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程大人乃国之栋梁,这么多年驻守边关,自然不是一个霍奇能比得了的。本王要交差,程大人要保自己,咱们利益一致,为何不帮?”
程昌年根本不信萧恪的话,但他心里有分寸。他若是要承了萧恪这一恩,势必要付出些回报来,不然刚刚萧恪的话同样能成为他的威胁。
在不考虑直接宰了萧恪这个路子之外,便只能投桃报李。
“王爷此情此恩,臣铭记于心。只是仍觉些许愧疚,不知有何能报答王爷一二?只要是臣能办到,必然为王爷办成!”
“程大人实在是言重了,你我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何谈什么恩啊情啊,倒显得本王逼你似的。”
“臣所言句句为真。只盼着王爷能给臣这个机会。”程昌年心下了然,亲自过来捧了茶杯,姿态也放低了不少。他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萧恪这才悠悠说出他的要求来。
“其实本王心中倒是记挂着一件事,对程大人而言当是举手之劳。”
“王爷但说无妨。”
“历来朝廷运粮到北境,都是要先过了程大人手里的。程大人统管的几州守军自然也是要补给的,克扣一些本王也晓得。不过听说今年驻守在外的北境大军连过冬的粮草都迟迟没有收到,程大人可否告知是何缘故?”
程昌年这才想起以往要粮的伏郡王正是萧恪的亲兄长,忙敛了心神道:“近来北境屡屡收到燕人滋扰,是臣一时疏忽耽搁了。日后臣一定叫人仔细些办好。”
真要受到北燕滋扰,自该是紧着外面抗敌的大军,程昌年这借口颠三倒四,萧恪自然是不信的,但他没有刻意刁难对方。
毕竟程昌年是统管一方的大员,把人逼到死胡同反而容易引来祸患,恰到好处提点几句也便够了。
“程大人有心。”
正事说完,程昌年自然多番挽留。不过萧恪还有话要同贺绥说,便没有留下,只是一同用了个饭便带着人离开了。
定州天黑得早,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得疼,路上行人和商贩都见不到几个。
萧恪同贺绥却相伴走在街上,只留了一两名侍卫远远跟着,其他人都被打发先回了下榻的客栈。
“允宁,今日我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有时还会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远得我甚至有些害怕……”
萧恪脚下一顿,听到那话心里咯噔一下。
第八十八章
“阿绥怎么…这样想?”
萧恪的笑僵在脸上,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思索着近来这些日子他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
贺绥目视远方,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道:“或许是我在无病呻吟,长姐他们得了粮草,朝中贪官得以惩治,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我却有些怅然若失……我应该为你成长为不再需要我看护的样子而开心的……”
冷静如贺绥很清楚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些许纠结的情绪来,可最难过的是他明明清楚却无力阻止自己朝着那个方向去想。相比半年多以前,萧恪的行事脾性都稳重老练了许多,似乎除了那次秋猎冒险与太子合谋挨了顿板子之外便没有失算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是顾忌着自己的感情想法。贺绥无数次想,他该是为萧恪高兴的,一同陪伴长大的少年终于成长为不需要他保护的模样。
也或许是他半年来习惯于去享受萧恪的保护和关怀,所以哪怕清楚是为大局而虚与委蛇,他还是会因为萧恪对霍子溪毫无理由的‘看重’而生出些细碎别扭的心思。
大丈夫立于世,该是坦坦荡荡的,可他却在纠结儿女之情。
此刻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也无异于在逼萧恪做出表态,贺绥不齿于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卑鄙。
“阿绥,你说错了。”萧恪拉住贺绥的手,即便对方此刻没再看他,他面上仍旧一脸正色并说道,“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在。说句你不太听的话,如若不是因为阿绥你在,这江山社稷如何,天下百姓安危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因为阿绥想要太平盛世,想要阖家团聚,我才会为之付诸行动。那日梁砚秋点醒了我几句,霍子溪的事……是我自以为是,教你担心了,我该同你说清楚,但这并不是阿绥的错,不该你为此自责怅然。”
