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椒鸡
他不应牧封川,自然不是因为愁极岛有麻烦,而是心绪杂乱,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名弟子。
他凝视着牧封川毫无阴霾的面容,那双狡黠灵慧的双眼,依旧充满对他的信任,还有对他的关怀担忧。
你当真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明明木偶没有心脏,晏璋却觉得胸口一痛,他挪开眼,淡淡道:“是有些麻烦,已经解决了。”
牧封川没察觉晏璋的异常,只以为是他那边刚忙完,又被自己喊过来,有些闹脾气。
他抓了一把后脑勺,嬉笑道:“您是不是累了,不然先回去睡一觉,我晚上在喊您。”
反正吐槽是一定要吐槽的,人不能被话给憋死,他现在能随时联系上的只有晏璋与晋相年,而晏璋又以其更亲密的关系,更直接的反馈,成功荣获树洞一职。
他眨着眼,一副乖巧模样,往日晏璋看他这般表情,总不禁莞尔一笑,这次却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他冷颜道:“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牧封川一怔,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莫名道:“师尊你怎么了?我以前也这样啊。”难道愁极岛那边有个和他性格差不多的魔修,把他师尊惹毛了?
牧封川幻想自己打击敌人时嘴欠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以晏璋在人前的形象,肯定只能动手不好动口,就是把那魔修砍了,多半也憋了一肚子气。
他脸一沉,立刻道:“下次您还是带上我吧,就算我打架帮不上忙,也能当个嘴替。”看他不把对面敌人气得吐血而亡!
晏璋不知牧封川脑补了什么。
实际上,他话一出口,立即便心生懊恼,尤其牧封川居然还关心自己,越发衬得自己心里的阴暗如淤泥般丑陋不堪。
其实,晏璋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和外表一样风光霁月。
他活了五百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数副面孔,而自己在十五岁时,更是从云端跌落地狱。
为了活下去,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并非无用,他抛弃所以阻碍他达到目标的东西。
他能成为而今人人称颂的无妄真人,完全是命运使然。
晏璋清楚,如果他当初不是拜入归元宗,而是任何一魔宗,他依旧会有如今修为,成为能夜止小儿啼哭的魔修老祖。
可在这个人面前,似乎开始有些不同……晏璋目不转睛盯着牧封川,像是要把他刨开瞧个仔细。
牧封川被他盯着头皮发麻,低头朝自己一扫,道:“我穿反了衣服?”
晏璋不自觉扬起一边嘴角,继而发现,迅速拉下,或许,他一开始的方案是个错误选择。
牧封川终于后知后觉,今天的晏璋的确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试探一二,却听晏璋冷不丁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性格太软,又易发善心,日后要少听他人之言,少管不该管的闲事。”
“还有,”晏璋沉吟片刻,垂下眼帘,道,“修行之路,除了自己,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你也该多想想日后,若没有我,你该如何。”
话音袅袅散在房间中,除了晏璋,无人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进行这番告诫。
他心中自嘲,早知今日,何必做什么恩师爱徒,还不如反目成仇,没有任何感情牵扯。
说不定牧封川会听懂他这番话,早早学会防备任何人,包括自己这位师尊,如此,等二人皆为真人,放手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全当了了昔日情谊。
只是,这许多年来,他独居孤峰,从不知寂寞为何,而今只是想想,忽然就明白了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又气又爱的心情了吧……晏璋怀着一丝惆怅,一丝茫然,正要调整心情,却听牧封川回复,内容令他眼前一黑,完全忘了自己前一刻的打算。
只见牧封川大惊失色,一把扑到桌前,拿起木偶翻来倒去,口中道:“师尊您怎么了?要死了吗?谁下的毒手?库房宝物呢,不会随身带着都便宜了敌人吧?您坚持一下,好歹把东西留给我,让我为您报仇啊!”
晏璋一瞬气血上头,吼道:“你放手!谁说为师要死!就是你死了,为师也会活得好好的!”
