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裴东安也跟着笑道:“正是呢~为着陛下今日忙于政务,昭仪娘娘不敢打扰,又恐陛下不用晚膳伤了身子,还是七殿下特地想了个法子送来,一路煨着,陛下这会儿吃着才正适口。”
“噢?老七一直守在殿外?”
“是,七殿下怕惊扰陛下,也不教奴婢通报,带着人在御书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呢!方才陛下传膳,殿下这才回昭仪娘娘那儿去了。”
“这孩子孝心可表。”
齐帝只赞了这一句便不再多提,裴东安见他仍是无意提外面跪着的萧恪,便也没敢贸然再在御前提这一嘴,只跟着齐帝的话称赞了萧定闻的孝心一番。
直到伺候膳毕,裴东安吩咐宫人撤下饭菜,才听得齐帝吩咐道:“裴东安,你去带人问问今日从宁王府回来的那些人都怎么说。”
“……是。”裴东安刚领命要走,便听得齐帝还有吩咐,便转回身来。
“还有,春日夜凉,若是外面跪着久了再把人冻坏了可就没法回话了,你让人把萧恪带到暖阁里先跪着去。宫外回来的那些问完了即刻回禀。”
“是,奴婢遵旨。”
裴东安一刻不敢耽误,领了命便连忙出去了。
只是齐帝此时此刻才‘想’起外面跪着的萧恪已是有些晚了,人从白日里便跪着,足足有大半日,一时别说是行走了,便是站起来都困难。
“郡王爷,您靠着奴婢些!”过来帮忙扶人的内侍不算健硕,萧恪如今身形他一人实在难以搀扶,还是另唤了一人才左右搀扶着萧恪行走。
只是跪了好几个时辰,双膝早没了知觉,此刻每走一步都只觉髌骨好似碎裂了一般,时时刻刻感受着被细细密密针刺在膝上,疼得萧恪不过三五步额上就有冷汗顺颊滑下,只恨不得此刻就将双腿砍了去才痛快。
短短百来步的路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到了暖阁也并非终结。
萧恪唇色惨白,为着足足在外跪了大半日水米未尽,他顺上已有些干裂出血,瞧着模样十分可怜。
宫人心有不忍拿来了蒲团让萧恪跪着舒服些,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多谢公公,只是恐陛下事后责难牵连你二人,还是快些将蒲团收了去。”
被萧恪提醒了一句,那宫人才恍觉自己方才险些惹了杀身之祸,忙拿走了蒲团,却不忘向萧恪小声致谢。
“嘶~”萧恪回以微笑,在那人搀扶下缓缓又跪了下去,只是双腿弯折下去的一瞬他人已疼得脸色煞白,待双膝触及暖阁地上绒毯时,他身形一晃,幸得那内侍扶了一把才没有直接栽倒在地上,“多谢。”
那百来步走得虽说艰难,却是难得活动了片刻,如今双膝以下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便要再跪下去,心中隐隐抵触不说,也实在是真的痛彻心扉。
可为了此行目的,却也只能忍下,等待不知何时驾临的皇帝陛下。
而另一边,裴东安没敢耽误,赶着带人将那些今日在宁王府伺候的宫人都查问了一遍,发觉只有一名奉香的宫人离得最近,也瞧了全程。他不放心又盘问了两遍,才提了这人赶回御书房,不成想正撞上七皇子折返回来。
“裴总管可算回来了。”萧定闻身着火红色的狐裘,那大氅上风毛出得极是细软,是前些日子齐帝刚赏给儿子的贡品。少年俊秀可人的小脸被那火红狐裘一称更显得稚嫩可爱、人畜无害。
裴东安顿了下,忙带人给七皇子行了礼,后才恭敬道:“莼昭仪娘娘那道菜陛下尝了赞不绝口,更是对殿下的聪慧和孝心赞不绝口。”
“那便太好了。我稍后见过了父皇便去告知母妃,让她开心开心。”萧定闻听了咧嘴一笑,裴东安毕竟是宫中的老人,有些话当然不需要他一字一句点明。
“那殿下稍后,容奴婢进去为殿下通传。不过……”裴东安眼珠一转,委婉说道,“陛下近来为这伏郡王殉国和北境战事颇为烦心,殿下可得当心。”
虽说太子之位已定,但皇帝如今春秋正盛,宫中诸皇子分庭抗礼,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裴东安自然不会死磕着一棵树吊死,他并不避讳给这位如今正得宠的小殿下卖个好。
“我瞧堂兄在宫中跪了大半日,可是父皇召见了去?”