“允宁,你听我说完。”
贺绥鲜少打断萧恪的话,更多时候,他是他们中间的倾听者,但这次,他却破天荒打断了萧恪。
“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客栈可好?待晚些阿绥若是有心再逛,我再陪你出来。”
二人相携回了客栈,梁砚秋早就花了银子包下了客栈,是而除了店家伙计,整间客栈都是萧恪的人,这里说话自然安全许多。
萧恪要了壶茶,摆在桌上倒了茶,才扯来一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看向贺绥道:“阿绥想说什么便说,我都听着。这间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不怕隔墙有耳。”
贺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而是拿起那杯热茶轻泯了几口。
隔了好久才开口接着说道:“我知你事事为我着想,只是有些事是我自己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先前遇上宁家家仆那事时,明明是我大言不惭同你说彼此之间要坦然不猜忌,几乎是半逼着你同我说那些,可换到我自己身上,我却自私没有同你说明,这是我的错,你无需为我辩解。”
在萧恪眼中,这根本不算作是贺绥的‘错处’。他实际还瞒了对方许多,诸如他是重生而来的事,还有他心中的计划,许多都没有对贺绥和盘托出。更何况听到这儿的时候,他已明白贺绥这几日的情绪不对全是源于其本身性子刚烈耿直,只是过刚易折,难免在这种事上生出些自责而为难起自己来。
“那阿绥未同我说什么,此刻尽可以说给我听,咱们说开了,便什么心结都没有了。如此,也算履行了阿绥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了。”
提起心结,耿直如贺绥还是心中做了一番斗争才缓缓说出口:“……我不懂你为何对霍四公子那般信任,甚至为了拿捏他不惜在早已知道对方下毒的情况下,还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去服。”
更准确的来说,是萧恪当时表现出来的对霍子溪毫无来由的‘信任’让贺绥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毕竟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要疑上几分,更何况萧恪这样行事缜密细致的人,如若不是十分笃定,拿捏得当又如何会以自己为饵去犯险试毒。
此刻萧恪倒是有些感谢梁砚秋那日同他点的话,毕竟当局者迷,有时候身处其中是真的很难靠自己想清楚的。不过如今,萧恪心中已有数,在应对贺绥此刻心结自是心中有数。
“阿绥,我可以同你保证。除了你之外,即便是我的母亲或是兄长,我都不会全心全意信任,更遑论一个想要毒害我的同时拉他父亲下水的毛头小子。”
萧恪从未怀疑过贺绥对自己的心意,无论前世因果如何,终究他手上染了血,也自暴自弃做了不少错事,可只有贺绥到死都在拿命保他。
于萧恪而言,他对亲人或仍挂怀,但全心信任,仅付贺绥一人罢了。
“我之所以看中霍家小子是因为他和我…从前…很像,算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有些自以为是要给他指一条明路;二则,这小子心思狠能成事,我日后身边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他没有生身父母的牵绊,更好为我所用,回京之后,我也不会留他在府里。前些日子我未及言明,自认为没有伤到阿绥的心,是我的错。”
“我明白了,只是那毒……”
“我有分寸,无妨的。许是从前遭到的暗算太多,那小子身上的药味我头次便闻到了,至于是他专门拿来对付我的,还是早就备下自保用的,等霍奇这事了结,你我再问便知。”程昌年为了自己的安稳富贵自然会选择弃卒保车,而没了霍奇,霍家上下都任由萧恪随便拿捏,更何况霍子溪并非那位宁夫人亲生,宁家人也不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出头开罪萧恪。
贺绥点了点头,嘱咐道:“只是下次别这样以身犯险了。无论是何人,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安危来赌。若是你身边缺得力之人,父亲和长姐给我留了侍卫,你若需要可以差遣他们。”
“阿绥身边倒都是能人。”萧恪伸手轻抚了下贺绥面上那张宛若真皮的面具,不由感慨了句。虽然这么说,可心下还是不由疑惑,他这一世见过其中一人,阿绥身边若真有这些能人,而这些人在明知自家少爷受了那么多的伤和委屈,为何前世他未曾见过这其中任何一人露面?