“那您可要说话算话。”牧封川一笑,把木偶搁回桌面,双手合十拜了拜,当刚才对晏璋动手的赔礼。
晏璋冷哼一声,本就绿油油的小脸越发铁青,他一扭头,斥道:“没有志气,居然要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孝逆徒!”
“是是是。”牧封川依旧挂着满脸笑容,只是眼中露出一丝揶揄,挤眉弄眼道,“可师尊您头发一点儿不白,比我还黑呢。”
晏璋一噎。
过了半晌,他昂起头,注视着牧封川的眼睛道:“你当真想我比你活得长久?”
牧封川唇瓣一弯,目光游离。
他半阖眼帘,拨弄手边一个青花瓷茶盏,淡淡道:“师尊,您死过吗?”
不得晏璋回答,他轻笑一声,呢喃道:“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希望你活着。”
第90章 病得不清
楼下叫喊声隐隐约约传入房间。
晏璋耳朵微动, 道:“你现在在展白城?”
牧封川一抬眼,扬起唇瓣道:“是啊, 想买一块赤焰石,可惜找了几天,也没瞧见,不知道今天有没有。”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眼,没在台上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又走回来,坐到晏璋跟前。
其实,除了赤焰石, 若有其他瞧得上眼的,牧封川也绝不吝啬灵石, 否则还没有定雅间的资格呢,这可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不过,有钱是一回事,被骗是另一回事,他又想起自己损失的十块灵石, 也不怕丢脸,顺口向晏璋抱怨。
晏璋一怔, 下意识道:“你当时便该动手, 若吉安城追究,报我名号便是。”
“咦?”牧封川一眨眼,转过头来, 语气复杂,“师尊,你知不知道, 这种话,是标准的反派台词。”
而且还是连自己带后面长辈,都要被主角打倒,并踩上十多脚的那种。
他就算偶尔也会扯大旗,但还真没那么大脸,整日把无妄真人弟子的名头顶在头上行事。
某种意义上,李持波那样横行霸道、若无旁人的功夫,也算能耐。
牧封川敬谢不敏。
晏璋微微蹙眉。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这位徒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如此良善,如何在波谲云诡的修真界存活下去?
之前牧封川接触到的都是初入修真界的生瓜蛋子,现在既然结丹,同境界修者岁数零头都比他大,那些人都是狡诈之辈,不慎被骗怎么办?
不对,他徒弟已经被骗了,晏璋表情一黑。
连那般拙劣的骗局都能中计,可想而知,要是有人做得精巧一点儿,目标不是灵石,是性命呢?
牧封川的命可是关乎飞升!
晏璋立刻冷声道:“别管什么反派正派,你既然是我的弟子,拿出气派来,该动手就动手,凡有损失,皆报我承担。若打不过,直接在附近求援,我就不信,无人卖我面子!”
他恨恨道:“鹤鸣都能护住李持波那个废物,我的弟子还要被人欺凌不成!”
“不是!”牧封川一捂脸,他并不想朝李持波看齐啊。
况且,才被骗十块灵石,怎么晏璋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好似他被人砍了。
他连忙摆手道:“师尊您太小瞧我了,您想想之前在吉安城,我还将那位仇长老——”
“没错!铸剑派这次便欺你孤身一人,要不是有我分神在,你定遭折辱,甚至可能被暗下黑手。”
晏璋不知脑补了什么,周身气势越发凌冽,他沉声道:“此事待我回来,定要去铸剑派问个清楚,堂堂炼神长老,有脸和你动手,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和他一战!”
他语含煞气,牧封川目瞪口呆。
这事儿不是完了吗?
