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椒鸡
从北洲到白屋城,途径夕宁城、丹丽城,直至天元城,曾经艰难跋涉,而今凭虚御风,恍惚中,竟有种世界变小的感觉。
一剑直达无妄峰山顶。
山巅之上,一双雍容的凤眼望过来,山风停顿,飞鸟止鸣,漆黑与茶褐对视,时钟好像被人往前拨了一格。
牧封川胸口好似被猫爪挠了一把,跳下飞绿,笑问:“师尊是在等我吗,等了多久?”
晏璋神情淡淡,瞧一眼飞剑:“以你而今修为,可以换把好些的灵剑了。”
他岔开话题,牧封川并不生气,不知为何,看着晏璋故作无事的模样,一丝恶意从心底悄然冒出。
牧封川不及多想,自己忽如其来的念头是怎么回事,灵兽谷未能满足的表演欲,此时有了新的展现地方。
他低头垂眸,轻声道:“嗯,我先去休息。”
说着便要进屋。
站在原地的晏璋怔愣片刻,将他一把拉住,蹙眉道:“累了?是伤势未愈?”灵力从他指尖流入牧封川经脉,精准轻柔。
牧封川回首抬眸,满脸困惑:“师尊既然不是等我,在外必有事情,我进屋,免得打扰您啊。”
晏璋表情一僵,目光投注过来,瞬间森冷。
嗨,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有晋相年的好脾气。
牧封川强忍笑意,语气诚恳:“此次外出没有日日报平安,本来是想让师尊知晓,我也有了独自在外闯荡的能力。不过离宗久了,还是会想您,乍然见您等在外面,还以为是等我,哪想,是我自作多情。”
他边说,边一脸失落摇头。
晏璋听他言语,眸光变幻莫测,手下不觉用力,掐得牧封川痛叫一声:“灭口啊!”
晏璋顿时清醒,放开手,甩袖道:“你还知道要报平安,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来,真想见我,还在天元城住宿一晚,无妄峰欠你一张床不成!”
牧封川立刻回道:“一路风尘仆仆,休整一二才好见你嘛。”接着,他挠挠头,假装不懂,“师尊怎么知道我在天元城歇息。”
晏璋抿紧双唇,眼眸开始酝酿风暴。
牧封川心里大叫不好,装过头了,晏璋太了解他,一眼就看穿他是故意。
他连忙抓住晏璋两只手,大喊:“师尊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也日日想您,您不知道,这次我被金棠派欺负成什么样了,差点儿就回不来,要不是我机敏,师尊你现在就得过去给我收尸!”
他说得义愤填膺,晏璋先是挑眉冷笑,渐渐眸色沉凝,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古怪,好似有浓雾在漆黑的眼眸中翻涌,叫牧封川后背发凉,松开爪子。
晏璋抬手,牧封川下意识捂住额头,以为要被痛击。
然而,温暖的掌心落下,一道声音轻若无语:“欢迎回来。”
接着第二句,令牧封川差点儿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只闻晏璋以半是感怀半是欣慰的复杂语气道:“我很欢喜。”
第130章 来个大夫
牧封川觉得, 晏璋病了,精神病。
求问, 天极界有心理医生吗,能抗住真人不被砍死的那种?
至于他为何如此笃定,当然不是仅因回山那日晏璋的反常,相反,与晏璋近日表现相比,那天他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以至于牧封川偶尔半夜惊醒,都觉得是自己那一作,将晏璋刺激成现在这幅模样。
罪过罪过, 他就是想开个玩笑,根本没想到会把晏璋逼疯啊!
牧封川盘膝坐在云杉下, 双眼紧闭,一道视线落在后背,忽冷忽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转身冲动, 继续装木头人。
开始了,每日例行窥视。
要是扭头, 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以两人修为差距,根本抓不住踪影。
最初牧封川还觉得好笑,想看就看, 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被看掉一块肉不成。
可待他当面提出,对方却死不承认, 他一无证据,二无实力,只得作罢,暗暗怀疑晏璋脑子有毛病。
看他莫非是什么不能承认的违法行径?
另一个佐证,则在对方近日态度。
最初,晏璋以章雍的身份与牧封川相处时,两人是唇枪舌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等晏璋换回马甲,因着身份,总一副沉稳持重的样子,叫牧封川也不敢造次,后来马甲揭穿,两种情况综合,再相处时,又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
但无论何种变化,总能叫人看清深浅路数,牧封川适应良好。
这次却不一样。
牧封川在灵兽谷遭遇的前因后果,常长老回宗后,定然已经悉数禀报,他能补充的只剩少部分细节,当时晏璋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随后几日,给他塞了好几件防护型法器,一副将他武装到牙齿的样子。
接着晏璋又去信金棠派,表示牧封川找回场子是他的本事,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因此就无动于衷,必须表明态度,否则岂非让金棠派人觉得牧封川不受重视。
如此厚爱,按理来说,便当真是欢喜了。
可没几天,晏璋又忽而冷淡,话都不与牧封川多说,两人碰面氛围能冻得山顶云杉树瑟瑟发抖,牧封川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睡觉的时候,梦游偷了无妄剑劈柴,还架柴将无妄峰烧了?