“等回京,我让他们过来拜见。”心结已解,萧恪趁势将先前未言明之事一并道出,“先前同阿绥说待探了程昌年口风之后便言明这事,如今尘埃落定,我也可同阿绥详细道来。”
“你说。”毕竟是涉及他俩及身后两家人的安危,贺绥刚安下心,听到这话又立刻正襟危坐,神情也严肃起来。
萧恪见状噗嗤一乐,伸手在那张伪装的面具上掐了一下,占了便宜却先说起旁的事来。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明后日便动身回燕州见证霍奇的丧事,这里也无人认得你,这伪装的面具还是摘下来吧。”
“嗯,你在房里等等。”
贺绥去而复返,回来时带了一小壶酒回来。
萧恪瞧着他取了个小瓷罐出来,用其中药粉和酒搅匀了,手指沾了些在脸颊四周擦试了几下。没一会儿勾起一块融化的人皮面具,双手慢慢顺着边缘撕下,露出原本的面容来。只是那面具许是在脸上粘了太久,撕扯下来后两家边缘已有些泛红,干燥的地方还起了皮,看得萧恪有些心疼。
“我回头让裴正买个纱帽之类的来,回京路上你就别糊着劳什子了,再伤着脸。”
贺绥却摇头道:“我擅自出京终究不妥,杜慷虽对你不设防,但此人胸无点墨又气量狭小,难保日后不出什么幺蛾子。再者这一趟事多,还是谨慎些好。你先前说幕后之人害你却帮了你,可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嗯,但阿绥先答应我不可勉强。”萧恪劝不过,便只能折中让贺绥别勉强来,等着对方应下要求后才说起此行的正事来,“其实也没什么。这人估摸着是对我行事没有把握,所以没把路堵得太死。”
“怎么说?”
“阿绥这么想,如果换了一个人在我这个位子上,且不论他本来为官如何,遇上燕州这回事他会怎么做?”
“同安北节度使商议处置,或是直接带着宁家给的证据回京请陛下圣断?如果安北节度有包庇之心,那…要么买通巡察御史、要么一不做二不休?”
萧恪颔首,随后道:“再添上一条,如果此人发觉宁家递来的铁证之中有霍奇,甚至是程昌年通敌的铁证,带回京城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呵。我想没有人会不动心,可不管动不动心,这人只要知道此事就必定会死。如果来巡之人被所谓的证据钓上钩,那么第二日程昌年就会收到密信,推荐他…截杀御史,带不带得回去,左右都得死一个人。”
“步步为陷,着实阴毒。”
萧恪却笑道:“不,阿绥。这还不算阴毒,若是阴毒便该招招都是杀人诛心,不会像现在这般还有可选的余地。就比方说……以咱们这位皇帝疑心病,北境之行派遣的官员中必有一人是皇帝的亲信,另外一个多半是找个墙头草。虽不顶什么用,但要的就是两人互相牵制,互相猜忌,这也是帝王权衡心术,对么?”
贺绥点了点头。
“先前我猜测这设局之人多半不是为利,是为毁了这江山,亦或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无论哪一条理由,他最愿意见到的是皇帝的江山乱起来。如果换我是设局之人,我会把证据拆成两份,多的那份给官位低的那个,最关键的证据留给官位高些的那个。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这话放在这儿不完全合适,但道理是一样的,只要心有不平,就会引来争端,如果这个时候再给霍奇和程昌年前后脚通个信儿,适时煽风点火一番,那就一定会有人把命搭在燕州,至于剩下的,最好是留着那官位低的,保他逃回京。到时为了活命、也为了邀功,程昌年和霍奇这个通敌的罪名就会被钉得死死的。至于报信的小官,以咱们那位皇帝的疑心病,只要拉去刑部大牢过一遍,我保准人会死在里面,留一份模棱两可的口供,给皇帝和程昌年来一个死无对证。”
贺绥在旁听着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但他想的还有一层是杜慷手里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份‘铁证’。
“以皇帝的疑心只能换个心腹之人来当这个安北节度使,但北境由程昌年打理多年,骤然换了上峰,底下人必然不服,也最受不得挑拨,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至于程昌年嘛,大不了封个侯爷什么的虚衔。明升实降,先把人弄回京,届时他是死是活可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如若程昌年意识到自己领旨回京就是找死,那他就只剩一条路。”
萧恪说着便往北面指了指,贺绥立刻明白,对于程昌年来说,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要么死要么叛,倒真应了萧恪说的……杀人诛心。
“北境乱了…如若燕国趁机攻袭,那么长姐他们必会腹背受敌……”
“对。真要说阴毒……所有人都不会有好处的。”萧恪感叹了一句,随即立刻岔开了先前的话茬道,“不过这人多半是出于某些缘故,也许是怕做得太过被我察觉出身份来,又或许是觉得皇帝派了杜慷来,这人成不了气候,才只能借旁人之手引我入局,不敢用那狠毒的法子,倒是给我留了一条路。”
“便是直接杀了霍奇?”
