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只说了一句,人就头一歪晕在了贺绥怀里,登时将众人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萧恪这病养得并不踏实。
虽说于外人而言,他燕郡王在亲兄长的灵堂之上杀了宫里派来的人却并未被追责,至多不过是在宫里跪了大半日,小惩大诫轻松揭过,事后有时宫里派太医又是赐药,实在是深受恩宠的体现,但萧恪自己可乐不出来。
北境一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头几日为着大哥的死,他实难分出旁的心思去想这其中究竟哪些关窍出了差错,更为重要的是,这次败仗比上辈子要提前了半年多之久,萧恪一时琢磨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是而说是养伤,萧恪在府里也消停不下来,所幸他权势未减,往来消息及后续传回来的战报倒都能拿到。
“允宁。”
萧恪回过神,对上贺绥的视线,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太多,只出言宽慰道:“听说牧姐伤得不致命,只是怕赶路太急加重了病情,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回京,估摸着再有半个多月便能到。边关还有白将军在,阿绥……”
“允宁,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个。”贺绥摇了摇头出言打断,他将手中几分战报拼在一处递到萧恪面前,神情凝重说道,“你瞧瞧这几处所记,我总觉得萧大哥遇袭身亡之事似乎并不简单。”
“!”那战报其实萧恪也看过许多遍了,奈何他于行军布阵一道实在是门外汉,研读颇多也实难掌握其中关窍,“怎么说?”
贺绥将桌案上旁杂的东西都扫到一边,单空出了二人面前的一块干净地方,又捡了些小玩意充作棋子,在面前一摆,倒有个战场沙盘的形貌。他手指一处,将心中猜测都说与萧恪听。
“齐燕交战之地,乃是一片平壤,虽说周围有山岭,可那些山十分难攀爬,是以长姐他们素日的排兵并未对此多有提防。而数月以来每一场仗所载都证明,北燕从未动过夹击偷袭的心思。一般来说,若是统率之人未换,其手下行军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异……”
“线报倒是提过,燕国大军从去年就一直是由三王子,叫…查和鲁,似乎是叫这个名的率领。说起这个三王子,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阿绥可还记得那个龚野?”
贺绥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心中想法,“我初时也怀疑过此人。若论心思手段,我觉得他能做出这偷袭夹击的安排,可若论此招用心,我又觉得不像是此人的手笔。如果我未记错,上次去燕州,萧大哥曾说此人很有可能也是一位王子,只是在北燕不受重视,既如此……这样拱手将泼天战功送给其他兄弟,我总觉得不像是他所为。”
“前次回来,我就命人查过了,与大哥所言几乎无差。此人真名唤作岱钦,是北燕大汗的次子。只不过北燕最将部族血统,因其生母是边境俘虏,长相也更像我大齐之人,早些年在北燕王庭极不受待见,哪怕这两年做出了不小的功绩,这领兵打仗的差事也只轮得上他的兄弟。不过你说得对,以我们以往对龚野行事的了解,他若真有野心,也断不会将功劳拱手送给弟弟。”
“允宁你再看这人…萧大哥便是在此遇袭重伤,而北燕大军此刻在这儿……”贺绥将几颗‘棋子’重新摆放了位置,将他疑惑之处指了出来,“虽说我从未真正领兵打仗,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但纵然当日是北燕袭营,燕人也断不会冲阵到此自断后路。即便他们真存了心思要派人孤身入阵擒王,长姐他们三人皆在,总不会察觉不到北燕有此心,又怎会轻易给人得手,除非……”
“除非这偷袭之人本就在齐军之中?”
“我有次猜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允宁上次已明说过,朝中有人通敌。以长姐他们的细致,总不会将允宁的话当做耳旁风,且就算不论你我上次提醒,萧大哥和长姐身边一直也都是亲信之人,从燕州回来也不过短短数月,这有心之人真的能在这么短时间接近长姐他们?只这一点,我还有些想不通。允宁?”贺绥将所有可能掰开揉碎一一对比,说到难解之处抬头看了眼萧恪,却见人眉头紧蹙,神色十分难看,“怎么了?”
