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90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同年冬月二十三,离年关尚有几日,齐军凯旋。

而令朝野上下震惊的是,齐帝既并没有让太子代其犒赏三军,更没有另行指派哪位皇子,最后代天子行此皇权的竟是燕郡王萧恪。

朝中物议沸腾,萧恪却懒得管那些人如何想。

代天子领百官犒迎三军当日,他来得比所有人都早,一身绛紫郡王朝服,脸上的笑容是半点藏不住,他才不管旁人如何想他疑他。

整整六年了,他连写封书信都极为克制,如今心尖上牢牢记挂之人即将凯旋,他又岂能像平时一般平静无波。

待马蹄声渐渐近了,萧恪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胸膛,如果不是他此刻是代表天子,只怕会丢下身后群臣,策马赶去贺绥身边。他强自按捺喜悦,从能看见前方身影起,他的眼神就再没从贺绥身上离开。

六年未见,贺绥壮实了不少。

经过岁月与战争的洗礼,当年一腔热血的少年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此刻的贺绥恰如收鞘的利剑,浑身锋芒几不可见,但细瞧眉宇之间,竟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骑在马上缓缓而来,英武逼人,他已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了。而这一世,没有莫须有的污名与陷害,贺绥带着一身战功荣耀归来,萧恪是真的打心眼里为他开心。

此刻他满心都是贺绥,一双眼落在对方上离不开,直到随行的大太监捧了酒器来暗暗提醒,萧恪才克制心中狂喜,捧了酒杯代天子犒赏三军。

封赏的旨意其实早有天子使臣至边关通报了,萧恪再说一次,不过是走个过场。

唯有那条对贺绥的额外加封是旁人不知道的,军中将领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也只是大抵知道贺绥要受大封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擢拔,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贺绥自己也是震惊,但萧恪是代皇帝宣读圣旨,他不可能当面回绝,只能先跪地谢恩,双手高举捧了那封略显‘沉重’圣旨起身。

萧恪伸手扶了一把,而后退后两步看向为首的黄友光,双手叠在一起,虚虚冲对方拜了一拜,也算是给了黄友光这个三军主帅该有的尊重与颜面,而后便道:“恭贺元阳侯,陛下体谅侯爷劳苦功高,特为侯爷备下酒宴,马车便在不远处,请侯爷即刻入宫。”

“臣叩谢陛下隆恩!”

“侯爷请。”萧恪笑着为黄友光让路,自有宫中内侍领着人去乘宫中马车。待将三军主帅送走了,萧恪才转回来面对余下诸将道,“陛下有命,今日只召元阳侯一人入宫,诸位将军还请与本王暂去京畿大营歇上一日。明日吉时,再由本王领诸位将军入宫谢恩。”

黄友光被宣召入宫,一众将领中唯有廖明德和白子骞官位最高,二人对视一眼,上前代众将领旨。

贺绥将不解压在心中一路,直到回了大营,与萧恪独处一室时,他才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允宁,这封圣旨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阿绥别看我,陛下乾纲独断,这封赏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知道。”贺绥迎着萧恪的目光,十分肯定说道,“你即便要为我争什么,也断不会将我架在火堆之上。”

萧恪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贺绥的说法,不过他手上没有闲着,烹完茶又捉了贺绥的手过来细瞧。

印象中,贺绥的手因自幼习武的缘故,指腹手掌都磨出了一层薄茧。而今六年不见,触手是又厚又粗糙的一层老茧,手背上还留冻疮的旧痕,除了这些,竟还有数道愈合后的疤痕,最长的一条从右手手掌一直蔓延至臂甲之下。

这些新旧伤痕是贺绥身为武将阵前拼杀的证明,一双手尚且如此,还不知身上曾受过多少伤,萧恪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不能阻拦贺绥一腔报国远志,更不愿将对方拘在府里,明明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看到那双布满沧桑痕迹的双手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堵得慌。

“明儿面圣回府,我就叫霍子溪送上好的药膏来。”

“好。”其实身为男儿,贺绥并不在意自己身上有这些痕迹,但他不愿意让萧恪心里难过,还是低声应了一句。

萧恪捧了贺绥的手贴在颊边,轻轻磨蹭,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仿佛要将这六年漏掉的份儿全都补上一般,而贺绥也是一样。

两人谁都没有急于询问对方六年境况,就只是静静对视。

六年时间,两人已从当年清秀少年蜕变成了成熟男人,相较于京中的锦衣玉食,在边关拼杀多年的贺绥变黑了些,二人身量虽相当,但贺绥身形明显结实些,身披盔甲,端的是一副英武逼人的将帅模样。

良久,贺绥率先开口。

“我在北境一切很好,你放心。你呢?”

