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萧恪这分明是要将贺绥关在府中同内宅妇人般对待,方才因他帮胡大人说话而略有转念的朝臣们纷纷摇头,除了感叹宁王竟有这般谄媚黑心的儿子,一面则是哀叹贺家香火断绝。
齐帝也是倍感意外,但他显然很满意萧恪的这一请求,对这个聪明又听话的侄儿多了一分可信。
“准了。若你有中意的,日后来与朕说,朕替你二人安排便是。”
“臣恭谢圣恩!”萧恪叩首再拜,他要做的都已做到,可此刻却丝毫笑不出来。
“有本起奏,无事退朝!”
裴东安扫了眼阶下静默的群臣,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面对齐帝,无声询问。
见齐帝揉了揉眉心,一摆手,大太监一掸手中拂尘,高声宣告:“退朝!”
萧恪跪在地上愣了半晌,直到三皇子萧定淳碰了下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三皇子殿下,臣失礼了。”
萧定淳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这婚事虽是父皇所赐,但我见你平日也与贺家公子走得近,怎么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臣只是怕消息传到侯府,自己这副单薄身子骨扛不住小将军的拳头。”以贺绥的脾气即便再生气也不会打他,不过白琮那小子怕是得气得抄家伙动手,不过三皇子萧定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故而萧恪扯了个幌子将人蒙混过去。
“燕郡王殿下!殿下且等等!”可还没等萧恪出宫门,就被一个宣旨太监叫住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并一队禁军。大抵是小跑追了几步,那太监喘了好几口才倒过来气,忙向他说明来意,“奴婢奉陛下之命,要同燕郡王一同去抚宁侯府宣旨。”
萧恪可没说自己要去抚宁侯府找贺绥,只是这太监这么说,必是齐帝的意思。他闻言心中不由暗叹一声,果然以这位皇帝多疑的性子,自己没那么容易将人糊弄过去。
“公公请。”
第十一章
无论是上辈子被下狱赐死,还是重回少年时面对齐帝的雷霆之怒,萧恪都没有怕过,彼时他尚能泰然处之。
可站在宣旨太监身边听他宣读齐帝圣谕,看着跪在面前的贺绥时,萧恪却由心底生出一股恐惧。而这恐惧来源于他明知齐帝的挑拨离间却无能为力,还源于他自以为是的未雨绸缪,前一日他同贺绥提起的嫁娶玩闹话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巨大的裂痕。
“臣…领旨,叩谢皇恩。”
堂堂男儿去做另一个男子的妻室,甚至连同他最后的尊严都一并剥去,该是怎样的折辱。大抵因为自小便过得战战兢兢,习惯了谨小慎微地活着,这个年纪的贺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稳重隐忍,皇帝虽没有明着直接赐婚,但这把刀不过是悬而未决,迟早有落下的一日,至于勋卫府的虚职他去与不去也便没了抗争的意义。
萧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仍要强撑冷静。
偏那传旨太监是奉了齐帝的命来的,自是要挑拨上一两句的。明明贺绥已接了圣旨,他却不叫人起来,反而阴阳怪气地恭贺道:“贺公子大喜啊!燕郡王乃国之栋梁,又是深受陛下疼爱的亲侄儿,您将来是要享福的。这不~连免了您来回奔波差事也是郡王爷心疼您,特意在陛下跟前提的,这细数整个大齐,又哪家未过门便这般在意的……”
这话出口当真是诛心,萧恪掩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他在极力克制心底的怒意,试图违心把自己演成一个奸佞小人。
而无论那太监说什么,贺绥都是一言不发,即便是问他,也不过一概称是,便是想寻他的错处都寻不到,宣旨太监只得悻悻而归,甚至都没顾得上向贺绥讨要些好处。
“阿绥……”萧恪走过去朝贺绥伸手想要将人拉起,贺绥双手捧着圣旨自己站了起来。
递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萧恪清楚贺绥此刻心中必是恼了他。他很想解释,很想立刻就抱住心上人对他和盘托出,可他身边还有齐帝派来的人,萧恪不敢赌,便只能悻悻收回手,又道:“你今日先同我回府,我说与你听。”
“……”贺绥转过来看着萧恪,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人,试图分辨出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萧恪刚看到个影儿还来不及反应,腰上就挨了一脚。所幸飞起一脚的不过是个六七岁大的孩童,纵使自幼习武也还是欠缺了些力气,萧恪向后趔趄了几步稳住了身形,没被白琮直接踢得滚下抚宁侯府门前的台阶。
“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滚啊!离我家远点!!”
