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狼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恪。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却隐隐有几分听进去了。
而萧恪要的就是这个,比起直接令人怀疑,不如在对方心中种下疑影,本就不是彼此信赖的关系,只消凑巧和误会够多,哪怕再好的关系也会分崩离析,萧恪对这套手段太过熟悉了,无论前世今生,他自己都尝过无数次了,如今用到别人身上自是得心应手。何况他已知晓龚野同他一般自前世死后重生而来,有些事自然更有把握。
此时江朔拍马赶到,看着远去的狼主,将士们刚刚的微词犹在耳边,他不由忘记了尊卑规矩,追问道:“今日大好的机会,王爷为何要放虎归山?!”
“嗤!”萧恪冷笑一声,“你们是人,而他们…是群不要命的恶狼,真当自己是神兵天将不成?!”
“纵使马革裹尸,亦是我等心甘情愿…呃!”
江朔话未说完,便被萧恪拿雕弓打了下胸口,力道并不重,只是点到为止的教训。
“你们的命可比北燕人值钱,别动不动就去死,留着命才有来日。”
江朔被萧恪的这番说辞说得一时哑口无言,却见燕郡王扭头冲他乐了一下,脸上尽是奸诈的笑,一旁的贺副将见状竟也跟着了然一笑。他还待开口,只听得萧恪说了一句。
“本王只说了我愿送狼主离开,但若是中途黄老将军和白将军出手拦截,那就不关本王的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燕这一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且不论其中有多少成是龚野与狼主的内讧算计,于齐军来说确是难得的大胜。
一连收复了数座城池,斩敌千余人,自黄友光起至下少有几个不喜笑颜开的,唯少数几人因那城池被烧杀劫掠一空而心生悲悯。
若说唯一遗憾自然是未能追上北燕主力大军,只留下些残兵败将的性命充作斩敌军功了。
这一仗若论损失惨重,无人可及狼主。
额日钦是听信了龚野的建议亲自带了几百精锐绕后伏击南齐后军的,却不成想从中杀出了个早算到的萧恪,亲随得力战将折了两人,带出的几百战士近有一百出头跟着他回来了。虽说萧恪的话他未必全信,但细想其中利弊,如今也能昧过几分味儿来,如何能不愤怒。
北燕军临时驻扎的大营中此刻俨然已是一副内斗的架势。
狼图卫与北燕士兵刀兵相向,不过他们之中大多并非是真的要救龚野,而只是身为王军,不满于呼图邪部喧宾夺主罢了,至于那大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古怪声响则干脆被双方无视了。
“唔!”
“怎么?你也会疼?!”额日钦一把将要逃开的人拖了回来,用力按在榻上,手上没有半分怜惜,必是要逼出更多悲声来方解气。
龚野口中塞了满颗的桃核,用布帛裹了,将他喉底所有惨呼都闷在了喉咙里。
一时意气用事会换得这‘惩戒’他心中早已有数,可即便从前没少承欢于额日钦,今日都有些受不住了。更不用说这如牲犬般的姿势,当真是半点自尊都不被允许保留。
无人愿救、无人能救。
撕裂的痛楚一直持续到营中陆续燃起篝火,直到筋疲力竭,在昏了醒、醒了昏中反复徘徊了不知多少回合才得以停歇。
龚野整个人如水里捞出一般,瘫伏在小榻之上,只用狼主的大氅随意盖在腰间。期间呼图邪部诸将被狼主召唤至大帐中也没有丝毫避忌,虽说从前额日钦辱他之时也不曾真的避什么人,但真的放任自己此时姿态被旁人看了去,意义却是完全不同了。
但凡脸皮薄些,有那么点羞耻心的,只怕即刻就得拿刀剑抹了脖子,一死干净了事。
龚野却不能如此,他所求是为一抒两辈子所受苦难折辱,也正因如此,额日钦才能拿捏他,放任那些部将将自己的下贱之姿都瞧了去。
待人都散了,额日钦转过头正瞧着龚野此刻神情,略皱起眉问道:“你又想杀我其他部将?!”
龚野毫不避讳,直言:“他们必须死。”
“岱钦。我送你的坠子呢?”
“……”那坠子被龚野扯下来丢下了山崖,早不知掉到哪里碎成渣子了,这会儿额日钦问,自然是没得答的,“呃啊!!”
脖子被用力掐住自榻上拖起来,龚野双手扣住狼主手腕,用力去掰,奈何他实在是被折腾得久了,哪里比得上额日钦。呼吸渐渐困难,肺腑内如火烧般剧痛,那一瞬,额日钦好似真的要掐死他一般。
“咳咳、咳!咳…呕…”
狼主最终还是在把人掐死的边缘放开了手,龚野倒在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咳得太厉害时喉咙一阵发干,竟开始干呕起来。
额日钦冷冷站在一旁,任龚野难受也不叫人喂他一口水,只径自说道:“那坠子是我阿娘留下的东西。岱钦,你真的惹我生气了。”
龚野眼中咳出了泪,睁眼瞧狼主,却被一把揪住头发,扯着被迫扬起了头。
两人脸几乎贴在一起,额日钦脸上除了有滔天的怒意,眼中竟还有那么一丝失望。
“呵。”龚野笑了声,只是那讥诮的笑更加惹怒了狼主,他自己却丝毫不惧,只是平淡说道,“额日钦,我不是你的女人,更没兴趣做你的那什么狗屁狼妃。对我动心?你不觉得自己可笑?除了平分北燕,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呼图邪有自己的草场和牛马,不需要王庭和其他多余的东西。岱钦,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你捆在我的王帐一辈子。”
龚野却笑了下,一字一句说道:“你敢做,我就敢去死。”
“你不要你的汗位了?”