裴东安尴尬笑了笑,似乎未想萧定闻会直接提起萧恪,便道:“陛下还有些恼,只是又怕春夜跪着伤了身子,便叫郡王爷去暖阁里跪候着了。”
说完这句,好似生怕萧定闻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裴东安赔了个笑便忙待那奉香的宫人进去回话了。
皇帝执朱笔正批阅着今日案上的奏折,裴东安进来的时候,正撞上他有些恼怒得将朱笔和奏折撇到一边,皱眉斥道:“庸才!允宁这才几日未打理,这起子臣子便连分内之事都办得糊涂!”
萧恪两辈子打理通政司,上下事务早已得心应手,且他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加之熟悉齐帝脾性,太清楚皇帝想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什么,每日通政司官员不过按章办事,总有萧恪再费心一次,日子已过得舒坦安稳。
可自萧琢死讯传入京中,萧恪便失了冷静,今日更是在灵堂杀了宫中内侍,自然有几日顾不上通政司的事务,那些人虽不至于离了他就不会办事,可递上的奏折又恢复从前,冗杂烦人,齐帝也早被养叼了,再加上齐国兵败之愁远胜于侄子亡故,本就是忧心忡忡,再遇上这些个奏折,哪里没有火气。
裴东安也听到了齐帝那话,只是他转念一想却忍住没有为萧恪说话,只走过去替齐帝收拾了桌案的奏折和朱笔后才禀报道:“陛下,七殿下到了,在外面等着给您请安呢!想必是昭仪娘娘命殿下过来的。”
却绝口未提查问之事,毕竟两相权衡之下,还是皇子殿下的事更为紧要些。
“也是有心了,你让他去暖阁候着,再叫人仔细伺候着。”
同是被唤去暖阁,一个完全宠爱,一个跪了大半日还被命跪着,当真是云泥之差。
裴东安走出去唤人去办,后才折回来提起皇帝先前嘱咐的差事。
“陛下方才吩咐的事,奴婢都已查问清楚,又带了一名宫人过来回话,陛下可要亲询?”
齐帝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反问起了裴东安,“你查问过是怎么看这事儿?”
裴东安被问及心中一惊,跟着赔笑了几下道:“这毕竟涉及陛下天威,奴婢不知该如何说。”
在齐帝面前太聪明太傻都不是好事,裴东安深知这个道理,便说得含糊,言语之间却隐隐透出他心中有所想法。齐帝闻言,指着裴东安笑骂道:“你这老货如今也是学贼了!直说便是,若是昏话,朕就当没听过便是。”
“是,谢陛下宽宥。”裴东安双手拢在袍袖中,略攥了下汗湿的手心后方答道,“奴婢觉得燕郡王擅杀宫中侍从,实在莽撞糊涂!没有顾忌陛下的颜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想着伏郡王以身殉国,燕郡王毕竟前几日才过了十六岁生辰,平日他在陛下跟前聪慧识大体,但终归还是个半大孩子,这骤然听闻亲兄长战死,一时失态做下这糊涂事倒也情有可原。奴婢查问那奉香的宫人,他在旁瞧了全程,说是燕郡王自到了灵堂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怎么叫都叫不听,想来也是心中悲痛至极。正巧那时奉香的侍从接过燕郡王手中的香奉在灵位跟前,人稍稍离开了些,说不准差点被掐死的就是他了,那小子同奴婢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
裴东安这么说,其中不乏为萧恪开脱之意。毕竟除了皇帝、他和那主事太监之外,并无人知道那被掐死的内侍是专门派去盯着灵堂之中各家态度的。且如真像那奉香侍从所言,萧恪一直盯着伏郡王的灵位发呆,那便只能证明两点。其一,他对萧琢这个兄长并不像宁王府其他人那般疏远;其二,杀那内侍并非是因为察觉什么,而是刚好奉香的侍从离远了些,萧恪身边只有那一个,而他因为兄长之死心中悲痛无处发泄,刚好拿那内侍泄愤。虽说杀了宫中派去的内侍总归是折了皇帝的颜面,但若非刻意,罪责轻重便可商榷了。
齐帝思索良久,并非就裴东安所言说什么。只是隔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你说允宁对他母亲当真无情吗?”
