待霍奇主仆起身直视他时,这位小王爷面上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狠戾。
萧恪走到霍奇跟前,因为霍奇比他高壮上许多,便只是伸手拍了拍霍奇的手臂道:“本王吃软不吃硬且睚眦必报,霍大人可得记清楚了,别跟本王面前耍混,你阖府上下的命都赔不起。”
“……是。”经此一回,霍奇再不敢轻视萧恪,许是萧恪那番话让他觉出了些包庇的意味,故而哪怕萧恪方才那话中暗含威胁,霍奇也没再发怒。
“说起来,霍大人还没同本王解释为何将那名传话的小吏打得半死?不过霍大人放心说,便是你实诚答了是因为觉得本王落了你的颜面,你要杀鸡儆猴,本王也绝、不、会怪你。”
萧恪才说了他睚眦必报,转头就旧事重提。霍奇这回倒是实诚答道:“禀王爷,下官绝无此意!还请王爷明鉴!实在是因为那人嘴碎多话又爱乱嚼舌根…呃……”
话说一半,发觉兜兜转转还是与萧恪有关,那话登时又噎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师爷此刻大着胆子代为回禀道:“禀王爷,能被王爷瞧中,也是小公子的幸事,只是大人身为人父,素日极为爱重继夫人和家中小公子,难免觉得那官吏说话没个遮掩,并没有旁的意思。”
萧恪反问道:“霍大人怕本王抢了你的小儿子去?”
“下官只是觉得犬子年幼顽劣,资质平平,不堪入王爷的眼。”
“怎么本王提及令公子霍大人就这般大的气性,明明方才杜大人问起尊夫人时亦是十分向往,大人倒是不生气。怎么?霍大人没从那小吏口中审出他同本王和杜大人说了什么?”
萧恪的话总是出人意料,纵然是那心腹师爷,也没见过如此随心所欲抓人错处的权贵,深觉这小王爷十分难缠。
霍奇还没开口,那头被晾了许久,愣愣看了全程言语交锋的杜慷此刻回过神来,赶忙凑过来重新萧恪拜了拜道:“王爷,下官并无夺妻之意,只是好奇一问罢了。”
“本王也是随口玩笑,杜大人别紧张。不过……”萧恪一拉长音说话,那边另外三个都跟着提起心眼来,又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霍大人的继夫人和几位公子本王倒真想见见,你看着安排个日子同本王说一声。”
萧恪提了几位公子,那便不止是小儿子了,霍奇不知道萧恪此举要做什么,又跟着提心吊胆起来。若说之前他只是有些担心,但经过刚刚一吓,他已明白萧恪看着年纪轻但手段心思却老辣,若是真起了心思,他恐怕真要把儿子送给人家做妾去。
可纵是心里头不舒服,面上也只能乖觉应下,“是。下官定然安排妥帖,只是犬子不懂规矩,可能要劳烦王爷等上几日。”
“无妨,本王不差那几日。今日闹剧也是够累人的,本王就先带人回了。”说着便一把牵起贺绥的手,作势真的要往外走,可人走到门边,他又停了下来,霍奇那头恭送的话卡在一半被迫咽了回去。
“忘了同霍大人说了。听闻这三关城中风光不错,本王这几日欲四处逛逛,只是驿馆周围的蚊蝇太多了,霍大人抽空管教管教,若是再有不识时务扰了本王兴致的,霍大人可别怪本王折了你的面子。”
萧恪敞开天窗说亮话,虽还给霍奇留了点颜面,却也是实打实敲打一番,告知对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身边有人盯着。
“是下官先前冒犯。王爷放心,不必会有碍事之人扰了您的兴致。”
“呵。霍大人早这么头脑清明些多好,相安无事,霍大人过你的舒坦日子,本王也有得交差。”
“王爷放心,下官明白,一定不让王爷空手而回。”这话提点得已足够清楚,霍奇再听不懂那他就是傻子蠢货了。
萧恪带着贺绥在城中逛了许久才刻意绕路回了驿馆,魏家兄弟此刻在晋阳城办事,驿馆便只有原先的一队侍卫在。萧恪一回来,为首的侍卫便过来回禀:“主子,驿馆外的暗桩一炷香前都撤走了。”
萧恪冷笑一声道:“霍奇倒是真听话。你们安排照旧,谨防姓霍的杀咱们一个回马枪。”
“是。”
如今驿馆内外都是萧恪的人了,杜慷住的院子离得又远,说起话来自然安心许多。
“允宁,那燕州刺史残暴不仁,视人命为草芥,真的动他不得?”贺绥今日憋了一天,此刻皱着眉显然心事重重。
萧恪坐在榻边,有些困乏地伸了个懒腰。闻言拉住了贺绥的手,翻开掌心,拇指指腹轻轻摩挲揉搓那泛红渗血的掌心,不由心疼起来。
“下次别这么掐自己。实在忍不住就动手好了,一切有我。”掏出药粉扑在贺绥掌心,用指腹沾着一点点将伤处敷上,而后抬头笑着看向贺绥,“况且…谁说我要放过他了?”
