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黄友光被点了一句,立刻抬头看了一眼萧恪,面上欲言又止。
萧恪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王爷,岑将军年少不知轻重,未免言语有失,冒犯之处臣愿替他向王爷赔罪,只是他与此事无关,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老将军这话本王听不懂,主动找上来的难道不是这位岑将军?贤妃娘娘在宫中步步谨慎,家中侄儿却敢什么话都说,本王只是代贤妃娘娘罚过,帮他长个教训罢了,与军中事务无关,老将军尽管放心。”
萧恪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摆到了那年轻将军的长辈一辈儿上,然而事实上,萧恪比这岑小将军仍小了七八岁。
其实也不怪黄友光心里打颤,毕竟刚刚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老爷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拦,可能那姓岑的命真的会交代在这儿。
此刻却另有一人开口,却并非为刁难贺绥和白子骞的人开口。
“王爷还听不懂几位将军话里的意思么?此事必是要有一人为之负责,王爷即便说再多众将也是心有不平的。”祁风站在一旁,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此刻却破天荒主动越众和萧恪说话,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帮白子骞和贺绥说话,这倒是让萧恪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多谢祁将军告知。”萧恪手中仍把玩着那柄短匕,配上他此刻皮笑肉不笑的阴狠表情,实在是让人畏而生寒,“先前黄老将军升帐询问何人愿意孤身带兵直取北燕粮草,无人应声,只有抚宁侯愿去。当日乱军丛中,呼图邪部士兵以一当百杀出一条血路时,又是抚宁侯一手精湛箭术令北燕狼主负伤逃离,这其中本王给过诸位很多次机会,但可有人愿往?如今倒是一个个跳出来了……”
“那王爷为何要私放北燕狼主?”
“为了大局。”
“王爷的大局当真是多,难不成我那侄儿也在王爷的大局里?”
“呵。顾将军可算把话说出来了,本王还以为你要憋多久。”萧恪嗤笑道,“将军之前嫌本王兵出奇招坏了军中规矩,劝我老老实实回京做个闲散亲贵,如今好好说着话又攀咬上了。看来这功名利禄确实是好东西,蛊得顾将军丢了以往风骨不说,甚至妄信害死你子侄之人的话语,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谋害同僚,只怕茂国公知道了会以将军为耻。”
顾樊拿手指着萧恪,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顾将军歇歇神,不是想知道大局吗?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想听,本王告知便是,免得来日谁家的公子在京中自己作死了也统统栽赃到本王头上来。”
“你!!”顾樊性子执拗,脾气又冲,今日被萧恪拿话从头挤兑到尾,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先前北境大败,并非贺牧将军和伏忠亲王之过,而是中洲皇子为了挑起齐燕战争故意暗害,使得我大齐将士死伤无数,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坐享渔翁之利。如今我们与北燕之战已避无可避,与其顺了旁人的意,不如让他们打起来,我们做这渔翁,反倒能少死伤些将士。也不知哪位将军心中存了狭隘心思,一个劲儿在军中鼓弄权术。若真有心于此道,不妨今日提出来,本王可帮着在京中某个一官半职,届时你们想怎么争权夺利尽管去,本王绝不拦着!”
全场无人应声,不过仍有几人是敢怒不敢言。
萧恪自然瞧见了。
他方才起身抽刀之时,心中便已有了计较,如今话铺垫得差不多了,倒可狠上一遭。
“私自调兵的是本王,私放狼主的也是本王,诸位将军心中不忿本王醒得,今日便自罚以平军心。”说罢便反握着那短柄匕首朝右侧琵琶骨处狠刺了下去,刀刃入肉再飞快拔出,刹那间血流如注。喷溅的献血溅到了周围侍卫的脸上衣上。
众人大骇,还不及阻拦,第二刀便扎在了近乎相同的位置。
短匕拔出来时,萧恪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但他却只是脚下向前挪了一小步。半身的衣裳已被血染红,脸颊和握着匕首的左手上全是血,而他人却稳稳站着,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此刻多数人已被他这狠绝的举动吓呆住了,一时哪还有人敢多说一个字,黄友光更是被吓坏了。
侍卫要来扶,萧恪将匕首丢开,格开侍卫的手,一步步走到众人跟前。
“王爷……您这是何必?”黄友光就站在萧恪身边,不由伸手要扶人。
“不是要说法么?本王今日说法给了,若还不满,大可写御状奏折告本王妄断之责,只是今日本王自罚过了,此事便已揭过,若再有人拿这事当筏子在军中生事,休怪本王不顾情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出来了吗?”
营帐中,萧恪仅披着外袍,右肩伤处虽已用草药和细布包扎过了,但仍有血不停渗出来。脸色虽白,精神头却还好,端坐房中一边询问着手下。
那两刀扎在萧恪身上,却也是狠狠扎在了贺绥心头,自闹剧散了之后便一直守在萧恪身边。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白子骞和祁风,不过前者因为要料理军务,只过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祁风倒是一直没走。
近卫首领看了一眼祁风,在萧恪颔首表示无妨后才禀报道:“是陈之丞。”
萧恪皱眉,手下动作顿了下,反问道:“陈之丞?消息可属实?”
