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贺牧看着眼前的青年,这些年她在京中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却是亲眼瞧着那个略有几分机灵劲儿的少年如何一步步成为权倾朝野的宠臣。而正如萧恪自己所说,他和他生父谦逊不争的温柔性子截然不同,圆滑的处事秉性也盖不住皮囊之下的疯狂,时刻透着与年纪不符的老练。
而就是这样一个她都难琢磨透的人,却对她的弟弟情根深种,贺牧身为姐姐,一时不知是担忧多谢还是欣慰更多。
“你最好牢记你今日所说。”
萧恪收敛全身锋芒,双手交叠,默默向坐在主位上的贺牧躬身一拜,无需过多言语也足够证明。
贺牧看向自己弟弟,贺绥淡然回望长姐。他点了点头,同样语气坚定说道:“我已决定,此生唯他一人,无论如何,生死相随。今日陛下重提赐婚一事,望长姐明悉我二人情谊。”
说罢也同萧恪那般,躬身拜了下去。
“舅舅……”白琮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相劝,只能转头看向贺牧,“娘……”
贺牧重重叹了口气,白子骞自旁边伸手过来,正覆在妻子手背上,轻声道:“他们两个都是有主意的孩子,这一点咱们七年前就知道了,不是嘛?他们已非孩童,凡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咱们只需要默默看着就够了。”
其实丈夫所言,贺牧当然也清楚,她也并并非那等迂腐之人,不然七年前边境萧恪表白时,她便可将这祸害自己弟弟的小子打出去了。
“你们自小相伴,情谊非比寻常。既是已下定决心,我便只有一句话要讲给你听。”话是对着萧恪说的,贺牧松开了攥紧的拳,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郑重说道,“我弟弟……今后就拜托你了。”
萧恪闻言一震,他抬起头直视贺牧的双眼。而后一撩下摆直接便跪了下去,贺牧下意识想去扶,被丈夫按了下便安然受了萧恪的大礼。并非是白子骞托大,而是这一礼并非是燕郡王跪拜臣子,而只是萧恪淡淡作为贺绥此生伴侣对贺牧这个做姐姐的尊重。
“长姐放心,只要我萧恪还有一口气在,此生就绝不让任何人伤贺绥半分!”
听到萧恪的称呼,饶是贺牧这样心志坚定的女将军,眼中也难掩泪光。白子骞作为丈夫,始终在一旁默默支持妻子的一切决定,见她因弟弟的终生大事心中怅然时,适时开口宽慰道:“该是高兴的日子,咱们也算多了一个弟弟,娘子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你说得对。”贺牧征战沙场多年,早不似寻常女儿姿态,原就是微泛泪光,指腹一抹也便恢复如常神色。她视线一瞥看向自己亲儿子。知子莫如母,贺牧只一眼就将儿子心思看透,面上却不发作,只口中催促道,“虽未成礼,允宁也算是你另一个舅舅了。琮儿,还不去见礼?”
当着双亲和舅舅,白琮自然不会像几年前那般冲动易怒,他面上仍挂着笑,站起来向贺绥和萧恪拜了一拜,随后转回身饶舌道:“娘,都是舅舅,叫着也分不清,儿子还是习惯叫萧叔。”
“随你。”对于儿子怎么称呼,贺牧并没有按头非让他叫萧恪舅舅不可,只是仍提醒了句,“不过允宁是你舅舅认定之人,你日后需多尊重他些,别总像之前似的没大没小。”
“儿子记下了。”
贺牧点了点头,复又看向萧恪二人道:“你们起来坐吧。”
白琮主动让了位置,让萧恪和贺绥坐到父母左下首,自己则做到了对面中间的位子去,正对着萧恪,倒也算合规矩。白子骞夫妇见儿子懂事,也不再多说他什么了。
贺牧既认了萧恪为一家人,言语态度比一开始多了几分随和,只不过提起皇帝封赏贺绥之事仍表达了心中的担忧。
萧恪如今是齐帝身边的近臣,自然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闻言便安抚道:“陛下如今倒是真心想启用阿绥。我们的婚事从前定下,是为了挑拨离间,但此次,却是为了将我二人绑在一起为其所用罢了。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诸子年长,朝中外戚、权臣心思活络,早不似几年前陛下年富力强之时。”
“你出身宁王府,陛下竟能如此信你?”