“住口!还不给燕郡王赔罪!”贺绥被白琮这样冲动的行径吓了一跳,扭头厉声斥了一句。
只是那白琮正是叛逆的年纪,他年纪不大却明白皇帝那圣旨的意味,他替舅舅委屈,这才踹了罪魁祸首一脚,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梗着脖子顶嘴:“我不!我没错!”
贺绥气归气,却真心护着外甥。他伸手将白琮拉到身后,不顾周遭人如何看他,直接跪在了萧恪的面前。
“王爷,白琮还小,冒犯之处皆是臣这个做舅舅的教导不善,臣甘受一切责罚。”
“阿绥……你起来。”萧恪掌心已被自己掐得有些刺痛,他极力掩饰着心中不忍,“你若要领罚,便带上白琮随本王回府,自有规矩归你学。至于这府中琐碎物件,自有陛下派来的人清点,等日后……再挪进王府。”
清点挪府的人是齐帝派来的,自也是存了心思清点已故贺老将军的东西,萧恪内心期望自己这么说贺绥能够听明白。
白琮这时候还是个楞头娃娃,压根听不懂萧恪话中深意,只觉得是在欺辱自家舅舅,冲过来就要再给萧恪补一脚,被贺绥牢牢抓住拉到一边。
“王府一应照应物件都有,你二人这便随本王回府。”燕郡王府虽不完全都是萧恪自己的人,但内院说话却是安全的,而抚宁侯府有齐帝派来的这些人,甚至还有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细作,实在不是解释的地方。
“臣遵命。”
白琮也就是被舅舅按着才没有闹事,不过这一路上却毫不畏惧地怒瞪着萧恪。
明明没有发生上辈子的事,白琮对萧恪的敌意却是有增无减,偏生这又是贺绥亲姐姐唯一的骨肉,以贺绥对家人师友的在意程度,萧恪也不能把白琮怎么样,左右被瞪两眼也不会掉层皮,索性就由他去了。
今晨上朝萧恪是乘坐着自家马车去的,拢共也就带了一个车夫一个小厮,可回来时却凭空多了一队禁军。
“恭迎主子回府。”萧恪早遣了小厮先行回来报信,是而洪喜心中有数,自带了人至王府门前迎候,待看向贺绥和白琮,又单独行了一礼道,“贺公子,白小公子。”
贺绥也点头示意回礼,不过白琮一扭头只当没听到。
洪喜走到萧恪身边说道:“主子,奴婢带人将内院收拾出了一处院子来给贺公子住着。只是您后院先前一直没人伺候,这事又催得急,贺公子这院子陈设布置还少些东西,容奴婢明日再补齐。”
“嗯,你瞧着办。”
其实这些本是内宅事务,原可以关起门来说。洪喜一口一个后院、伺候人,明面上是说给萧恪,实则是说给随行的军士说的。
主仆俩心有灵犀,演了一出戏,洪喜好似这才看到那队随行禁军一般询问道:“主子,那这几位……”
“怎么?本王是囚犯不成,回府还要你们盯着。还是说……你们也想入燕郡王府为妾不成?!”萧恪一股子气刚好撒在了那几个监视的禁军头上。
那队军士之中不乏早已娶妻生子之人,听这话无不打了个寒颤。有齐帝赐婚一事,萧恪这爱男人的名声是摘不掉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实这个名声。这话一出,那些禁军哪还敢留,为首的面上尴尬,硬着头皮上前应道:“卑职不敢,是陛下命卑职等护送王爷平安回府。您既已到,那卑职等便返回抚宁侯府清点贺公子的行李了。”
“是嘛……那你这清点的单子拟出来了,记得派人交给本王一份。”
“可这单子是要给陛下……”
萧恪闻言冷笑一声,斥道:“你倒是会给本王扣着莫须有的罪责,本王方才有说不让你们呈给陛下?还是说你们禁军这手矜贵无比,多抄录一份就废了是嘛?!”