总之,冷热交加的态度,令牧封川怀疑,晏璋分神出岔,分成了人格分裂症。
修行时间到,牧封川起身,望着远方悠然白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晏璋走过来,误会他叹气的原因,低声道:“破丹成婴非苦修可得,以你的修行速度,实在不必急,更应该筑牢道基,若觉苦闷,可下山走走,与同门宴饮。”
牧封川嗯嗯应了两声,扭头看他,目光复杂。
这也算一处变化,过去,晏璋虽没有明说,抓他功课却抓得紧,而今居然开始劝自己放松享乐。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目前的瓶颈苦修无用,但牧封川觉得,晏璋态度确实有了变化,好似有把他往李持波那样的修二代培养的念头。
语毕,晏璋神情微动,周身气压忽地降低。
他嘴唇翕动:“想突破金丹,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子可走,除去损坏根基的那些,还有些无甚后患,改日我找来给你。”
看,又来,刚刚还让他别急,立马换成帮他走捷径,也不提根基了。
牧封川仍旧点头,毫无异议。
反正过两天,事情多半又会生变,而今说什么都可以先答应。
晏璋见他头点得痛快,脸一黑,双唇紧抿,一转身,回了弥心殿。
牧封川站在原地,无声长叹。
师尊貌似空巢太久,老年抽风,教他跳广场舞行不行?
……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除去晏璋不对劲,整个东洲,也进入动荡时期。
如果说指玄派封山是乱局的预警,那么灵兽谷发现的探子,便给了金棠派一记响亮耳光,吓得东洲道门也一同神经绷紧。
姜胜在金棠派的地位不低,连他都被魔宗渗透,可以说,整个金棠派,除了鹤鸣真人,怕是已经无人能信。
金棠派自危,与它门派又如何能免俗。
归元宗亦传讯收拢门人,开始暗地排查奸细。
便连牧封川,前几日都被引着去照心壁前走了一遭,哪怕执行人话说得十分委婉,行动上却毫无松懈,可想而知,形式何等严峻。
比起只有一师一徒的无妄峰,兽峰人员复杂,楼飞感受更为深刻。
“现在都说,魔修有瞒过照心壁的法子,要不然也不能潜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宗门内是人心惶惶,若不能早下定论,怕是连同门都不敢轻信了。”楼飞低声感叹,神情萎靡。
牧封川不知该如何安慰。
得利于曾经执勤刑堂的经历,哪怕没干多久,他也能时常收到相关讯息,据他所知,一名与楼飞交好的师弟就在清扫中进去了,至今毫无音讯。
大约也是因此,楼飞才会在这时约他喝酒,排解苦闷。
可惜,牧封川不擅长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是自家弟子,宗门不会冤枉的。”
没错,前提是自家弟子,要真是魔修探子,万事休提,可对于楼飞来说,感情已经付出去,还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斟满的酒杯。
楼飞一口干了杯中烈酒,强笑道,“不说那些了,现在宗内热闹得很,许多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回来,牧师弟何不趁机结交一番?听说你正逢瓶颈,他们的点拨肯定比不上无妄真人,可真人境界太高,或许这些同门更合适你呢。”
常年在外行走的同门,大都和牧封川一样,困于某个境界不得突破,从这点看,确实会更有共同话题。
牧封川转动手里的酒杯,摇摇头:“不急,现在他们估计也不愿意被人拜访。”
楼飞默然,明了他言外之意。
如果说最容易被魔修腐蚀替换的,大概就是那些为求突破而离宗之人,宗门对他们的审查更为严格,他们大约也对不熟的同门抱有警惕之心。
“这真是……”楼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回去。
牧封川盯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御剑身影,眼眸毫无感情:“等吧,等再过些日子,总会有个结局。”
千年和平,即便修士,也忘了与魔修争斗厮杀的日子,不过,他们本就持剑在手,到了该战的时候,自然会坚定道心,明白剑锋该指的位置。
说来,晏璋其实也算年轻,莫不是因同样原因,才患上了神经病?
……
本元殿,已经被徒弟确诊精神病的晏璋正听掌门江纡絮絮叨叨。
“真见鬼了,对面到底在盘算什么,从现在查出来的情况看,根本没法判断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要让每个弟子都发心魔誓!”
“没用。”晏璋持剑端坐,语气白开水一样平静。
江纡本在椅子前踱步,闻言停住,一拍扶手,恨恨道:“确实没用,还容易闹得人心背离。”
长长叹气声在宽阔大殿响起,荡起阵阵回音。
晏璋按下唇角,阖眸养神,沉毅寡言,面如冠玉。
江纡自我开解了一通,见他老神在在,眼皮直跳:“你也说话啊,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他们打过来?”
晏璋睁开眼:“你也可以先带人打过去。”
江纡噎住,气急:“我要是做得到,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晏璋瞧着他涨红的脸,轻嗤一声,不是笑江纡,而是笑东洲所有宗门。
而今西洲魔宗看着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反而道门这边勾心斗角、隐患重重,再加上对面筹谋以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发现局势对东洲极为不利。
江纡撑着扶手长吁短叹:“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本土,总比他们远渡而来占优势。”
晏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鹤鸣闭关,他亦不支持主动出击。”
江纡顿了顿,转头看他:“你呢?”
空寥殿堂里,晏璋无悲无喜,听到问话,略侧过头,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有瞬间涣散,不到半息又重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