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十
沈里到的时候,大总管安康和大宫女椿龄正一左一右的伺候太后更衣,准备把她架到躺椅上,再推去院中晒太阳。
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之前一直迟迟不敢来太极宫,其实让沈里还挺愧疚的,满脑子都是现代公益广告片里,空巢老人对着断音电话的怅然若失,但实际上……
太后她老人家的日子过的不要太精彩。
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来请安表孝心,就不说外面的王妃命妇了,只说老皇帝的后宫,这一堆有名有姓亦或者无甚身份但笑颜如花的宫妃,一天俩人,轮番来太极宫尽孝,都够好几个月不重样的。更有其他皇子公主,总爱带着自己的王妃驸马和孩子来表现家庭美满。
老太后一边觉得人多热闹,一边又觉得心烦,看见沈里牵着滚灯从前庭的垂花门迈步进来时,脸上的表情才终于了真心实意的小模样。
她半歪在躺椅上,盖着狐狸皮的毯子,忙不迭的对沈里招手:“里里,来,坐阿婆这儿。”
沈里看着挡在眼前的宫妃大军,一时之间真的还有些寸步难行。他本来还想先把滚灯交给谁的,如今也只能带着今早刚刚洗过澡、周身雪白的毛发蓬松的就像一个行走的蒲公英的滚灯,一同小心翼翼的穿梭在花丛之中,最终面前在离太后的躺椅最近的一边落座。
数不清的宫装丽人齐齐回头,场景也是蔚然壮观。
本来沈里还在担心,他分不清这些娘娘谁是谁,一会儿肯定要闹尴尬,没想到娘娘们根本没空搭理他。
因为就在沈里刚坐下没一会儿,鼓书班子就抬着吃饭的家伙事儿上来了。沈里也是这才意识到,娘娘们不只是来陪太后晒太阳的,也是来她听鼓书的。
宫里的鼓书班子自然不可能是只有一个人的那种,太极宫姹紫嫣红的前庭,如今已宛如一个小型乐队的演奏现场,四胡,扬琴,双面蒙皮的八角鼓,不管沈里认得出来认不出来的应有尽有,主打的就是一个热热闹闹。
站在前面肤白貌美的大鼓美人,唱的正是最近京中最流行的《醉打驸马》,所有的娘娘们都听的如痴如醉,到了关键的高-潮部分甚至有人泣泪涟涟。
太后也听的十分投入,只是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并不在意落下什么内容,还能抽出空来和沈里聊天。
“这是哪里来的小狗?看上去可真可爱。”太后微微坐直一些身子,主动伸手逗滚灯。
滚灯在东宫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终于熟悉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加之在来的路上沈里一再的和他交待,一会儿要去看的阿婆,是它阿娘的阿娘,也就是它的阿婆。它精准认出了太后,并回以了非常热情的互动,逗的太后一个劲儿让人拿吃的。
太后想对一个人好时,总是这么三板斧,给吃的,给用的,给大把大把的金银权财。
“这是清河姨姨养的小狗啊。”沈里这回不用担心太后受惊了,说话也就放开了不少,“您忘啦?姨姨在给您的来信中一准写过。”
太后用浑浊的眼睛想了想,好像真的像是想起了一些什么:“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说是洋人送的?”
沈里点点头:“我也好奇这洋人狗,只是没想到姨姨真的叫人把滚灯送了过来。”
“就你促狭。”太后哈哈一笑,虚空抬手并指,点了一下沈里的脑门,“你姨姨从小就最疼你,你说好奇她能不送过来?这狗真可爱啊,怪不得你走到哪儿就要带到哪儿。”
那却不是了。
是闻时颂非要沈里带着的,就像他要求沈里离开东宫之后就必须带上春华一样。事实上,要不是怕沈里和他好不容易变好的气氛再次闹僵,闻时颂恨不能给沈里身边再塞俩有真本事的亲卫,让他全副武装的再出门。
沈里对此的想法就是,皇宫到底是不是你家?你在自己家里还怕被暗杀吗?