萧恪点了点头。
“我让程昌年自己选的,弃卒保车,只要他不傻,会清楚该怎么选对他有利。霍奇会‘畏罪自缢’,程昌年会给我一个人回京交差,我保他的荣华富贵,他老老实实把他私吞的粮草吐出来,往后顾忌着我在,他就不敢完全克扣牧姐和大哥他们的粮草,这样我们在京中也能安心。”
贺绥静静听着,一切好像都在萧恪一字一句的分析中迎刃而解,至于代价……
“代价是霍奇的性命和他满府家眷的荣华富贵。只要宁家人不傻,破费一些走走程昌年的人脉,到时候偷梁换柱把他家的大小姐接回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萧恪没有往后说霍府上下其他人会如何,因为再说下去,便会是贺绥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些。他方才说的那些互利互惠的好结果全都是对于他们而言的,而真正为此付出代价的无辜之人,只有霍奇的家眷罢了。
于萧恪而言,牺牲旁人便可解大局之困原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事,但说出来他怕贺绥会怪他狠心,所以干脆不说。
只是不用他说,贺绥也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孩童,自然能想得到那一府老弱妇孺的下场。
“允宁,被牵连其中的无辜之人……可还有何转圜的法子?”
“阿绥……不怪我这样谋划害人么?”萧恪料到了贺绥会这么问,他其实心中早已想好,但仍是要多问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我是非分明,不为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多加辩解。况且以允宁对我的了解,该是已经想好如何安置了。”
贺绥说得笃定,萧恪是真的没想到贺绥会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但随即便笑出了声。
“阿绥说得是。我已让程昌年留心了,霍奇的族亲兄弟和他的长子长女仗着他的势力盘剥百姓,这点没得商量。除了霍子溪我要带走,霍家的老三和老五以及两个未出嫁的幼女会跟着他们各自的母亲隐姓埋名度日。”
似乎是料定了萧恪会有安排,贺绥在听到那话之后,发自内心宽慰一笑。
萧恪看得有些痴,凑近了直接歪头枕在贺绥颈侧,没来由地笑了两声,随后便牵着贺绥的手念叨起回京后的事。
“等霍奇一死,我们便带人回京,到时候功劳往杜慷身上一丢,我们关起门来贺你的生辰。”算算日子,萧恪总算紧赶慢在年关前把燕州这边的事情了结,这下可以赶回府里好好庆贺一番,毕竟早两个月就让洪喜预备着,总不能真的在这天寒地冻的燕州把贺绥的生辰凑合着过了。
比起自己的生辰,贺绥更在意的是萧恪的个头。
约莫半年前,萧恪人还只能靠着自己的胸口,这三五个月下来他个子猛地窜了几番,如今已是头能搭在自己肩上了。拿眼神粗略比一比,竟是只差了半个头。
“允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萧恪此刻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对于自己个头即将赶上贺绥,并变得更有男人味儿这事表现得十分开心,甚至脸上的笑容还有几分傻气。
“嗯?有么?”
第八十九章
霍奇死在了自己房里,被家仆发现的时候,人被一条白布挂在了梁上。
程昌年第二日便赶到了燕州,处理下属的丧事之余,还发现了霍奇留下的‘遗书’,书信之中将所有的罪行都写明了,直言是被曾经提拔自己的上峰程昌年冷落自己而心生不满,在自己罪行即将败露之际,不惜找来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书生伪造了程昌年笔迹意欲构陷,曲摇的死、以及那封递到京中的奏折也恰恰印证了霍奇的罪行。
霍奇已死,至于其家眷,程昌年秉着昔日情谊只重罚了其中为恶的十数人,至于霍奇的家眷,除了已被查证有罪的几人,其余并未遭受牢狱之灾,而是在抄了霍府财物充公之后被赶出了宅邸,年幼无处可去的孩儿跟着继夫人被宁府接了回去,大些的则有的不知所踪。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要说最糊涂的只有被药倒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杜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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