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萧恪脸色不好,怒斥那驿丞要将事查清,再让他去盯着杜慷的状况,那驿丞不敢耽误,自然慌慌张张领命去了。
待人一走,萧恪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人就站了起来。
贺绥在旁边扶着他,见萧恪笃定的神色倒是稍稍安心了些,随后问道:“有毒?”
“嗯。”
“那你还吃?!”贺绥关心则乱,口气难免重了些。
萧恪摇了摇头安慰道:“放心,我有分寸。这点子毒吃下去,至多是有些眩晕难受,让大夫诊得出些毒性,不至于死。杜慷吃得多,自然症状重些,不过也不至于要命,就是估摸着得在床上躺个十来天才能起身。”
“谁?霍奇?”萧恪能这么说,那么这毒就不可能是他自己下的,不然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杜慷而服毒。
萧恪脸色不太好,人却很淡定,嗤笑了一声回道:“是姓霍的,但不是霍奇。”
在驿馆之中,姓霍的,那便只有霍子溪一人。梁砚秋对于下毒这事全然没有察觉,方才布菜时也只是觉得萧恪口味挑剔,现下才明白,那是萧恪在斟酌服下的药量。
梁砚秋比旁人都要心慌,因为他昨日是见过霍子溪的,也见了对方有些反常的言行,只是那时他觉得无碍大事便瞒下没有禀报。
“在想什么?”心中犹豫再三,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萧恪的声音。
贺绥的眼神也顺着萧恪的话落在了梁砚秋身上,事关萧恪的事,这位抚宁侯总是比平时要凌厉厉害许多。梁砚秋自然不敢隐瞒,将昨日霍子溪专程找上他又说了那些许古怪言辞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才低头请罪道:“是属下粗心,自作主张没有禀报,才害得……”
“行了。别这么紧张,本王没要问你的罪。那小子身上有不对劲的药味头一次见时本王便知晓了。”
“属下这便让裴统领去将霍子溪拿下!”
“不必。瞌睡有人送枕头,如此好事本王怎么能不领情?就让杜慷在驿馆躺着好了,省得他过来坏事,本王还得费心思打发他。至于今日之事,出去都别声张,权当谁也不知道。”
梁砚秋对萧恪此举有些不解,霍子溪并非什么要紧之人,不过是被亲生父亲送人的弃子,倒也不值得萧恪刻意顾忌,再则他认为以萧恪的为人脾性,也不是那等大度宽和的。
“那小子是个胆大敢做事的,只是爪子还没有磨干净,他此次自投罗网,本王刚好调教一番,日后放在身边才会听话懂事。”
“允宁…他真的值得你如此么?”
“戏耍罢了,我还不至于把自己搭上。”萧恪除了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倒是未见半分难受,可贺绥仍是不能安心。见状,萧恪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对这种自作聪明的小东西,比起抓起来打断他的脊梁骨,阿绥不觉得反而是装作无事将他带在身边,日日吊着教他寝食难安更能折磨驯化人心么?硬打断脊梁骨的狗没有留下的必要,既要留下他,总得让他把这次的教训牢牢记在骨子里,才能永不敢犯。”
“……”回答他的是贺绥长久的沉默。
第八十七章
霍子溪是被梁砚秋带人拉上马车的,但除了被带着一道去定州之外,并无搜身看管。
就好像……白日驿馆中毒之事并不存在一般。霍子溪手缩在宽大袍袖之中,手指轻捻着缝在袖中的药囊,而此刻药囊中的药粉已空了大半。
梁砚秋同他坐一辆马车,是这两日相处一贯表露出来的疏离,并无甚异样之举。自上了马车之后,也只是拿了一本书在看,累了便靠在一旁小憩,好似萧恪一行压根没有深究下毒一事。
不多时马车突然站下,梁砚秋头磕在一旁的硬角上,再一扭头就见身着侍卫衣裳的贺绥掀了车帘,一条腿已经踩到了马车上。
梁砚秋愣了下,就见贺绥指了指走在他们前面的萧恪的马车,示意让他过去。
“……我明白了。”梁砚秋躬着身子从马车里出来,看着放下的帘子,他叹了口气走到前面萧恪的马车旁边恭敬道,“王爷,您唤属下?”
“嗯。先上来。”
马车内传来萧恪的应声,梁砚秋踩着脚凳上了车。
萧恪正坐在桌案前看着什么,除了刚刚应的那一声,其余时候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瞧梁砚秋一眼。
这情景…稍微长点脑子便明白萧恪压根没找过自己,那边是贺绥自己要换去后面的马车里的,而显然,萧恪对此并不乐意却没拦住。
梁砚秋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道:“侯爷去后面的马车中看着霍四公子了…”
“嗯。”萧恪只是应了一声便没再说旁的。
梁砚秋不得已又道:“王爷不担心么?”