“是顾将军说的,他也是没想到您……”
萧恪抬手止了近卫的话,话不必一字一句都说清他也能明白,不由低笑一声说道:“想抢功劳却想保风骨,好人坏人都当不成,白惹一身骚,也是愚蠢。不过这事也真是奇了。照理说陈之丞是他自己选的亲信,竟也是个二心的,顾樊也算瞎了眼。”
帐中仍有外人在,萧恪却毫无顾忌对顾樊出言贬低,却无人对他的话提出异议。
“阿绥别担心,我自己扎的,有分寸。”萧恪转过头就见贺绥眉头紧蹙,满面愁容,不由开口安抚,“倒是你,可还安好?”
“我无事。你且先歇着,我去送送军医。”贺绥摇头答道,随后起身携着那早就想逃开的军医和药仆离开。
不过祁风却并没有离开。
萧恪抬手轻轻覆上右肩伤口,抬头含笑看向祁风问道:“祁将军这是有话要同本王说?”
“先前听靖之说王爷行事偏激,今日倒是领教了。”祁风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萧恪一时不知他作何态度,故而没有立刻接话。却听男人接着说道:“这两刀下去,营中确实能安稳些日子,幕后之人得了消息,想必也会忌惮三分,若说唯一弊处……怕是靖之会为此懊悔悬心不安数日罢了。”
萧恪闻言回道:“祁大公子别忘了本王可是也受了重伤。”
祁风不吃萧恪这套,他板着脸视线扫过萧恪伤处,一字一句道:“这不是王爷自愿么?虽说当局者迷,王爷之心昭然天地,但您如此决绝行事时可曾想过,靖之已有所布局,并非事事都需要王爷出手相助。”
“……”萧恪被说得哑然。
祁风却不打算住口,又接着说道:“固然靖之谋划不敌王爷所为可一了百了,但到底不会令旁人跟着焦急难过。明明心中有万千话语要说,却要顾着某人的颜面憋在心里。”
这个某人自然说的事萧恪,祁风的话虽未点明,但说的人和听的人却都心知肚明。
“祁公子,多谢。”
“王爷又喊错了。这里是军营,而末将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不是谁的儿子!”
萧恪不由笑了下,随后抱拳道:“祁将军见谅,是小王言过。不过此次事祸起于谁,想必祁将军心中有数。”
祁风如何听不懂萧恪的话。
他转过身站得笔直,视线由上至下俯视面带微笑的萧恪,十分郑重说道:“祁风便是祁风,不是‘祁太尉的儿子’。大丈夫立世以忠孝为先,若二者不可兼得,祁某愿选前者。”
“祁将军这话倒让本王意外。”虽说朝中上下鲜少有几人不知道祁风和他父亲祁太尉政见不合,但父子血缘终究在。况且祁风为人正直刚烈,忠孝二字压下来,没人觉得祁风会真的背离祁家。此时此刻,他这番话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此清醒确实让萧恪有些意外,不由道,“原以为祁将军会困于忠孝二字之间,倒是我小觑你了。”
同样称赞的话从萧恪口中说出,不知道为何祁风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
“王爷说笑了。末将看王爷也是如此,不过……”祁风话锋一转,突然道,“恕末将依旧无法苟同王爷行事取舍,尽管末将知道王爷所做无措。”
“呵…哈哈哈!”萧恪愣了下,而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抚掌笑道,“祁将军执拗的地方着实可爱。”
“王爷!你若是不会称赞人可以不说。”
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被人称为可爱,别说这话套在一个精壮汉子身上诡异,便是这个词套在男子身上本就是个讽刺贬低的词,即便是说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娈,这次也是下流不堪的,祁风自然忍不了。
“抱歉抱歉,本王言错。”
萧恪口中虽说抱歉之语,但面上笑容不减,放浪不羁的模样让祁风知道对方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过想想萧恪本就是那等离经叛道的吊诡之人,自己确实没必要和对方计较那一二用词,当即抱拳便想告辞。
萧恪却在此时开口叫住了祁风。
“祁将军。本王深感与祁将军相见恨晚,特有一言说予将军听,望将军早做打算。”
萧恪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话,而看着萧恪骤然严肃的神情,祁风不由觉得心中一沉,“是什么?”
“将军一心为国为民,不恋权势富贵,自该是众人崇敬之人。然而令尊却早已深陷这潭泥淖之中无法自保,本王收到京中消息,说……皇后娘娘近日身子每况愈下,而陛下却没有顾及皇后娘娘的情分,前些时日又将令尊的族中手足,中书侍郎祁同深革职查办。一旦皇后娘娘不好,祁家作为太子殿下的后盾势必要被推上风口浪尖,而将军身为祁太尉的嫡长子,不论你与家人如何,外人来看,只有一笔写不出两个祁字的道理,望将军早做打算。”
“姑母她……”祁风欲言又止,不过他并未冲动之下将心中话都说出口,而是反问道,“王爷身在北境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焉知不是其中有王爷的手笔。”
“哈哈。本王喜欢祁将军敢说敢当的脾性,只不过此事将军是错怪本王了,本王是来帮将军的。”
祁风冷笑一声道:“帮?”