“嗯,我也好。如今朝中再无人敢欺我算计我,牧姐和白琮也很好,有我守着,没人敢到他们跟前犯贱多话。”

“我与姐夫在边关不得照拂,这么多年亏得你照顾长姐和小琮了,多谢你。”

萧恪闻言却轻摇了摇头道:“阿绥,你我之间无需提那些。”

“不,一码归一码。我知道朝廷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长姐当年返京,不知多少人盯着要踩我们姐弟一脚,就连……我知道都是你尽力回护着。”贺绥此刻心境已不同年轻时那般单纯,他很清楚自己效忠的是天下和黎民,并非仅仅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皇帝,只是有些话他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直白说出口的,“长姐的书信我与姐夫也看过了,她说这几年小琮一直是你教导着,如今性子稳重,不再如儿时那般任性了,他今年的束发礼也是你忙前忙后操办着……我实不知该说多少谢字才够。”

“牧姐托我教导,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他能听话,也是因为母亲在身边,心里踏实,便没有那许多不安,我也就是整日带着他,偶尔提点,没什么功劳苦劳的。不过阿绥若是要谢我……我也不是不愿接。”

说话间,萧恪的手顺着贺绥手臂一路往甲胄之下钻,奈何那盔甲实在碍事,摸了两下就被贺绥抓住手腕拽了出来。

“阿绥可怜可怜我?这六年我可是推了不知道多少送上门的佳人…”

萧恪作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过贺绥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待了六七年,早不似少年时那般脸皮薄。对于萧恪的挑逗无动于衷,只是微笑着捉了对方双手,一只手就扣住了手腕抵在胸前,凑近些挑眉问道:“允宁此刻还想要么?”

明明是被压制的姿态,萧恪头略略扬起看向贺绥,嘴角却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坦然答道:“想。将军神武,小王哪里是将军的对手。将军若要小王,自是予取予求……”

若论调情,萧恪口舌功夫自认不输旁人,他是重生之人,比旁人总少些顾忌,至于脸皮那等物事,在心上人面前自然更不重要。

“呵。允宁口舌功夫倒是比从前更厉害了,我是说不过你。”

贺绥到底是比不上萧恪没皮没脸,无奈地笑了声,正准备将人放开,营帐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两人并肩而来,看清帐中两人姿势顿时愣住。

终究是白子骞反应快些,拉着祁风后撤一步放下了帐帘,随后轻咳一声在帐外说道:“臣等不知燕郡王在,还请恕罪。”

若是白子骞一个人来的,他可能不会这样‘公事公办’,但身边还跟着个祁风,虽说刚刚那一幕对方肯定已经看到了,但当着外人,该守的规矩还是不能错的。

萧恪不觉什么,倒是贺绥闹了个大红脸,赶忙撤了手,尴尬地咳了两声走到营帐门前撩起帘子招呼外面两人进来,一边跟着解释道:“姐夫、云扬兄,方才…都是误会,我与允宁玩笑来着。”

白子骞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祁风走进来一见萧恪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知道多半又是贺绥被对方逗了,不由开口道:“靖之不必同我们解释什么,只看燕郡王在此,便是多荒谬的事我们都明白。”

“数年不见,祁兄言辞一如既往犀利,倒教小王好生受伤。”

祁风只笑了声便径自寻了个椅子座下,瞧着倒是与萧恪关系不错的模样。

见白子骞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萧恪抬手示意对方落座,一边解释道:“姐夫坐便是,祁兄刀子嘴罢了。”

贺绥与白子骞对视了一下,随即点头默认了萧恪的说法,白子骞这才拱了下手寻了个位置坐下,只不过嘴上仍说道:“军营之中,还是以职务相称得好。”

白子骞是昔年贺崇疆手把手带出来的弟子,是与贺家姐弟同出一辙的板正性子。

萧恪点了下头,随即主动询问道:“那两位将军结伴而来,是为寻阿绥,还是…为我?”

