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但他其实并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宁诩这样想。
他还有机会将萌生的意外掐灭,在还为时不晚的时候,不论是对宁诩自己、对段晏、对这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及时斩断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不是女子,要怎么把孩子生出来呢?
生出来的孩子,如果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怎么办?
有了孩子,他与段晏之间,如今还未理清的关系又该如何?
还有将来孩子要以什么身份领到世人面前,如何应对朝廷上那帮顽固的老头子,他在宫中又能否健康长大成人……
未来的种种不确定性,都给宁诩带来了压力。
掀起眼皮,宁诩安静地盯着那碗药看了一会儿,瞧着里面黑褐色的药液,不知怎么的,竟想到了与宣王宁阆的第一次见面。
他初见宁阆时,见这个皇弟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圆脸,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十分讨人喜欢。
那时候,宁诩在想,他竟然有了一个血缘关系上的弟弟。上一世除了养父母,他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亲人,小时候也曾羡慕同学有哥哥姐姐,长大了后,那点委屈的渴望也似是渐渐消弭了。
而宁阆的狠毒超出了他的预料,起初从心底里产生的几分柔软亲情,今时今日只残留下厌恶和叹息。
这一世,他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宁诩沉默着,许久后,终于将手从腹前收回来,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那药碗边沿。
*
京郊外的燕军大营中,段晏听了宫里来的小太监禀报,脸色霎时一变。
宋公公和这小太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他心里却一清二楚——因为那正是他亲口吩咐史御医回太医院后去研制的。
史御医把药端给宁诩,有没有同他说清楚效用?那药喝下去,是否又有极大的副作用危害?
段晏一颗心直往下沉,心绪纷乱不宁,甚至不敢去想一想那个孩子……他与宁诩的孩子。
“朕现在就回去。”他当机立断道。
大帐内,燕国的刘丞相一愣,皱起眉头开口:“陛下,您又要回那昭国宫中?”
丞相现下代理日常事务,繁忙非常,且段晏一向十分敬重他,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答:“是,相国有什么话要说?”
刘丞相默了默,出声说:“陛下日日留在昭国宫中,与那昭帝同吃同住,却不筹谋军国大事,臣不知陛下究竟……”
“相国,”段晏面不改色,淡淡道:“朕已同你陈析过利害,如今我大燕并不具有彻底吞并昭国的实力,只能互签协议以图和平。朕留在昭国宫中,正是为与那昭国皇帝商议协议一事。”
刘丞相又叹一口气,摇头说:“若只是为签订协议,那陛下为何仅仅听闻那人不肯喝药,就急着赶回宫中?”
段晏顿了一顿,并未解释,而是道:“这是朕的私事,朕有自己的理由。但请相国放心,朕不会做对大燕有损之事,万事以国为先。”
*
段晏策马入宫,下马后直往宁诩的寝殿而去。一路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旁的宫人,意外发现这些太监宫女们面色平常,并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模样。
段晏心内紧绷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些许。
但紧接着青年又忍不住想,不会……不会是宁诩喝了药,晕倒在殿中,却无人察觉吧?
思及此,段晏抿了抿唇,加快脚步。
到了寝殿门前,殿门虚掩着,宋公公带人守在门外,见段晏赶来,忙迎过去行了礼。
“宁诩在不在里面?”段晏立即问。
宋公公连连点头:“在的在的,陛下还吩咐奴才们说他喝了药要休息半个时辰,叫我们都在外边候一候呢。”
段晏抬手欲推门的动作一僵。
“他说已经喝了药了?”青年的嗓音有点沙哑。
宋公公不明白段晏为什么忽然问这一句,只好回答说:
“喝了,喝了的。说来也怪奴才,起先见陛下迟迟不碰那碗,还以为陛下嫌苦不愿喝,才自作主张叫人请了您回来。结果刚刚不久前,陛下唤奴才把空药碗取走,自个儿到榻上歇着去了……”
宋公公后面又说了两句什么,段晏完全没有听清楚。
周遭的声响传进耳中,都像是隔了一层湿漉漉的雾,变得沉钝、模糊,黏连成一片,压根无法辨清每一个字眼。
青年敛起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在殿门处站了许久,直至宋公公等人都不安地望过来,才低低开口:“朕进去瞧瞧他。”
推开虚掩的门,段晏进了殿,绕过屏风,果然看见宁诩在榻上侧身盖着被子,似是在睡觉。
段晏怔了一下,快步过去,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去碰宁诩的肩,手指落下去,又轻轻地触到了脸颊。
“你——”青年急急问:“可有哪里不适?”