萧恪十分坦然点头,而后道:“将军动了真怒,必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心中恼恨猜疑本王,此等情深义重无怪靖之不喜祁太尉却愿意与将军相交。只是越是情深义重,关键之时越是无法割舍血脉亲情,太子殿下处境日益艰难,一个上天预兆可以让殿下坐上东宫的宝座,旁人也可以照猫画虎,最终只是天子愿意相信谁罢了。”
萧恪愿意同祁风说这些话固然有看重对方的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为贺绥和朝中未来的布局,话虽说得不中听,但字字真挚,并无诓骗之意。
真心才能换真心。
祁风沉默片刻后未答先问道:“王爷足智多谋,末将敢问一句,您可做到了割舍亲情?”
萧恪笑了一声,淡定地摇摇头。
“王爷此等心胸谋算都无法做到,缘何用如此笃定的口气劝说末将?”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如果说话的人自己都无法做到,旁人又谈何相信。
“劝说?本王只是奉告将军一句罢了,方才所言全无隐瞒诓骗,一字一句皆是事实,并非劝告,更没有强迫将军做什么的意思。至于将军方才所问,本王确实无法做到,也正是因为割舍不下的人太多,本王如今行事才遭处处掣肘,不得不以命相搏,挣出一丝光明来。”
萧恪这一年来盛宠不衰,于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旁人都只道燕郡王离经叛道。无论忠奸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几乎忘记了身为先宁王的嫡子,他的前路注定是坎坷荆棘。剑走偏锋也好、离经叛道也罢,终究不过是被碍了前路之人的无能狂怒罢了。
祁风久久不语,并非是因为萧恪方才的某一句话,而是他忽然懂得了萧恪这样离经叛道的‘奸臣’是如何被贺绥视为匡扶社稷之人的。
“王爷所言所行恕末将不能苟同,但……”祁风顿了下,抬头直视对方郑重道,“‘我’愿意相信你是对的。”
仅仅是作为祁风这个人,而不是祁太尉之子、怀化中郎将祁风。萧恪所为是豁出了一切的,而这样的路,祁风明白但…走不了。
“阿绥视祁兄为至交好友,那我也愿与祁兄交这个朋友。待得北境战事平息,你我得以返回京城,必要请祁兄痛饮三杯。”对于萧恪来说,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他身边除了至亲之人和阿绥以外,全都是利益捆绑而来。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不过如此罢了。
祁风固然无法跳出这个困境,甚至甘愿沉没于此,但对方心思澄明,于萧恪而言,也是难得可说得通之人,此番相交之语也是存了那么一些真心的。
“将军若是担忧,也可书信祁太尉,不过皇后娘娘崩逝也就是这半年左右的事了。”
“王爷如此诅咒之言若是传出去,少不得是一个犯上不敬的大罪,您坦然说给末将听,就不怕末将真的一五一十说给旁人听么?”
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二人的称呼又恢复成了最初将军和王爷的客套中去了,不过祁风还是对萧恪的大胆之语感到有些震惊的。
“将军即便说了,也是人之常情,本王敢说,自是不怕将军心怀恶念的。”
“……萧恪,我真的看不透你。”或许是心中真的疑惑,祁风感叹之时竟直呼萧恪的名姓,显然此刻并没有将对方当做王爷这个身份来看的。
萧恪却笑道:“将军看不透才对,看透我……可并不算什么好事。”
看透了就证明他们是一路人,而这样的人,只能成为萧恪的敌手,而不是朋友了,就譬如那位东宫的太子殿下便是如此。
“确实。王爷伤势不清,末将也不便多打扰了,这便先行告退。”
“祁将军…自便。”
祁风抱拳行礼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可走到营帐口时,他掀开帘子却又缓缓放下了。
歪靠着身子的萧恪听到些微动静,不由抬眼瞧了下,“祁将军?”
祁风背对着萧恪缓缓开口道:“末将不敢随意揣测王爷针对东宫的目的何在,但有句话希望王爷明白。高处不胜寒,储君是这世上比天子还要难坐的位子,事事时时都要为诸子楷模,容不得一步行差踏错,可无论做得好与不好,皆容易成为帝王心中之刺。靖之为人坦荡率真,心中磊落光明,这样的人便如那烈日骄阳,活得通透。即便是王爷您,也迷恋其中无法自拔不是么?”
贺绥赤子心肠,他心中固然也守着君臣规矩,但除开那些皇亲贵胄的身份之外,其他人仍旧是他们自己,所以哪怕祁太尉是间接促成老侯爷之死的帮手之一,贺绥也能与祁风相识交心,不带鄙夷仇视的目光看待上一辈的爱恨情仇。
“……祁将军大智若愚,着实令本王刮目相看。”提起太子萧定昊,萧恪视线转向一旁,过了会儿才又道,“正因如此,我与太子殿下注定难为友。”
“末将言尽于此,该如何决断自然是王爷的事,容不得旁人置喙什么。末将……告退。”祁风说完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萧恪一人独坐帐中,肩上的伤处仍在隐隐作痛。
“高处不胜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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