为首的那人没料到这个王爷年纪不大,气势却不弱,这一句句压下来,他额头登时就冒出不少冷汗,连连告罪道:“卑职失言,王爷所说皆是我等分内之责,卑职等不敢懈怠,必定仔细抄录一份给……”
“抚宁侯府家大业大,本王幼时也曾在老侯爷府上住过一段时日亦有所知,也是难为你们万事都包揽。这样好了,本王稍后派几个府中得力之人去协助一二,你们只管清点,这登记造册的繁琐活计便由他们来便是。”萧恪却打断他的话,一改方才的冷酷,忽然体谅起禁军的辛苦来。
“卑职多谢王爷体恤,清点一事本是陛下交付的差事,卑职等……”只是这‘体谅’却并不单纯,那禁军领头能被指派来干这事自然不可能是个榆木脑袋,他只是先前轻视了萧恪,这会儿提出派人帮忙,他哪里猜不出萧恪的意图。
但萧恪却不管那许多,压根不等那禁军拒绝,直接道:“那便这么定了。”
“王爷!”
“怎么?本王要知道自己王妃有多少嫁妆也要你过问不成?!崔校尉,这是你今日第三次驳本王了,你若是觉得本王有异,大可派人去宫中告知陛下,本王在这里等你。”萧恪皮笑肉不笑地立在府门口,俯视着阶下那姓崔的校尉。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气也让那崔校尉招架不住。
“卑职不敢。”
总归把碍眼的人打发了,萧恪才算松了口气,可一扭头,贺绥带着白琮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等着。萧恪伸手过去要拉他,贺绥往后退了一步。
“王爷请,臣跟在后面便是。”
“洪喜,先把白琮带到内院里歇着。”萧恪叹了口气,吩咐洪喜将白琮先带走,可小家伙这时候倔脾气上来,扯着贺绥的衣袖怎么拉都不走,偏生洪喜是个太监,和自小习武的白琮力气相当,也拽不动他。
洪喜有些为难地看着萧恪,若换了旁人,他打不了喊几个精壮的家丁硬把人拉走便是,可这是贺绥和白琮,他便没了辙,“主子……”
“王爷,白琮是我长姐的儿子,我带他来是怕留他一个孩童独自在侯府吓着,陛下的圣旨中并没有提让白琮也入王爷的内院。”
“阿绥,你明知我没那个心思。”萧恪知道齐帝那封挑拨离间的圣旨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贺绥也必定误会了他的意图,但站在府门口人多口杂,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当着外人的面他只能狠下心道,“你随我来,不然我这就去宫里请旨让你们舅甥一起入府作伴。”
贺绥紧握的拳头松开,他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臣…遵命。”
第十二章
“阿绥,我知你此刻心中必然恼恨于我,但还是请你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
萧恪将所有服侍的下人通通赶了出去,拉着贺绥进了内室,只有这里说话稍微安心一些,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
贺绥被他按坐在一旁小榻上,垂着头也不应声。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生性多疑,即便是贤王能臣他也一样信不过容不下,这点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宁王和抚宁侯都是死于皇帝的猜忌迫害,作为儿子,没有人比萧恪和贺绥更清楚。当年宁王与贺老将军关系要好,遭皇帝猜忌他二人结党图谋不轨,宁王被毒杀之后贺家也吃了挂落,也正因为同病相怜,两个自小入宫为质的孩子甚至比父辈更要好,而这自然也是齐帝最不愿意看到的,萧恪将其中利害通通摊开摆在了贺绥面前,希望他能明白所谓的‘赐婚’不过是齐帝挑拨离间的手段罢了。
“那我问你,嫁娶的话可是你说予陛下听的?”
“……是。”萧恪没有否认,那是重生前的他同齐帝说过的话,只不过那时他自以为很聪明,可实际上却是害人害己,“是我自以为是,最初假意向皇帝投诚时…故意透露的,我是存了私心,但我绝没有想折辱和害你!你我自小就……”
贺绥破天荒打断了萧恪说话,而这次他抬起了头,直视着萧恪的双眼,神情严肃地问道:“将我从勋卫府除名、罢掉所有职务也是你的主意?”
“……是。”
“为什么?”