“长姐以为,我为何被言官谏臣斥为奸佞?”萧恪说起这事,言辞之中不乏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断尾求生,旁人看来我是冷血狡诈,殊不知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太子殿下眷恋阿绥,视我为眼中钉,我若想庇护心中重要之人,便只有陛下是唯一的靠山。”
贺家满门忠烈,虽说当今陛下屡屡迫害,致使贺牧姐弟并不如生父贺崇疆那般忠心不二,但到底还是有几分信仰在的。是而听到萧恪说太子与他如何如何,贺牧不由皱起了眉。
“允宁,太子为东宫储君,陛下百年之后,自是该由东宫继位。传闻你在叡王和齐王之间摇摆不定,你打算做什么?”
“长姐。若非生死存亡,我总不至于做下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有些事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被逼无奈。太子殿下对阿绥的心思,稍亲近些的都知道。”萧恪说着话,突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白琮,“云随这些年与太子殿下颇为亲近,当年也曾亲历,该是清楚的。”
白琮眼神一凛,不过很快隐了下去,面对母亲探究的神色,他连连摆手道:“儿子确实不知。与太子殿下来往也是因为当年我落入歹人之手,是太子殿下搭救才没被人折辱糟蹋了去,并不晓得其他的。”
贺牧略略放下警惕,神情凝重说道:“贺家处境前途不明,你舅舅他们步步谨慎很是不易,你虽姓白,却也是贺家的孩子,保不准便有心思叵测的人盯着你一举一动。知恩图报固然无错,但太子殿下乃东宫储君,你来往也需注意分寸,莫让人拿住了话柄,置你父亲与舅舅于险境。”
“儿子听娘亲的。”白琮不情不愿地应了,却趁着父母没注意,偷偷瞪了对面的萧恪一眼。瞧着他同自己舅舅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便来气。
贺牧颔首没再提点儿子,一家人坐在一块闲话家常。毕竟六七年未见,今日贺绥和白子骞才刚回府,自然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聊到管家过来询问晚膳是否要摆上时,贺牧看向萧恪问道:“允宁今日可要留下?”
“长姐,其实……”贺绥心里记挂着康王的事,本想着代为开口说不留了,却被萧恪按住了。
贺牧的眼神在弟弟两人身上流转,笑着问道:“这是藏了什么悄悄话,竟是不愿意说出来?”
萧恪代为回答道:“没有什么,只是阿绥一心为我,担忧我明日早朝起早还要两府折腾。起先说要同我回王府住,我想着今日久别重逢,自然是该在家住着,我们都是男子也没有旁的讲究,便拦了。不过是让人送套换洗衣服过来罢了,不妨事。”
“既如此,那便在侯府住下好了。阿绥卧房还算宽敞,想必够你二人凑合一宿。王府那便,待会我让人去传话,你列个单子给我,好叫人将需要的东西一并取来。”
“多谢长姐,那小弟就不推辞了。”
贺绥没再提此事,等二人结伴回了屋,屏退了闲杂人等才开口道:“康王的事非同小可,你原不必顾及我的。左右长姐他们都在京城,团聚也不差这一两日。”
萧恪却是摇头道:“过了年关,只怕是又要分离。”
贺绥听了那话,立时便明白了,“你是说…陛下属意姐夫去守边?”
“是。纵看朝中这起子武将,祁氏一派是断不会启用的,黄友光封了元阳侯,但陛下并没有用黄家人守边的意思,廖明德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剩下人老的老废的废,你既已做了右金吾卫将军,姐夫势必不会留在京中。程昌年身为安北节度使,几年前康王搞出来的那件事虽不至于动摇他的地位,但终究不再被皇帝全心信任,若是文官,又镇不住边境虎狼。估摸着便是一文一武,这文官皇帝手里还有不少人选,至于这武将人选……多半是姐夫。”
“长姐之前伤愈后仍被留在京中,想来陛下仍是不会让长姐跟着一起去。”
“这个倒还好说。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半点不把女子放在眼中,只要白琮这个嗣子留在京中,让姐夫他们夫妇一起去边关也不是完全不成的事。”
贺绥颔首不再多言,萧恪既已说了这话,那么多半便是十拿九稳,他无需多言。起身出了内室,不多时捧了笔墨纸砚回来放在一旁的桌上,主动替萧恪研起墨来,一边说道:“我这边任命的旨意应当没那么快,明日你且去忙你的,我晨起安顿好侯府的事便返回王府替你安排着,有什么需要手下做的,你稍后一并同我说了,我帮你办妥。”
他二人已互诉心事,萧恪自然不会再拒绝,更何况,唯有贺绥才让他最为放心。
“九皇叔心思难猜,再怎么提防也是费功夫,明日见招拆招便是。不过阿绥明日可召洪喜他们三人进府候着,等九皇叔那边道明来意,有什么需要,也好分派事叫他们做去。大婚的事,估摸着宗正寺和礼部得忙上一阵,你且知会洪喜和梁砚秋一声,让他们在这事上提前准备着便是。”
“我知道了。”
次日过了午后,康王带着楚寻等人去了燕郡王府。
康王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和萧恪有得一拼,即便萧恪与康王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平日也是不愿同对方多说上几句话的。
“九皇叔昨日让楚先生传话,不知有何事找侄儿?”