萧恪未说话,胸膛上下起伏,喘息之声略略加重了些。
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他猛地抬头冲外唤了一声,“洪喜!”
洪喜本就带人侍奉在外,听到略带着怒气的召唤,推门走去,立在门口应道:“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传信…不!阿绥,跟你借个人。”
贺绥看着萧恪,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贺柒身手不错,为人稳重,行事有度。他跟过你一阵,想必用得趁手。”
“还是你懂我。洪喜,你让贺柒今日带着我的印信快马赶去燕州,另派府里一脚程好的侍卫跟着一道去,将魏家兄弟二人中的弟弟带回京。至于府中他们那叔叔,记得盯紧了,但无须打草惊蛇。”
“主子?!”洪喜攥了攥拳头,萧恪此举是何意味他当然听得出来,但正因为明白,才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你也想跟着闭嘴?”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萧恪心中疑心大盛,倒不是怀疑洪喜,只是心里头压着火,一时有些没绷住。贺绥走过来轻抚他的后背,压低声劝道:“我知你心中烦闷,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多计较几分才稳妥。你我再想想,是否还有其他遗漏之处?”
贺绥字字珠玑,确实点了萧恪一下,他沉下心将整件事又重新想了一轮。
“遗漏……中洲?”
提起中洲二字,贺绥立刻联想到那间书斋的主人。
“允宁,我记得你当日曾说过,龚野走后那场大火将京兆府、北燕和中洲这商贾都牵扯到了一处,我观此人行事手段也非寻常商人,你就不怀疑他可能来历也不寻常?”
“我并非没有怀疑过,只是翟淼不像会设下这样粗略计策之人,反倒像是故意……”只是通过暗害一方主将而挑动齐燕开战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且即便不这样做,齐燕之间也免不了一战,做了万一一个弄不好,反而容易招来齐燕两国的报复,即便那中洲商人真实身份真的不寻常,但这样的行事反而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原是个极容易猜到的。可允宁,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对方是摸准了你的心思,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你越是谨慎多思,越觉得他不可能如此行事。自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若对魏家兄弟有所怀疑,那主动提出为你训练他兄弟二人的中洲人岂非最可疑?”
“……阿绥此言我记下了,我会让霍子溪去查查看。”萧恪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更痛了,不过除了要查清是否真有这幕后之人,眼下另有一件事更为紧要。思及此,他不由抬头看向贺绥,“大哥战死,牧姐重伤,如今北境便只剩下白将军。阿绥,你……”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一直是我所愿所求,若有机会,我绝不犹豫。”
萧恪长舒一口气,回以一笑。
“我猜阿绥会这么说。既是阿绥心中所愿,那这条路我会为你铺平,京中一切有我,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不管前路如何,即便是神佛挡路,他拼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不计一切代价成全,绝不让上辈子的事重演。而大哥的死也让萧恪意识到今生有些事已与前世不同,若还如从前一般手下留有分寸,无异于坐以待毙。如若贺绥得以随军出征,京中他确实少了诸多顾虑,有些事也可放手去做了。
……
建和九年春末,齐帝命辅国大将军黄友光为帅、云麾将军廖明德为前锋将军,领军八万率先出征。
大军出征当日,天子亲自领百官至京外十里亭相送,年纪尚小的皇子没被允许跟来,太子、三皇子等几个年长的都到了,就连早早封王,因没有夺嫡心思而避世的二殿下也被从宗庙那边被喊了回来,可见齐帝对齐燕战事的看重。