以萧恪与贺绥的关系,莫说白子骞、祁风这等素日关系亲近之人,便是朝中听多了风言风语的朝臣也能猜到这时候萧恪一定在贺绥帐中。白子骞之所以有刚刚那个反应,并非意外于萧恪人在,而是正撞到小舅子在营帐中将萧恪手腕扣住按在凳子上的情景。

那副景象若换了不认识他们的人看了,必定以为是贺绥要对清俊公子巧取豪夺,白子骞一时震惊之下,这才连忙拉了祁风出去‘避嫌’。

此刻误会既已解释清楚,他二人对视一眼,祁风抬手做了个让的手势,交由白子骞来问。

“陛下单独召见黄将军与靖之此次封赏一事,不知王爷可知道什么?”

萧恪轻飘飘回道:“抬举罢了。”

“抬举谁?”

“自然是陛下心中应抬举之人。”萧恪打了个哑谜,并没有如实告知,转而说起旁的,“你们远在边关,对这些年朝中风云变幻恐怕都不清楚。自从几年前皇后娘娘薨逝,朝中便为了谁做继后之事吵嚷得热闹。太尉伤感于姊妹接连过世,一时难以振作,去年多州连着闹水患疫病,陛下有心治理,没成想治了个水患竟还牵出了一连贪腐昏官,为首的便是从前杨大人辞官返乡后,被陛下亲自擢拔的那户部尚书康肇。闹了这一出后,朝中人才凋敝,陛下深感身边无无人可用,又瞧着诸位殿下年轻有为,心中不由感慨,便借着这次边关大胜冲冲喜罢了。”

说到这儿,其余三人便明白了。杨焕致当年被齐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回乡,新任的户部尚书则是皇帝自己信任的臣子。可偏偏水患贪污赈灾银之事牵连出了一串大小官员,最后还顺藤摸瓜把康肇给抓了出来。齐帝为了平民愤正公道,自然只能处置了康肇等一起人,而继后人选之争让齐帝感受到了诸子年长的威胁,自然着急扶持可为自己所用的臣子,哪位皇子都不站的贺家变成了最合适的人选。尤其是贺绥与萧恪是绑在一起的,而萧恪是齐帝身边唯一可信的子侄,自没有比封赏贺绥更好的办法了。

而萧恪没说的是,康肇会被揪出来是背后有他和康王推波助澜的功劳,不然这等皇帝宠臣蛀虫,寻常人根本不敢查不敢办。康王借机削弱齐帝身边可用之人,又煽动流言让齐帝声名受损,而萧恪则借此孤立齐帝,他们二人亦是配合无间,各自取了好处,做事干脆利落,被架上高台的齐帝纵使想保也保不了手下臣子。

“如此说来,明日没有鸿门宴。”

萧恪坦然笑言:“自是没有。”

白子骞颔首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再没别的疑问了。祁将军,请。”

祁风只摇头道:“我也没别的事要问了。”

“二位将军记挂阿绥安危,着实令我感动。只是二位虽没有疑问,我却有一问想分别问问你们。”萧恪抛出话来,左右各瞧了白子骞和祁风一眼,见那二人都点了头,才先面向白子骞道,“齐燕战事面上虽平,但我们都清楚那位北燕新汗王为人如何,朝中如今为了是否加派一位守关大将而争论不休,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朝中能守关的将领虽也不少,但要论起最熟悉北境的人选,扒拉扒拉却没有几个了。

黄友光如今封了元阳侯,且其年事已高,齐帝封赏就是没打算再将人外调的打算,而贺牧伤好多年都没被再指派出去,显然也是朝廷不打算再用女子为将了,祁风年纪尚轻且又是祁太尉嫡子,贺绥封了金吾卫将军留守京城。这么随便一扒拉,眼下合适的便只剩下白子骞和廖明德了。

男人沉思片刻后,抬头直视萧恪的目光,语气坚定回道:“若是朝廷有命,臣责无旁贷。”

萧恪在旁道:“将军需清楚,朝中不打算再用女子为将,更不可能让她跟着你走。”

“我知道。”

一时帐中无人应声,隔了许久,萧恪才叹了口气道:“既如此,若真避无可避,我当尽力为将军筹谋。”

白子骞抬手言谢。

既问完了他,跟着便该是祁风了,虽与己身无关,贺绥依旧在旁听得认真仔细,只是自白子骞答话开始,他紧蹙的眉头便没有舒缓开来。

“听闻在边关时,常有一异族男子只身入营与祁兄相见,不知又是什么缘分?”