康王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接命楚寻取出一页契书,正是几年前萧恪签的那份。
“好侄儿当日欠我一个承诺,如今战事已平,我便带着契书过来教侄儿履行当日承诺。”
“不知道皇叔想让侄儿做什么?”
康王听出萧恪言语中暗含的戒备,便笑道:“侄儿放心,叔叔既承诺你绝不是违背人伦之事,更与朝廷之事无关。”
“九皇叔不妨直说。”萧恪抬眸瞅他,手指却不自觉轻点了桌案两下。
康王此刻却看向楚寻道:“去把人带进来。”说完还有意瞧了眼坐在一旁的贺绥。
不多时,楚寻带了个女子进来。
那女子瞧着年岁不算大,举手投足却仍能看出些妩媚风尘气来,容貌虽算不上什么绝代佳人,但萧恪在看到那女人时,神色却有一丝僵住了。不似他往日从容镇定,明显到是个人就鞥瞧出些不对劲来。
康王同样有些诧异于萧恪的反应,他扭头看了眼被带来的女人,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玩味,转回头来直言:“本王今日来,是想让侄儿留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兜兜转转,竟还是回到了原点,就连领来的女人也和前世是同一个人。
不过与上辈子不同的是,康王这次是明着塞人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康王的目的就是要找个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只不过前世他糊里糊涂顺了对方的意,还因此伤透了贺绥的心,而这一世,他是不可能让对方得逞的。
“九皇叔这一出…侄儿倒糊涂了。”萧恪压下那一丝吃惊,毫无顾忌自污道,“天下人皆知我只爱男子,即便此刻绝代佳人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我也是没半分欲念的,皇叔不如换个事要我做好了?”
康王却好似没听到萧恪说的话一般,他伸手扯过那女子,仍是笑着说道:“她是我特意寻来的人,虽早没了清白之身,但罚没入贱籍前,也是诗礼世家的女儿,家中往上四代,皆是出了名的名士,配得上为你延误血脉。”
贺绥和萧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康王一字一句都透着冷血无情,在他眼里,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有任何价值。且不论那苦命的女子,即便是提及自己的亲侄儿,也是只将人当做留种的物件,这样的人,若说他是颠覆朝廷的幕后黑手,贺绥并不意外。
萧恪要比贺绥更清楚康王内里疯癫的本性,方才那一瞬失神,不过是这一世再见‘故人’,心中一时有些震惊罢了。
“若说只是替皇叔照看这女子一时半会倒也罢了,只是留嗣一事,皇叔还是莫要打侄儿的主意了,我无法同女子圆房。”
堂兄人闻言神色各异。康王脸色阴沉,楚寻却在一旁抬袖掩面摇头轻笑了声,贺绥同萧恪快速交换了个眼神便恢复如常,唯那被当做物件的女子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好侄儿雌伏他人身下久了,那**都不中用了?”
这话说得足够混账恶心人,萧恪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别说旁人的事他不会动容,便是自己被这么讥讽骂了,他也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模样,甚至还笑道:“即便如九皇叔所说又如何?”
“不如何,只要你身子还没废,不过是一碗虎狼药的事罢了。”
“康王爷,还请慎言。”贺绥一掌重重扣在桌案之上,直言,“允宁是我枕边人,王爷当着我的面塞个女子过来,看起来是完全不打算过问我的意思了?”