“齐人有句话我很喜欢,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不能顺从心意,我宁可死!”虽然他早已没什么气节尊严可言,但受制于人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他可以为了大业卧薪尝胆牺牲一切,却不能永远跪伏在他人之下,一辈子仰人鼻息。哪怕人强我弱,这点子气节他还是有的。况且他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笃定额日钦不会这么对他。
而事实上,龚野确实赌对了。
狼主在听到龚野的决意,恨恨咬了下牙,扭头拂袖而去。
“哈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龚野终于将心口憋的拿一口气用力呼出,整个人瘫了下去,连动一下都懒得动了。
齐军夺回了邯州以北的数座城池土地,重新将战线延至从前边境,且这场大胜下来,死伤折算下来不过千余人,对比以往劣势已是极罕见的大胜仗了。
可没等全军上下开心两日,便又有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萧恪得到消息时正巧是在外办事的,北燕这次被他算计纯属偶然,再想如此胜一场几乎是不可能了,而他要操心的远不止北境战事,另有京中局势要打理。更不要说还有中洲之事一并掺和到其中,仍需分些精神安排诸事。
既然齐燕已然战过一次了,那么接下来便需要中洲为他们先前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正同亲信交待着,近卫首领忽然带着人疾步而来,身后跟着的那个发髻有些凌乱,人看起来慌慌张张还喘着粗气,一看便是紧赶慢赶着过来的。
“先让人缓口气,去盛碗水来给他喝。”萧恪和尚面前奏折的拓本,待那侍卫喘匀了气方问道,“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那侍卫忙道:“主子!大营出事了!主子外出办事的这些日子,军中有人拿白将军私自调兵的事发作起来,连带着侯爷也一并看管起来了,说要军法处置!”
萧恪眉头一皱,厉声追问道:“什么?!前因后果你且说清楚些!”
“主子走的头两天还好,营中一派欢喜,无人提起此事。可自前几日起,营中便莫名传起了流言闲话来,黄将军罚了几个嚼口舌的,只是消息反而越传越厉害。黄将军弹压不下去,只能命人先将白将军看管在营帐之中。那日跟着主子的百夫长江朔被直接捆了拷问,侯爷出手保人,也被连带着攀咬上了。”
“朱昭呢?”
“说是…病了,军中大夫说是脾胃不和,一时又说是吃了不该吃的药物,中了些毒,那之后一直躺着没出面。”
这事倒是出乎萧恪预料的,他一到北境军营便来了出杀鸡儆猴,为的就是震慑旁人,让他们以及背后的实力不敢轻易动贺绥的主意,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人吃熊心豹子胆了。可转念一想,朱昭都‘病’了,那此事势必牵连到了朝中势力。
“呵。还是养不熟啊……”康王都下了那般手段,这朱昭竟然还瞻前顾后,遇到事连消息都不递一个,有时也分不清他是个聪明的还是个蠢笨的。
传信的侍卫不知道他说的是朱昭,抬头疑惑地问了一句,“主子?”
“无事。此事是谁发作起来的?”