萧恪膝盖还未养利索,却也挣扎着一路跟来,只是站得久了还得有人在旁扶一把。
能得皇帝亲自践行的只有那几位将军,而大军则整整齐齐地站在远处。萧恪是郡王,纵然他今时今日荣宠滔天,按位份他仍是站在皇子以及康王等诸亲王之后,所幸这个把月他个头窜得高,还不至于被挡得严实。
哪怕面对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萧恪仍能一眼寻到贺绥的身影,他今日同其他将士一般穿着深色的轻甲,背负银枪,牵着马站在离百官最近的地方。
明明前世也曾分离多年,可真到了分离之时,萧恪仍难掩心中惆怅,好似有满心满肺的话未同贺绥说一般,哪怕自定下出征之事起,他便已将能唠叨的话都唠叨尽了。
若硬说有何遗憾,大抵是此情此景,他无法同贺绥单独说一句,望君珍重罢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允宁,该回神了。”
萧恪收回遥望大军的视线,躬身给来人让路,“是臣一时忘形,挡了太子殿下的路,万望殿下恕罪。”
萧定昊双手背负身后,皇帝已摆驾回宫,此刻没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贵,何况面对萧恪,他似乎总是多了那几份计较。
“允宁这话说得见外,不过有件事,孤确实想问问你。”
“殿下请问。”
“老三和老七,你究竟打算扶持他们哪一个同孤作对?”
第一百零二章
“殿下说什么,臣不懂。”
对于萧定昊突如其来的翻脸,萧恪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前世贺绥战死,这位顺利登基的太子殿下立刻就翻脸致自己于死地,如果不是那时白琮因为舅舅的死而失言透露,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真相。而今生萧定昊亦是如此,只要贺绥不在,他便大胆撕开伪装,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萧恪这场戏还得唱下去,他没有太子的底气,也没有那个任性恣意的本钱,他还有要实现的野心,断不会因为情敌三两句挑拨而动摇。不管太子说什么,他只管一问三不知。
“呵!允宁装傻充愣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过孤倒是有些想扒下你这幅面孔,好好瞧瞧清楚。”
萧恪后撤了一步,拱手恭敬回道:“剥皮之刑实在有违人伦天道,这等骇人之语,太子殿下可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是嘛……”手指顺着颊边滑落至下颌,萧定昊指上略一用力,抬起了萧恪的头。堂兄弟俩对视,此刻再看萧恪,眼中哪有一丝恭敬,“可孤很想这般做”
“殿下不敢。”萧恪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他说的不是‘臣不敢’而是‘殿下不敢’,这副模样让萧定昊觉得十分刺眼。
“允宁可以试试再激怒孤一些,看看孤敢不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是臣等的君,但陛下却是殿下的君,殿下行事,可不能忘了君臣之分。”
萧定昊收回手冷笑一声。
“允宁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最硬,你既这般巧舌,孤只望你日后也能如此硬气。”
萧恪面上笑容不减,端正身子重新施了一礼道:“大丈夫立于世自当如此,殿下今日教诲,臣必铭记于心。臣恭请太子殿下回宫!”
梁砚秋一直低头扶着人,等太子一行走干净了他才敢开口:“主子,您……”
“怕了?”
“……属下不敢。”
“扶住了,我腿疼靠一靠。”萧恪叹了口气,松了些劲儿大半身子都靠在梁砚秋身上,这才能抽空活动下双膝,却没有再提刚刚那一茬儿,“果然站得久了还是不成,腰酸腿疼的,回府吧。”
“是。”
王府的马车停靠得有些远,刚刚他们说了许多话,在场朝臣已散了不少,这会儿倒是没几个不长眼的过来耽搁时辰。待主仆二人回了马车上,萧恪才算送快些,为着他这次伤了膝盖,洪喜特意将出行的马车内都换了加绒的软枕软铺,还拆了一排收纳匣子拓宽了马车内可躺靠的地方。
梁砚秋倒是不需要过多吩咐,上了车便坐在另一边的小座上,熟练得从一旁的多宝匣中取了去淤的药油放在小几上。
“主子,您今日站得久了,膝上的伤……属下帮您搽些药油?”