“勋卫府只是名头听着好听,放眼禁军之中,谁不知道那里面都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皇帝把你放在那里,就是要一边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一边借机消磨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约莫再过一两年,边关战事失利而遭遇重创,白琮的父母也会在那场战争中丧生,而前世贺绥成为齐帝的眼中钉,就是自那时起,可这事萧恪不能说,况且重生一事过于骇人听闻,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同贺绥说。
“旁人如何与我无关,勋卫府上下散漫懈怠我都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做个被养在家中的废物!”
“阿绥……”贺绥从来就没有变过,即便生父因皇帝忌惮而死,自己日子也过得艰辛,他却从没有放弃过从军的念头,“我并不是要将你拘在府里,有些事我不便于眼下就对你和盘托出,但我绝对不会害你。眼下边境战事迭起,谁也不知道来日如何,若你还想征战沙场,勋卫府这个火坑就必须跳出来。”
上辈子白琮爹娘出事之后,贺绥自然是想请命出征,可他身在勋卫府多年,光这一条就令出征之路艰难重重,最后还是一位老将军为其担保,贺绥才得以随军赶赴边关。不过那位老将军自然成了齐帝要清理的人,后来这也成为了贺绥的心魔,而萧恪前世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眼下,他无法同贺绥说出全部实情,只能让他尽快从勋卫府脱身,而借着齐帝赐婚的由头罢了勋卫府的职务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并不完全信任我,杨大人的事便是个例子,只是刚巧那范圭是个绣花枕头好吓唬罢了。赐婚这事缘起于我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阿绥要打要骂我绝无二话,但我绝无折辱你之心!皇帝赐婚,不过是要借机挑拨你我,我顺承皇命又主动请旨罢了你的职务,他才不会怀疑我真正的意图。”而今日朝堂之事必然会传遍京城,那些有志之士和老臣必会更加关照庇护贺绥,届时一旦战事起,大军开拔,贺绥如果想从军出征,也会有人替他开口。至于那些骂名,左右他在朝中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他也懒得去自证清白,更不愿意说出来让贺绥心里愧疚难受,索性就不说了。
可贺绥并不是只会习武的莽夫,他的心思常人来得细致,即便萧恪没说,他也一下子明白了部分的用意。
“可这样…你必会背负这些莫须有的骂名,倘若旁人不解,来日新帝登基,你又该如何自处?”冷静下来的贺绥语气和缓了不少,话中更是不乏关怀之意。
萧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听之任之,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如若现在回头,到还来得及。”
“回头?阿绥是让我转投太子?”萧恪未待贺绥答什么,便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惜这世上安有两全之法,即便我没有逢迎皇帝,那位太子殿下也容不下我……”
“这又是为何?”
“自然是……”萧恪一抬眼正对上贺绥,心中不愿贺绥知道太子钟情于他,便把话憋了回去,随口扯了一句,“我猜的。太子刚正不阿,我在他眼里只怕早就是个屈意逢迎的小人,更何况如今太子势微,皇帝喜怒无常,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翻起旧账来,归于皇帝麾下,终归能暗中保下我们两家平安。”
“抱歉,是我将事都想得太容易了,这事原不该怪你的。”贺绥是明事理之人,萧恪同他剖白,他便知其中利害,也明白了自己刚刚错怪了对方,“小琮不懂事,待会我叫他过来给你赔罪。”
“我还以为阿绥会替他道歉,还想着同你讨价还价一番呢!”
二人之前一扫方才的疏离,萧恪这话一说,贺绥倒是难得跟着笑了笑。
“既是小琮做过的错事,我身为长辈虽求情却不会庇护,该承担的谁也躲不了,我也一样。”贺绥待人接物向来公正清明、毫不避讳,无论何时都是坦然处之,不怪能被萧定昊记挂了一辈子,甚至殃及池鱼,上辈子非杀萧恪不可。
萧恪知道贺绥这话是在答他上一句所说,面上露出狡黠笑意,一扭身坐在了贺绥身侧。
“那……作为误会我的惩罚,阿绥解我心中一个疑惑可好。”
“……好。”
萧恪转过身,双手扶着贺绥双肩,二人面对面坐着对视隔了许久,萧恪才终于开口,只是他并没有着急提问,反而先向贺绥剖明心意道:“旁人如何看我,我都不在乎。只要阿绥信我。赐婚之事确是因我失言而起,可也是我真心所盼,但我愿赌咒绝没有同皇帝沆瀣一气,刻意谋划此事,若所言有虚,甘愿…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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