此话一处,帐中另外三人脸上都难掩意外神色,祁风神情严肃反问道:“此事,王爷何时…是如何得知的?”他原是想知道萧恪什么时候听说的,可话问出口又觉此时再问这个并无甚意义,便中途换了话。

“祁兄自觉坦然,殊不知哪怕身在军中,仍有无数眼睛盯着你,风吹草动都会传回京中。至于何时……约莫得有大半年了。”萧恪说得口干,便停下饮了一口茶,抬眼看了下祁风此时若有所思的模样,放下茶碗又补了一句,“祁兄若是推算谁走漏了风声,那大可不必,你方才所问…不就是承认确有其事?不过我仍是要问,那异族人之于祁兄,到底是何身份?接下来你又作何打算?”

祁风沉默了片刻后方解释道:“不过是个武痴罢了,且他出身西边胡族,虽是异人,却与齐燕战事无关,更没有其他企图。”

萧恪闻言却叹了口气,幽幽道:“当年与祁兄一谈,我便知你并非真糊涂之人,怎么此刻反倒想不明白了?还是……关心则乱?”

“什么?!”

“不管他是胡人、还是北燕蛮人,你与他之间一日不彻底了断,便是一把悬在令尊头上的利刃罢了。”

“你为何告知我这些?”祁风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自己父亲与萧恪政见不合,二人拥立的皇子都不同。今日若萧恪不说,将来想必会成为打击他父亲的一柄利器,可偏偏萧恪毫无保留地说了,这是毫无道理的事。

萧恪却坦言:“我虽搅动朝局风云,却不至于泯灭良知人心,若非你姓祁,你我原也可以相知为友。何况,吾之大业,不愿牵连无辜之人,更不愿让阿绥瞧不起我。祁太尉与我意见相左,我仍有许多法子打败他,不需做这等伤阴鸷的事,唯独不是为了帮你。”

“是嘛……”祁风闻言笑了一声,也不多争什么,也别开头道,“王爷既这么说,那我便这么信,至于谢便免了,想来你也不图我说这些。”

贺绥在旁静静听了许久,期间多数时候眼睛是一直落在萧恪脸上的,此刻听了祁风与萧恪的对话,心中不仅没有宽慰,反而担忧更重了些。待帐中再无人开口后,他突然开口,起身对着白子骞与祁风二人抱拳郑重道:“我与允宁有话想要单说,劳烦二位先回。”

贺绥几乎不曾用过这般不容拒绝的言辞,更不用说是赶自己的亲友离开了,如今既这般说,白子骞立刻明白小舅子心中藏了他们不能听得事,左右疑惑已解,也得了萧恪的承诺,再无旁的记挂担忧,便起身率先告辞。祁风紧随其后,只是离开前仍是同贺绥说了一句,“靖之,若有需要,可托人来寻我…们,今日营中有我与白将军,廖将军那里我稍后派人知会,不过想来他知道王爷在,也不会计较什么。”

“多谢云扬兄。”

萧恪在一旁歪头道:“阿绥要同我单独说什么?”

只是话音未落,就见贺绥径自脱起了身上盔甲,连他也愣了下,不由开口问道:“阿绥这是怎么了?”

贺绥不多说什么,只卸了全身甲胄挂在帐中架子上,上身只穿了件厚实的素色中衣站在帐中,神情严肃。外面天色尚白,以贺绥平日言行举止,断不会做这等随性之事,这才让萧恪瞧了心生疑惑。

刚站起身,却被贺绥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给生生按坐了回去,“阿绥这是做什么?”

“云扬兄的事……对你是利是弊?”

“谈不上利弊,只不过不想胜之不武罢了。”

贺绥敏感得从萧恪的言辞之中捕捉到某些事,十分笃定地说了一句,“你很清楚是谁要对借云扬兄的事动手,对么?”

萧恪脑子里甚至没有转过半点隐瞒的念头,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

贺绥见状却长叹了一口气,他心中已隐隐明白了些事。双手按在萧恪肩上,微微低下头与之四目相对,随后道:“这个人便是当年你来北境时替你在京中平事的人,而你这么多年仍然同他共事。允宁,告诉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