不过,沈里也没有非要和闻时颂的好意对着干,临出门之前还特意去显德殿绕了一圈,只为让闻时颂确认他真的带着滚灯和春华出门了。当然,去了之后才意识到,闻时颂还没有下朝回来,沈里属于白走一圈。
有一说一,比较保镖,沈里其实更希望能找到个替他代步的血脉觉醒者。
因为……
皇宫实在是太大了。
偏偏东宫在皇宫的东南角,太极宫在西北角,一整个大对角。想要从东宫走到太极宫真的很不容易。因为虽然两宫都在皇宫之内,却不能直接走直线,要先绕过北内,没有什么为什么,规定如此。
事实上,东宫和北内之间其实是有一扇通训门的,是太子进入北内最近的专属通道。
沈里下意识的就走了这边,然后就被紧闭的大门教做了人。守门的宫人告诉他,这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开的,哪怕沈里这个太子妃想走,也得先去请示陛下,得到允许的旨意才能放行。
沈里一脸懵逼的被请走,重新绕道东宫北门,沿着北墙向西走,由后面的玄武门进入北内后都没有想通,为什么他印象里这里是可以直接走的呢?
沉默寡言的春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几次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家郎君说,前太子和现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是不同的。这种非常方便造反的门,陛下只可能信任孝贤太子,而也只有前太子会放心陛下。一直到几年前,这里都是自然畅通无阻的。
不过春华还没有来得及说,沈里就已经被玄武门吸引去了注意力。
玄武门,一个发生过好几次政变的神奇场所,以前沈里读历史还好奇过,为什么一定要发生在玄武门呢?现在才明白,因为玄武门说白了就是皇宫的后门啊,离后宫北内最近,离皇帝也近,更方便搞事。
所以,所谓的玄武门事变,其实就是后门事变。
虽然后者更便于理解,但前者听起来更加正经一点。
四体不勤的沈里在这偌大的后宫走了没多少步,就换上了肩舆,再一次感慨当太子妃也挺好的。
他问太后:“怎么突然有兴致听鼓书了?”
太后冲着身边的莺莺燕燕努努嘴,未尽之言十分明显,带着一帮子后妃一起听鼓书,总比和她们尬聊有趣吧?
老太后非常满意出主意的人,甚至努力给沈里分享了一下这个小技巧,算作皇宫主人的一种奇妙传承。
沈里:“……”差点忘了,未来我还有可能当男后,救命。
给老太后献策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沈里未来的准姑父,阳邑县主。她坐在离众妃有一定距离的僻静之处,今天特意换了身非常英气的男装打扮,谁见了她都乐意多看几眼。这位百变县主,沈里每一次看见她,她好像都和上一次不太一样,险些没让沈里认出。
阳邑县主在沈里看过来后,就冲他眨了眨眼,然后便非常不客气的坐了过来,十分有效的缓解了沈里除了太后外,不知道该找谁说话的尴尬。
沈里其实在把信给了太后之后,就有点想走了,毕竟这一院子都是他名义上的……后婆婆。
氛围真的太奇妙了。
可他作为太子妃又不能说走就走,否则别人就要多心了。
幸好还有阳邑县主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阳邑县主今天手上的佩刀上,那是她家里祖传的,从她当公主的曾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
说来也巧,她的曾祖母还曾见过香消玉损的楚国公主。也是因为那一年的楚国驸马案给公主们带来太大的震撼,才让她坚定了自家女儿都要习武的信念,从阳邑县主的郡主祖母到县主母亲,没有一个武力值是低的。阳邑县主虽然没有她上过战场的母亲厉害,但手上的本事也不低,一家都被特许佩刀入宫。
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上还挂了个玉雕的佛相。
有娘娘笑着打趣:“男戴观音女戴佛?”
阳邑公主却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退都退不下去。
沈里忽觉不好,但已经晚了,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听阳邑县主用故作困扰实为炫耀的语气说:“不是,是我对象非要送我的,说我脾气不好,素质太差,逞凶斗狠容易出事,让佛祖来看着我。”
沈里:“……”你每天对外就这么宣传我姑母,我姑母她知道吗?
其他娘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点饱了。
更腻歪的是,大家一本鼓词都还没有听完呢,一身权贵之气的太子就也来拜见太后了,顺便接太子妃回去吃饭。
沈里在众人“真是新婚燕尔一刻也不能分开的”打趣目光中,只想和闻时颂同归于尽。
好好的忠实于你崆峒的人设好不好?!