“嗯。”
萧恪坐过来些,让梁砚秋帮忙褪了官靴、翻起裤管,只见膝上仍是大片淤紫,正中更是有些紫得发黑,不过这也就是看着骇人,在府里养得这些日子,膝上的伤也算是好了不少,只是那日跪得太久伤了筋骨,是而劳动得久了内里还是会丝丝得疼。
“看到我和太子呛茬,怕了?”
梁砚秋手上动作顿了下,不过很快就继续替萧恪按揉起来,只是说话前不由抬头瞧了萧恪一眼,随后实诚答道:“属下只是不解。东宫储位已定,太子即是未来国君,主子为何要和太子过不去?”
萧恪闻言嗤笑一声。
“这话说得不对。可不是我要与太子殿下过不去,是太子殿下要与我过不去。”
“是……为了侯爷?”
“嗤!你小子倒不糊涂。”这话虽未直接回答,却也算默认了梁砚秋的猜测,“狭路相逢,生路只有一条。如今已经不是让不让的事情了,眼下他还只是太子,若是真让他当了皇帝,别说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我的立锥之地,那位…怕不是巴不得要将我扒皮抽筋,致之于死地了。”
梁砚秋沉默片刻后方才道:“三殿下年长但才资平庸,七殿下聪慧可羽翼未丰,太子殿下如今稳坐储君宝座,又有皇后和祁太尉在后,主子想要另择明主,只怕……”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但凡与皇权有关,就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将来鹿死谁手可还未定~”萧恪笑了一声把问题抛了回来,“砚秋更看好谁?”
“陈贵妃娘家虽在朝中也有势力,但却无法与祁氏分庭抗礼。莼昭仪相较更是单薄,若说这二人能通力合作,有主子在背后推波助澜或可成事,但七皇子锋芒毕露,三皇子和陈贵妃未必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恐怕很难如愿。且陛下若是不愿动废黜的心思,再加上朝臣阻拦,只怕是……”
“若再添上我呢?”
“主子若是出面,无异于公然与太子殿下为敌,恐怕将来更没有退路,还容易失了人心……”
“我如今在朝中还有人心可言?”萧恪对此确实不屑嗤笑了一声,不光是他这一年来行事张扬,只娶男人这一条,就够那些个古板固执的老家伙用吐沫星子淹死他了。
“可到底还是要……”
“罢了。”萧恪抬手止了梁砚秋的话头,“往后…你就明白了。”
皇权所涉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楚,更何况比起掰开揉碎讲给人听,萧恪更乐意让手下人自己去领悟。毕竟他需要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可造之材,并非只懂得杀人放火的刽子手,有些事还是要底下人自己去体悟,至于他只需要把这个链子捏好就足够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你往来各个公府,可有何感触?”
“许是属下是生面孔,各府并未表现出来太多,多数都是客套或是逢迎之语,赞未觉察出什么来。”梁砚秋也算是实诚,不过他也是发自心里觉得瞒报和谎报骗不过自家主子,所幸实话实说了。不过为着自己并无建树,萧恪问的时候,他内心还是忐忑的。
“他们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同你说什么,不过亲疏远近你总该是有所觉察才对。”萧恪瞧了他一眼,随后单手支着头,懒懒道,“你尽管说就是,对错不计。”
“是。除了宫里,各家王府同我们往来倒是密切,特别是康王府,似乎格外亲近一些,只有晋王府有所疏离,只是属下拿不准是对方行事如此,还是只针对咱们府上。另则公卿府中韩国公、茂国公、淮阳侯、晋北侯、常远伯几家略显疏远,裴国公、高昌侯和遂宁侯颇为亲近,至于其他官宦门第……王爷想必早有明断,属下便没有多记。”
“我眼下忽然觉得杜慷也不算一无是处,他这稀里糊涂把你送到了我跟前,倒也算是帮了我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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