萧恪这回终于撂下笔抬起了头,只是那眼神面色是在说不上友善。
“属下跟着王爷的时候不久,但看得清楚。王爷对侯爷是极为爱重的,当然侯爷对您也是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
“侯爷素日寡言内敛,并不善于将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也最容易闷着自己…情爱最怕消磨,王爷您……”
没有谁比萧恪更清楚感情经不起消磨,就像他上辈子路越走越窄,等他幡然悔悟之时,身边已没有人了。
萧恪苦笑道:“我倒宁愿阿绥骂上我两句,或是叫我把霍家小子送走…总好过他压在心里不说。”
“王爷,那位霍公子当真如此重要?”
“算不上。只是从他身上瞧见了自己从前的模样,难免多上了几分心,只是也就如此罢了,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人物。”
那霍子溪瞧着与萧恪一般大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能经历过多少。梁砚秋再一次对萧恪这趟少年老成的口吻感到疑惑,但比起这点子古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或许王爷是算无遗策,笃定了霍公子不敢真的毒死您,但侯爷并不知晓此事,不免为此又忧又恼。忧的是您以身试毒,恼的是侯爷自己是最后知晓的。或许…还是有些不悦的。”
“你接着说。”萧恪听得不由皱紧了眉。
梁砚秋想着萧恪到底还是个小他几岁的半大孩子,或许于情爱之事上并没有过多经验,便语重心长道:“王爷想是当局者迷。若换了您是侯爷,在您不知情的时候,侯爷为了收服一个被送到身边的男娈而主动服毒,您是何感受?再比方说侯爷同您说他如此犯险是为大局,您可会在侯爷面前吵闹几句,只为让他将那娈童赶走?”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大概会毫不手软地杀了他。”萧恪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看向梁砚秋问道,“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卑鄙?”
“……”这话说得让梁砚秋一时不好接话。如果面前之人不是拿捏着他的生杀大权,梁砚秋觉得自己会点头,但现在他不敢。
“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没给阿绥难受使性子的余地却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
“王爷,眼下还不算晚。侯爷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这话说开了便好了。”
可萧恪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梁砚秋的说法。
“空口白牙的,说出来也不顶用。发誓赌咒搁我这儿更是空谈,若要寻最快的法子,只有让霍家的小子消失。”
梁砚秋并不知道萧恪活过一世的人,自然不理解他看中了霍子溪身上的哪一点。不过这后半句才是萧恪该有的脾性。
“那王爷还要留着他么?宁可让侯爷心里记挂别扭着?”
“我发觉你对这事倒是格外上心?”
“王爷放心,属下并无任何僭越心思。只是出于人之常情,感到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帮助您罢了。”
话说得确实没什么毛病,萧恪此刻心思全在定州的正事上,也无暇去想对霍子溪的安置,只言道:“也罢。此去定州,半途还会在一处驿馆歇脚修整,那时你就贴身跟着霍家小子,只是这次要格外仔细些。如他有异动,你尽可报给我听。”
“是,属下记住了。”
萧恪这一路慢慢悠悠走了快三日才到定州首府三江城。
程昌年一早便得了消息,萧恪一行还相距几里地的时候,这位安北节度使便已带了三江城的大小官员到城外迎接,那阵仗不可谓不大。
至于是不是怕萧恪来个微服私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便不得而知了。
“王爷一路前来风尘仆仆,臣着人备下了香汤与热饭,请王爷入臣府里小坐。”
萧恪却笑着直言道:“有劳程大人关怀,不过这香汤热饭倒是不急。刺扎在心头,不拔出来,无论是本王还是程大人都吃得不安稳,还是先说正事得好。”
程昌年虽有些意外,面上却没有过多表示,听了萧恪这话,亲自领路去了自己的书房,又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是一回头,却见一个高个子的侍卫跟着萧恪一同进来了。
程昌年半侧过身挡了一下,开口问道:“王爷,既是要事,还是越少人听见越好。”
“这人是我身边信任之人,生可同寝死可同穴的,程大人…宽心便是。再则程大人出身行伍,生得孔武有力的,本王这身子骨可经不住大人几拳,待会大人听了本王说的事,万一躁怒起来,本王还有个贴身保护的,也不稀里糊涂在定州丢了性命去。”
“王爷言重了,臣断不会生那种犯上的心思。”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程昌年再不让就要担着责任了。
说话间便转过身将那侍卫放进来,一边走过去同萧恪说道:“若不是臣听说抚宁侯如今在宫里教七殿下习武,险些还以为王爷是将贺侯爷偷偷带了来。”
看似是随口的玩笑话,却言中了大半。
萧恪在旁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反问道:“这就怪了。本王前些日子刚收了霍大人的庶子,这趟过来也把那孩子带在身边。怎么?霍大人没有同程大人说他送儿子给本王的事?”