年轻的太子进门后,只远远的站着并没有靠近,毕竟这满院子的都是他爹的后妃,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其实一般都是后妃避太子,没有太子避后妃的道理。
只不过今天不太一样。
老太后抿唇笑了笑,却也没有阻止,只是让人把她早就想拿给太子的东西递给了太子。然后,就放两个小年轻走了。
沈里牵着已经被娘娘们亲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滚灯,一人一狗齐齐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太子却在把玩着手中的信,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沈里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太子主动说他到底在高深莫测个什么,但沈里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当下就抬手戳了戳隔壁的肩膀。
在太子的挑眉中,问道:“阿婆给你的信里都写了什么啊?”
闻时颂也没故意吊着他,只是说:“阿婆说谢谢你帮了清河姑妈。”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哪怕是病糊涂了的老太后也比大多数人心眼多,他在沈里一脸的错愕中道,“为了报答你,也是她早就在想这么做,她老人家决定给你找个学上。”
沈里:“?”恩将仇报?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太后:皇后和皇后是不一样的,有些皇后大权在握,有些只是个摆设。我得给里里攒点未来的底气,有自己的手下,自己的权力,你让他上岗之前先学习一下当皇后的技巧。
太子(一句话总结):太后给你找了个学上。
沈里:……
第34章 入主东宫第三十四天:
沈里不信,沈里决定亲自求证。
他朝闻时颂伸出了手,要求亲眼看看太后都在信里写了什么。
闻时颂真的很想问问眼前沈家的小矮子,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才是当朝太子?这就是你和太子说话的态度?
然后,这位太子殿下就直接把信拍在了沈里单薄的手掌上,隔着一张薄薄的纸,都仿佛能够感受到对面手心的热度。沈里从小到大都给人一种气血好像很旺盛的生机感,不管是性格上还是身体上。闻时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只这么隔着稍微触碰了一下,他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抽回了手。
并表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果沈里看不懂信上的内容,他是不会再帮他翻译的。
沈里在心里冲太子翻了个白眼,他是以为他的文化水平有多低?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看鼓词和话本,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锻炼自己阅读繁体字的能力好吗?他已经不是过去他的了,现在的他……
确实还是有点看不懂太后的字。
沈小郎君瞳孔地震,不敢置信的翻看着信笺上依里歪斜、不胜笔力的断字,然后才意识到看太后家书的难点不在于他认不认字,而在于得病的太后能写出一笔怎么样的字。
太后这个头疾,在沈里看来说白了就是阿尔兹海默症,她不是一直稀里糊涂,偶尔也有头脑清醒的时候。这些信应该就是在她有限的清醒认知里断断续续写就的,至少是在她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前提下,所以经常会出现语句混乱或者后一句接不上前一句的跳跃内容。
沈里觉得自己这不是在看信,更像是在做完形填空。
而根据信中的前后意思,沈里多多少少还是拼凑出了太后信中要表达的重点的。
首先就是太后在清醒的时候,是知道清河公主杀夫案的,这也是她这次会犯头疾并昏过去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也是所有人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信息。
太后想救自己的女儿吗?
毫无疑问地,没有任何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可以在这种时候还能帮理不帮亲的保持理智,坐视自己的女儿去死,太后也并不是什么圣人。
只是她也深知自己如今的情况,不管是从身体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实际掌权的情况来看,她都不足以救出她身陷囹圄的女儿。但太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她在时断时续地清醒中做了一些准备,好比从自己皇帝儿子仅剩的亲情上入手,亦或者其他一些什么,总之,现在那些准备已经没用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十分感谢太子和沈里在这件事里的出力。
然后就是很长一段沈里看不懂的内容了,太后写的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算作字。沈里能力实在有限,再怎么看图说话,也猜不下去。
闻时颂却在这个时候插了话:“那是女书。”
是一种只在一些地区、没有读过书的女子之间流传的特殊字体,太后出身寒门,准确地说是出身乡野,小时候家里穷,根本没有机会送孩子去读书识字,但她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开辟了一条全新的人生。只能说太后能当上太后,这一生也是非常传奇的。
没读过书的太后努力掌握了女书,后来又在入宫之后接触到了真正的文字。
这两种字她总能切换自如。
直至她在彻底病糊涂之后,大脑开始出现错构,才出现了这种女书与汉字混用的情况。沈里不要说看了,他以前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特殊的字体存在。
“我能看得懂。”闻时颂再次开口,就像他无师自通了角色面板上的简体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文字对于闻时颂来说都没什么难度,只在于他想不想学而已。
沈里才懒得搭理这个显眼包,只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跳过中间看不到的女书,墨色深浅不一的笔迹很快进入了下一阶段,也许是好几天之后,太后继续着自己之前的内容写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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