第八十一章
萧恪做事随心所欲,在外人看来全无章法。但也因为他性情乖张又手握生杀大权,一旦被他盯上了,便是终日悬心,不知什么时候那刀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霍奇此刻便是这般难受。
明明萧恪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明明每一句话都没有撒谎,可他依旧觉得像是被一根绳子栓住了脖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攥在萧恪手里,今天紧一紧,明日松一松,惶惶不可终日。
与之相比,送儿子为妾这事反倒显得不那么难受了。霍奇甚至静下心来考虑送哪个儿子去吹枕头风。
他前几日已开罪了萧恪,想着既然左右都是一刀,不如他主动些,或许顾着面子还有些个余地。一回府便召来管家询问道:“夫人今日身子可好?”
继夫人宁氏如今又身怀有孕,只是头胎的时候伤了身子,如今隔了好几年再有这一胎怀得很不安稳。
那管家回道:“宁家的大公子来了,还有两位小公子也在,陪了夫人一整日。房中伺候的人回话说夫人今日按时服了药,胃口也好了不少,早午膳进得也香,没怎么吐。”
“老四也在夫人屋里?”
“是,四少爷和五少爷一早便来了,一直陪着夫人说话,很是有孝心。老爷是要去夫人房里吗?”
“嗯。”
霍奇正想着人选,老四本就是通房丫头抬了妾生的儿子,模样随了他生母格外阴柔,没个男子气概还体虚多病,如今刚过了束发年纪还没来得及议亲,思来想去最是合适。
“夫人在聊什么,这么欢喜?”
继夫人房中原本离得远些时还听得见说笑声,可他一进来,房中几人同时敛了笑容,但霍奇自己倒不觉得如何。
“姐夫。”小舅子宁芳远起身把位置让出来,他也什么都没说径自走过去坐在夫人身边,伸手便抹了下女子的肚子。
两个小的也过来行礼问安,“父亲。”
“嗯。子溪过来,让为父瞧瞧。”若是照往常,霍奇肯定不会搭理这个庶出又不起眼的四儿子,只会喊小儿子过来身边,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
霍子溪虚岁十七,人却瘦弱单薄。霍奇把这个儿子拉到身边拍了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起身吩咐道:“你跟为父过来。”
把儿子送出去笼络别的男子这种事总归不光彩,霍奇也就没当着那一屋子人说。
“是。”霍子溪是个安静内敛的,只低着头应了声就跟着走了。
除了父子俩和霍府的管家,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天霍奇对儿子说了什么,抚养霍子溪的继夫人也是晚膳时候才知道人已经让霍管家亲自驾着车送到了别处去了。
送男人这个事萧恪原是拿来当个吓唬人的幌子,原本也是拿捏了霍奇这等莽汉的脾性,却不想这样极要颜面的北地汉子竟然真的把自己儿子送了来,倒让萧恪摇头发笑。
霍府的大管家一直陪着在驿馆,等到快晚膳了萧恪才回来。一得召见,立刻领了霍子溪去见。
“王爷万安。小人霍久,是刺史大人府上的管家。”那管家说完半天没动静,抬头偷偷看了萧恪一眼,见人端着茶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犹豫了下才接着说道,“小人今日此来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命,特意将四公子送来……”
萧恪啪地一下丢了那茶碗盖,瓷具碰撞的刺耳声让那人住了口,只听得萧恪冷笑一声反问:“四公子?素闻继夫人所出的五公子姿容不凡,怎么你家大人刚安稳了两日就连四五都分不清了?”
“这…王爷不知,五公子年纪尚小,我家大人想的是先前对王爷多有怠慢,特意让小人送了四公子来同王爷解解闷。五公子爱闹,许多规矩还没有学全,怕是会冲撞您,还是等他长大一点再派来伺候王爷……”
霍奇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左右萧恪这趟是代天子巡视北境,最多个把月就得返京,老五少说也还能留个五年,那时候萧恪还记不记得这茬都不一定。
“你家大人当本王好糊弄,看来还是当日给他的教训不够。”萧恪本也不打算留个眼线,脸一撂,直接下了逐客令,“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本王眼里揉不了沙子,带着你家四少爷回去复命去!”
说罢便起身挥袖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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