“这还真是未曾听说。”程昌年其实全都知道,包括萧恪在朔州赎买了一个男妓的事他都听说了,只是面上还不能直言,不然正事还没说,倒显得他刻意探听萧恪身边的事了。
“无妨,不过是个玩意,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待二人落座,程昌年才问起:“不知王爷此来定州所为何事?”
“拔刺。”
程昌年皱了下眉头又道:“臣愚钝,不知王爷说的刺是?”
萧恪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点明了此行目的,“燕州刺史,霍奇。本王知道,霍奇是程大人一手提拔的旧部,这么多年下来总有些情谊在,之前又诸多费心替手下人遮掩,不舍得动手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本王今日提却非一时兴起,而是诚心诚意来给程大人提个醒。”
程昌年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你说。”
“臣得到京中消息。陛下震怒派出王爷和杜慷杜大人为巡察御史,代天子彻查北境之事。而这事的起因是因为一封臣亲自书写的告罪奏折递到了陛下的御案之上,但臣没有写过。既然王爷如今掌通政司权柄,不知可否解臣疑惑?”
萧恪瞧着他,笑言道:“程大人当然没写过。那封奏折是本王寻了一个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书生仿写的。”
程昌年面色一变,沉声道:“不知臣做了什么得罪过王爷,要王爷这般陷害臣?”
“陷害?”萧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乐子,嘴里念叨了一句后便大笑数声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才收敛了些道,“程大人说错了,本王是在救你。”
那般笃定的口吻让程昌年不由皱紧了眉头,偏偏萧恪神情认真,竟不似撒谎一般。
见他面露疑惑,萧恪又反问道:“程大人可知北境四州已有人暗中联络北燕王族,从中搞鬼,意欲将整个北境都吞下。若北境失,程大人身上可就不仅仅是克扣北境大军粮草的罪责了。”
“王爷有何证据?”
“数月前,本王尚在京中时,北燕王族伪装成客商刺探消息,并试图说服抚宁侯姐弟投敌,虽被拒绝,但其言辞之中未有失落之色,反倒是信心满满,故而朝中有人通敌,而此人身份不低,北境被此人渗透多年,程大人似乎毫无察觉。”
程昌年腾地一下站起身。
他贪是不假,但北境若失,那他此生荣华也就到头了。更不要说他出身行伍,实在做不出那投敌叛国的丑事。
萧恪见程昌年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下便已有了数。便趁热打铁,起身走到程昌年面前,接着说道:“所以本王是来救程大人的。不瞒你说,本王在燕州调查之时,疑似那幕后通敌之人刻意伪造书信证据。面上是让霍奇揽了全部罪责,但桩桩件件的矛头都直指程大人你。”
“我?”
“幕后之人似乎很希望本王拿着霍大人的罪证回京问罪。可燕州离北境中间还隔着一个定州,而程大人的府邸恰恰就在定州,旁人瞧了那通敌的书信会怎么想?”萧恪说得话三分真七分假,句句都是把程昌年往死路上逼。
“即便拿了霍大人回京问罪,不论他是全盘否认还是一力抗下所有莫须有的罪名,程大人觉得旁人会真的相信一个贪图小利的蛮鲁汉子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谋反之事?程大人仔细想想,本王是不是在帮你。”
程昌年脸色已十分难看。已不必萧恪再说下去了,他已心知肚明。如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一旦霍奇被检举问罪,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死,要么被皇帝猜忌,日后指不定被逼反投敌,无论哪条路他都不想走。穷苦日子过怕了,好不容易过上说一不二的富足日子,他怎么会肯再回去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再抬头时,便见萧恪面带微笑瞧着自己,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这个反应。
“王爷的意思是……”短短几瞬,程昌年便已有了个主意,他抬眼看向萧恪,手上比了个斩的手势。
萧恪脸上笑意加深,拍了拍程昌年的手臂,言道:“程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刺就得这么拔才能一了百了,本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王爷为何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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