这一问却是有些刁钻。
裴东安想了想答道:“奴婢想燕郡王是忠孝之人,虽说从小养在宫里与陛下更亲些,总不至于对生身母亲无情。不然也不会因为伏郡王亡故而做出这荒唐事来了,奴婢想他该是重情的,先前只或许是…不亲近宁王府其他人。”
宁王府除了秦太妃和伏郡王的内眷便只剩下了萧岭一家,裴东安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都在说对方。
萧岭不是秦太妃所出,他的生母是齐帝指给弟弟的宫女,虽说那宫娥没有富贵命撑到萧岭长大,连累儿子也自幼体弱,但说到底也是宫里出来的。萧岭是庶出,当年又‘抢’了嫡长兄的亲王之位,若萧恪真的对大哥十分在意,那么他那举动便更多的是宣泄对萧岭的不满。
要是这么想,齐帝心中倒没有那许多猜疑了。
“伏郡王只有一女?”
“是,伏郡王与王妃向氏成婚之后只得一女,不过当时孩子还未出生,郡王便为陛下戍守北境一直未回,也是可惜,这条血脉就此断了,偏偏燕郡王心仪男子,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后嗣可继。”裴东安看似说起无关的家常,却正是齐帝愿意听的。
“说起来,现在宁王那身子骨也不行,这样看七皇弟的血脉岂不是要凋零殆尽了。”
明明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齐帝自己,他却要做出一派忧愁痛心之状。
裴东安收敛神情,跟着说道:“陛下担忧得正是,不过听说宁王有一庶子,去年生的,如今也是快一岁了,算算也不算绝了血脉。”
萧岭是萧佑炀最不喜爱的儿子,也是最不像他的儿子。正因如此,当年齐帝才会强硬越过嫡长子萧琢,在弟弟死后立这个庶子为世子,继承宁王之位。如今萧琢身死,只有一个早晚嫁出去的女儿,萧恪又是个断袖,轻易不会有子嗣,萧岭便是有儿子,在齐帝眼里也形同没有。
“那便还好,不然七皇弟身后无人承袭香火朕可是十分痛心。”
“陛下慈心。”
皇帝主仆说了这些许话,此刻齐帝心中对萧恪的愤怒和猜疑早没了白日那般盛,想着萧定闻还在暖阁等着,他便命裴东安将那奉香的内侍提进内侍查问。虽说这人并不知皇帝心思,但离得近了,何人祭拜都有何反应,亲厚与否总归还是能看到许多的。
待一一听完之后,齐帝心中便也有了计较,吩咐摆驾至暖阁。
“父皇!”萧定闻原本碰了个手炉乖巧坐在一侧,见到齐帝摆驾至暖阁,连忙将手炉丢给身边的宫仆,起身过去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橙红长袍,趁着他肤色雪白,像极了生身母亲。
对于年幼聪慧的儿子,齐帝总是多了几分偏爱的,亲自扶了儿子,拉着坐到自己身边。而萧恪安静跪在阁中,此情此景,一如当日秋猎时问罪场景,而今日恰恰也是‘问罪’。
安顿好了儿子,齐帝并非刻意晾着萧恪,而是一上来便问道:“允宁跪了这许久,可想好要同朕说些什么了么?”
纵然膝下是厚厚绒毯,总归比外面的青石砖地跪着舒坦许多,但萧恪到底跪了好几个时辰,此刻额头上的汗一茬茬往外冒,听到齐帝这般问,只垂手恭敬道:“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齐帝先前已被裴东安说得宽心了不少,此刻没有那许多重罚萧恪的心思,便耐着性子追问道:“那允宁说说,你何罪之有?”
“臣因大哥之死灵堂无状,擅杀宫中侍从,有损天颜,罪不可恕。”
若说先前是齐帝心中推测,如今听萧恪亲口说了,不免安心多了,点点头道:“你杀了朕派去宁王府的宫人,确实有过。”
‘过’而不是‘罪’。
在座有心之人皆能听出齐帝用词微妙。当日秋猎行宫便是萧定闻开口解围,今日少年听到皇帝用词,便大着胆子开口问道:“父皇,堂兄一直是父皇身边得力之人,儿臣想堂兄失态固有伏郡王之故,是否还有旁的缘由?也或许是那名侍从行事不检?”