“茂国公的儿子,顾将军。”
“顾樊?”听到这个名讳,萧恪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茂国公府除了他家老大还圆滑些,另外的这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牛脾气,虽说争执起来着实令人头疼,但终究不是那种有险恶用心之人,至多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但被谁利用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萧恪能想到的唯有康王、太子和祁太尉罢了。
可既然涉及贺绥,便该不是萧定昊的意思,那边只能是康王或者祁太尉其中一人,又或许是这二人联手也未可知。不过总归坐在这里空想也是无用的,得他亲去处理才能了事。
思及此,萧恪起身吩咐道:“去备马,其余人立刻打点行装。其中一半依旧照我先前吩咐去潮州边境等待时机,另一半即刻随我返回军营。”
众侍卫齐声应下,鱼贯而出各自去办差事去了。
不多时,二十余骑字燕州边境客栈分作两拨,萧恪带着其中一批侍卫星夜兼程赶往邯州边境。
一路风尘仆仆却不敢有半分停歇,及至大营,见萧恪那修罗煞星的模样,守门的将士忙将人让了进去,不敢有半分耽搁。
校场正中竖了根木杆子,上面绑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
那人身上全是伤痕,一件破烂中衣被染成了斑驳血色,有些地方血渍已变成黑褐色,瞧着少说也有几日了。
人虽昏迷低着头,但萧恪不用看都知道这人是江朔,也不同旁人说什么,自吩咐身侧侍卫道:“把人解下来。”
原本左右是有两名兵卒看着江朔受罚的,但萧恪那煞星模样让他们根本不敢阻拦,甚至连开口阻拦都做不到,只是其中一人飞快转身报信去了。
北境天寒,江朔即便没这一身上,只穿薄薄中衣站在外面也是难熬,如今这凄惨模样更是要命,也不知会不会伤了根本。萧恪让侍卫将人抬去附近营帐,又命侍卫去寻军医和贺绥他们。
自有侍卫领命而去,余下几个搬来一把太师椅,就放在刚刚江朔受刑的矮木台下面。
萧恪面目阴郁,静等着唱这出大戏的人登场。
不多时,黄友光带着一种大小将领疾步而来,萧恪瞧了眼,没见朱昭的身影。
折返回来的侍卫凑近禀报说朱昭还‘病’着,萧恪冷笑一声,视线自最前方几人脸上扫过,然后直直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子骞和贺绥二人脸上。
他们二人此刻都卸了甲,虽不至于像江朔这样被随意罗织罪名用刑拷问,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只是不知是心中郁闷所至、还是真的被人苛待折磨了。萧恪越想,心中邪火就蹭蹭蹭得往上冒。以往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自来了北境,虽杀鸡儆猴发落了费泓,但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扎得人疼却没有办法,今日确实没有那些顾忌了。
一张口便道:“诸位将军大摆阵势在这里兴师问罪,怎么没人知会本王一声?”
萧恪问完却无人搭话。
到底是有了先前费泓的例子,虽说他们私下谋划着要算计白子骞,但萧恪真来了,却没有人敢随意出头,都知道这时候闭嘴才是明哲保身之举。
萧恪冷笑一声,也不再同这些人兜圈子,索性挑开了话直奔顾樊而去。
“听说顾将军这几日好威风啊!”
顾樊不躲不闪,只回道:“微臣不知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白将军最是不看重功名利禄之人,不然不会守在北境十年如一日。此次大功,顾将军若是嫌功劳不高,大可私下里商议着让些功劳给你便是,何必蓄意构陷、屈打成招。茂国公府满门忠烈,你就不怕消息传回京中,顾老将军会被将军你今日所作所为气死么?”
若说从前萧恪挖苦人只是指桑骂槐拐着弯说,那么此刻显见是动了真怒了,那话句句扎心,每一句是好听的,赶上气性差的,说不定会被他气死也未可知。
“王爷!还请慎言!否则即便您是郡王亲贵,微臣也不是不敢告御状!”
“将军日后回京要告还请自便,但今日……本王势必要跟在座诸位论一论这是非对错了。”萧恪也不惧顾樊横眉竖目,语气越发冷了,“将军既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想来是有站得住脚的证据。噢~当然了,如果顾将军想说那个被拷问得只差一口气的江朔是人证的话,趁早还是别开口了。”
“王爷这是要直接捂我等的嘴吗?”
“捂嘴?江朔是本王同白将军要的人,他所做一切都是依照本王命令,与白将军有何关系,与抚宁侯又有何关系?!”
“军令如山,军法如天。王爷是要以一己之力坏了这千百年的规矩么?!”
萧恪站起身,自身侧侍卫腰间抽出一柄短匕,对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将领见他突然抽出利刃,又一步步走进,心都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顾将军,有时候本王真看不懂你这人是耿直单纯,还是冲动没有智慧了。也难怪……茂国公府如今没落,你被调离禁军却浑然不知,莫不是还以为打了胜仗能回去做你的禁军大统领?”
萧恪并未答顾樊有关军法军令之语,他直接摆出了京中情势,正戳中顾樊心中最深处的恶念来。
“真功劳也好,假功劳也罢,京中没有人会在意。顾将军不妨回回头,看看喊着跟你一起检举施压的那些个同僚,可有一个此刻敢站出来为你争辩一二?”
这个人自然是没有的,萧恪顺着顾樊的视线一瞥,约摸着数了三四个人,其中倒也有些生面孔。
萧恪将那些人记下了,才又道:“诚然,此次收复北境失地的功劳卓著,黄老将军身为统帅,自是功不可没,而这泼天的功劳自是分得人越少越好。白将军私自借兵被本王,抚宁侯出于道义违逆军法也要相救被冤将士,多好的机会啊……此刻拉他们下水,便少了人与你们分功劳。呵!可你们当中,又有几人配得到这些?”
许是萧恪那话听着实在刺耳,当中一名小将不由反驳道:“王爷欺侮三军将士,不过知晓臣等不敢与您为难,何必咄咄逼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军中从来没有什么王爷侯爷的,唯军法军令是天!”
萧恪见状,非但未气,反抚掌笑道:“不错,这么有勇气的汉子不多见了。若这话是在乱世纷争之时说的,本王敬这位将军是成大事之人,可将军怕是忘了一件事。如今天子犹在,你这话…听起来豪气万丈,实则是忤逆君上之语,朱监军因病修养,本王可代行监军之职,发落将军并不需要黄老将军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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