“所以说你太好欺负。”晏璋抬眸,轻轻责备牧封川一眼。
他冷声道:“若与人结仇,要么一次打死,要么把对方打怕,否则总有人暗地窥探,只要你露出弱点,便会和苍蝇一样盯上来。你不可能永远防备,也没必要费那些精力。”
晏璋仰头看着牧封川,说道:“观你行事,手段是有,却不够狠辣。对于普通人来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修士却不必了,死了的仇家才是好仇家。”
这番话语气平淡,却无法掩盖其中的血腥意味。
牧封川呼吸一滞,忽而想起,周围人都说无妄真人境界名望如何,却从来没有提过晏璋对头,哪怕鹤鸣真人,也是因用剑,加上争第一真人位置,才频频把两人并列。
然而他们其实是没交过手的。
至于归元宗人暂且不说,其他门派者,活得稍久,对晏璋都有种深刻畏惧,之前仇长老就是被惊吓失态,以致输给他。
所以,我师尊其实是尊凶神?
初次面对晏璋的狰狞面目,牧封川既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道:“其实徒儿并不手软,真的。”
否则死在他手里的牧封云、乌老大等人岂不冤死。
晏璋一挑眉,满脸不信。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笑,也不知道五百年前,他这位师尊究竟是何种行事手段,现在想想,归元宗除了掌门,无人敢上无妄峰,不会是知道的都被吓退了吧!
亏他还同情晏璋独居高峰孤独寂寞冷呢!
不行,他又不准备走这种鬼见愁路线,得快点儿把话题挪走。
他喊晏璋来是干嘛的?
牧封川眼眸一亮,精神大振,连忙提起自己的“正事”。
在他口中,当然不会说是喊晏璋来吐槽,而是为自己可能卷入新的争端报备。
没错,城中两个最大的家族联姻,他莫名其妙变成第三者插足,一看就是麻烦上身的节奏。
只是,这种麻烦与普通麻烦不同,属于感情麻烦,如此晏璋总不会让他把人斩草除根吧。
然而,牧封川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桃花运不浅,而今晏璋本就因一些原因心情浮躁,一听牧封川和别人的未婚妻搅和到一起,脸色霎时比之前还难看。
他闷哼一声道:“区区一名散修,如何堪与你相配!听你形容,她年岁或许还比你大不少,你已经结丹,她却连门槛都没摸到,难不成要你们以后并排而站,看着像母子一般。”
牧封川听着哭笑不得,忙道:“师尊,我都说了,展姑娘有未婚夫,是对方误会啊!”
还母子,哪那么夸张,虽然结丹后才能容颜常驻,可只要踏入修行之道,身体衰老速度便会放缓,否则那些普遍五六十岁才结丹的修士,如何外貌依旧正值盛年。
晏璋瞥牧封川一眼,嗤笑道:“你觉得是误会,别人可不觉得。”
他一垂眼帘,提醒道:“既然展家与白家实力在伯仲之间,你又没有与展宜朱在外同行,如果不是故意,白玉梁何处收到消息,误会展宜朱和你的关系?”
“况且,他说展宜朱心系你,这等私人心事,不是有人说与他,他如何得来?”
牧封川神情一凝,几处疑点顿时如黑暗中的萤火般闪亮。
他想起自己刚到展府时,展宜朱过于热情的态度,还有她曾在自己面前表示不愿与白家接触,可瞧她与白玉梁相处,却十分亲近。
琢磨着里面的问题,牧封川缓缓点头道:“多谢师尊提醒,我会多加注意。”
晏璋一瞧他表情,就知他并不准备做什么,不禁怒道:“既然她有心利用,你又何必给她面子,哪怕不出手教训,也该说开,让她知晓你不是傻子!”
他瞧着牧封川明艳的桃花眼与绯红的薄唇,以面相来看,同时拥有这两项特征的男子,多情又无情,梦境里,“牧封川”也是桃花甚多,处处留情。
晏璋幻想他左拥右抱的样子,心中愈发躁闷,沉声道:“你以为对方是女子,多加怜惜,却不知对于修者而言,皮肉皆是外相,若是换个大男人这样算计你,你还这般无所谓吗!”
牧封川身躯一震,眼眸迷蒙,又霎时清醒,其中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