“裴东安,可有此事?”
“回陛下,奴婢查问时,确说那侍从曾出言催促,不知……”
听着皇帝父子一唱一和要将此事揭过,裴东安便开口欲顺坡下驴,却不想萧恪此时突然开口。
“陛下!殿下!并非那人有何冒犯,一切皆是臣之过,请陛下责罚。”
萧定闻一时不明白萧恪为何要主动包揽罪责,他方才之语便是给皇帝个台阶要揭过此事,没想到萧恪会这般举动,不由皱了下眉,但他迅速隐下面上凝重,一派天真对皇帝道:“父皇快瞧堂兄这个实心眼!”
齐帝颔首,算是认同了儿子的说法,并没有计较萧恪方才的‘不识时务’,并开口命萧恪站起来回话。
只不过萧恪此刻哪里站得起来,还是裴东安唤了内侍进来搀扶着才勉强站起,只是肉眼可见萧恪脸上豆大汗珠顺着脸侧不停滑下,确实是跪久了人有些撑不住了。
“朕知道你念及兄弟情深,难免失态,此次过错朕也并非不罚你,你也不用急着揽过。”
“是,臣认罚。只是斗胆请陛下恩旨。”
“噢?”萧恪从不主动开口求什么,他本就是个过于会察言观色的孩子,有时懂事顺心得让齐帝心生猜疑,今日他主动开口,倒是像那日赐婚时一样引起了齐帝兴趣,“你要为伏郡王妃请恩?”
“陛下圣明。”
“说来听听。”
“大哥身死,留下嫂嫂和一幼女,臣那日过府祭拜,见灵堂设得偏僻寒酸,大嫂和侄女瘦弱不堪,便与二哥生了龃龉,只是臣如今分府在外,鞭长莫及,实在痛心,在此恳请陛下念及大哥为国捐躯,厚待其妻女。”萧恪说完这话便浑身乏力往旁边瘫了下,宫人费了些力气才将人搀扶稳了。
“裴东安,赐座。”齐帝见他脸色煞白,便赐了座,裴东安指挥着内侍搬来一个小凳放在远处,扶了萧恪坐下。待人坐定了,齐帝才又道:“你说宁王苛待伏郡王妻女?”
萧恪垂手道:“臣不敢。”
“你兄弟情深,朕心甚慰。伏郡王殉国,朕早有追封之心。若是按亲王之礼葬下,宁王府便有两位亲王,确实不合规矩,既如此,朕便单独拨一处宅子给萧琢妻女独住,加封伏郡王之女为安闲郡主,如此她们母女也可安稳度日,允宁便不必忧心了。”
“陛下!臣与大哥情深,臣请亲自……”
齐帝闻言却打断了萧恪的话道:“定闻所言不错,你这孩子过于实心眼了些。朕想着你前几日才过了十六生辰,确实行事冲动了些,若是日日眼见寡嫂和侄女,难免又牵动想起伏郡王亡故之时,到时再闯出祸事来便不好了,朕会命九皇弟看顾着,他是个长辈又是大闲人,你总该安心了。”
目的已达到,萧恪见好就收,垂手应下了。
萧定闻再旁合掌笑言:“如此便两全了!不愧是父皇,实在英明!儿臣拜服!”
齐帝含笑看着儿子道:“你这个嘴甜的,准时出来前又吃了蜜枣蜜杏。”
“父皇又笑话我。”
父慈子孝倒是尽享天伦之乐,萧恪安静坐着也不多话,只是眼神有些深邃。
从头至尾,齐帝都没有再提萧恪擅杀宫人之事,只是临走前吩咐萧恪这些时日抄写经文奉于宫中佛堂,权当是多修心养气,而后便放人走了。
而贺绥这一日在府中也实难安心,特别是萧恪一去便是一整日,洪喜强撑着精神劝他用膳也被贺绥推了,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捱到了晚上。
听到外面传话说萧恪回来,贺绥也不顾不上其他,大步流星朝府门口飞奔,刚好撞上被人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萧恪,飞身上前将人牢牢揽在怀里。
萧恪手软软搭在贺绥肩上,冲对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阿绥,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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