萧恪说话仍有几分真假难辨,是而康王并不全信。但贺绥不同,朝中无人不知他秉性正直,是半句谎话不会有的,听他方才那话,虽说得不太直白,却也暗示他与萧恪之间是他在上,算是默认了萧恪的说法,康王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
萧恪在旁笑得恣意,贺绥同他默契配合,真真假假之间已让康王有些相信萧恪真是雌伏的那个。加之贺绥多年征战归来,周身杀伐气并非装出来的,他一开口,不怒自威,更是唬得旁人不得不信。
如果不是怕被康王看出端倪,萧恪此刻只想捧腹大笑。他强忍着笑意,言道:“皇叔若非要为我父王留个后,二哥尚在。出了我郡王府的大门,乘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宁王府,皇叔不如去问问?”
康王想都不想便回了一句:“萧岭那样的贱种也配?”
这话正中萧恪下怀,他饶有意味地瞧了康王一眼,直言:“九皇叔说这话可真有趣!虽说二哥的生母是陛下赐的人,但他身上到底留着我父王的血脉,以皇叔的立场说我二哥,怕是不合适吧?”
康王怒极反笑道:“允宁口舌功夫了得,只是这白纸黑字的,你莫不是要毁我的约?”
‘我’那个字咬得极重,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之约,彼此心知肚明,可毁谁的约却意义不同了。譬如他康王的约,就不是轻易可毁的,虽是询问,那话却实打实是警告。
“毁约?皇叔这可就冤枉我了,实在是皇叔所提侄儿办不到,这强人所难的事可怪不得侄儿我。且皇叔方才也听阿绥说了,我如今听他的,自是不能同女子圆房。”贺绥与他互为遮掩,萧恪索性就咬死这个说法,左右他也没什么名声可言,外人怎么说他,他才不在意。
康王闻言冷笑,他如何不知萧恪的打算。
“且不说昨日皇帝才命礼部重新筹备,你们尚未成礼,贺将军便已打算越俎代庖了?”
贺绥面色未变半分,从容回道:“臣与燕郡王早行过周公之礼,王爷要他纳妾生子,却说臣没有资格管?”
贺绥只是不愿与人交恶,却并非没有脾气的面团任人揉捏。以往温和宽厚的人突然横眉冷目,倒比旁人更有威慑力一些。
“贺将军跟允宁时日长了,口舌功夫也颇有长进。”康王笑了一声,随即站起身,作势便要离开一样。
萧恪一时猜不透康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眉头微皱也不说话。
“康王爷。”倒是贺绥跟着站起身喊住了对方,在康王转身瞧他们的时候指了指仍一动不动站在堂中的女子,“王爷忘了把这位姑娘一并带走。”
康王看着那女人,突然歪了下头说道:“既然允宁不答应,那她自然没有半点用处了。要杀要放,还是干脆送她回勾栏院,便由你们做主便是,左右我康王府是不养无用之人的。不过想来贺将军宅心仁厚,定然不至于要她性命,想怎么打发,请便。”说罢便带着谋士楚寻离开了。
萧恪看着那女子,扬声唤了外面伺候的洪喜几人进来。抬手一指那女子说道:“将人打发了,不拘哪里,教她再踏不进京城半步便可。”
萧恪可没有半点慈悲心肠,若说旁人,他或许还没有那么忌惮,但这女人是上辈子他纳进府还生下了庶长子的人,这一世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留人在近侧。
熟料那女子听了萧恪要打发自己的话,突然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边磕头边声泪俱下喊道:“求求二位贵人别打发奴家走!哪怕做粗活的奴仆都好!只求别赶我走!求求了!”
她磕得十分用力,即便是洪喜见状立刻招来两个小厮过来搀人,那额头仍让她自己磕出血来。
萧恪仍是一副冷面孔,那女子左右瞧瞧,便膝行了几步,不顾小厮阻拦,拼命抓住了贺绥的衣摆哀求。
贺绥看着楚楚可怜的女人,板着脸问了一句:“我可以给你银两傍身,你的贱籍也可帮你除了,你可愿自行离开?”
女人顿了下,却最终还是揪着贺绥的衣摆摇了摇头。
“为何?”
女人依旧摇了摇头,泪掉得更厉害了。
萧恪怕贺绥良善性子架不住这人哀求,便吩咐道:“让人把她捆了,今日便送去京郊的庄子上。子溪,派你手下的人仔细看好了,别让她莫名其妙死了。”
洪喜和霍子溪各自领命,这次小厮再来拉人便不似刚刚那般不敢弄疼人了,一下子就将女人扯开了。
“别!别送我走!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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