榻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段晏垂着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宁诩这一翻身,半张侧脸巧之又巧地搁进了他的掌心里。
“嗯?”宁诩乌黑的眸子此时显得极润,目光往上一挑,停留在青年脸上,哼出了一个很疑惑的音节。
段晏与他对视,低声道:“你喝了太医院送的药,应叫御医时时在旁伺候,否则落胎时腹痛难忍,又该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宁诩就又出了声:“嗯??”
段晏停下话语,发觉宁诩想从被子里挣出来,下意识扶了一把,等宁诩倚着坐好后,视线一扫,看见了单薄里衣遮掩下微微突起的小腹。
宁诩坐好后,瞅见段晏还愣愣地盯着他的肚子看,无语道:“朕没喝那个药。”
段晏:“……?”
青年的神情似是无法理解,宁诩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太医院呈上来的落胎药,朕没喝,都倒进花盆里去了。”
段晏怔了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你不是不想要吗?何况,你要如何生下这个孩子……”
宁诩默了默,突然别开了脸:“谁说朕不想要?”
“至于怎么生,再叫太医院翻古籍找办法就是。男人都能怀上孩子,可以生下来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至于最糟糕的结局,不过是……
不管怎么说,他是上辈子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想着,也不是十分畏惧。
宁诩内心还浮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许久后才想起来,段晏好像一直没说话。
他抬起眸,还没等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就被段晏伸手拥进了怀里。
不仅如此,青年还将额心抵在宁诩颈窝处,就着这个姿势安静了一盏茶功夫,才几不可闻地哑声说:“我还以为……已经失去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
宁诩张了张唇,理解到这一句的含义,又慢慢把话咽了回去。
又抱了好一会儿,段晏才抬起头,宁诩看见他墨黑的眸子,里面荡着浅浅一层水汽,眼圈泛红。
……怎么还哭了呢?宁诩叹息地想。
“真的做好决定了吗?”段晏冷静了一刻,难得固执地反复追问道:“留下这个孩子,可能会伤到你自己。太医院究竟能否找到男子生产的办法,也未可知。”
宁诩想了想,点头:“想好了。”
其实他也既担忧又害怕,方才还躲在被子里悄悄纠结,但无论多少次叩问内心,都会偏向那个最初的答案。
“想好了。”宁诩又重复了一遍。
没等段晏出声,他补充了句:“朕只是说想好了要这个孩子,至于孩子今后和你有没有关系,那是另外的论文选题。”
段晏没怎么听懂,但也能大致猜出宁诩的意思,不妨碍他欣然应答:“好。”
他知道,宁诩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并不因为任何一个人。
而想要长久地留在宁诩身边,更不能仅仅凭借这个孩子。
段晏一边心念着,一边又忍不住垂下睫,掌心覆在宁诩的小腹上,过了半晌,忽然说:“长大了很多。”
宁诩左看右看,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你看错了,这才过了几天。”
段晏收回手,在榻沿坐下,在平复最初的慌乱、怔忪、激切等等一切情绪后,终于冷静下来,思考着未来将要面对的事。
“先前还未寻到你时,我曾翻过不少医术。”段晏嗓音轻缓:“还听闻京城中一家何记染色铺子何老板的儿子,也生过这种‘怪病’,明明是男子之身,却腹大如球,被好些个邻居瞧见过,以为是生了重病。”
段晏这样一说,宁诩也从记忆中找出来点蛛丝马迹。
“对……”宁诩想起来了:“你先前偷逃……咳,无旨出宫的时候,城门的守军曾告诉朕,那一日有好几支队伍出城,其中一支便是何老板与他儿子出城寻医的马队。”
段晏蹙了下眉:“根据其他人口中的描述,他儿子那时候的情形,已经起码怀胎七八个月了,这段时间过去,也该……”
宁诩忙问:“那何老板回到京城没有?”
段晏抿了下唇,轻摇了摇头。
他曾命人密切关注这何老板的行踪,但直至今日,也没有等到那支队伍归来。
何老板的儿子究竟是寻到了神医,还是在天寒地冻的路途奔波中不幸——
宁诩思索片刻,说:“其实也并不一定要等他们回来。寒冬腊月,他们既敢匆匆出城,说明已经探听到了那‘神医’的消息。这消息不可能凭空而来,必是有人告诉他的,从何老板的邻里熟人处入手,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段晏颔了颔首,道:“在理,我今日便叫人去排查询问。燕国那边,我也会下旨命他们去寻访名医。”
再加上鞭策这昭国宫中太医院去勤勉研制药方、翻查医术,假以时日,想必很快能有好消息收获。
商定完之后的计策,段晏才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悠悠落回了原处,总算不再时刻悬着了。
寝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宁诩见青年还坐在自己身边,看模样竟是不想动身离开似的,不由得慢吞吞问:“你还在这坐着干嘛?朕要睡了,明日还得上早朝呢。”
早朝罢了这么多天,宁诩现下身体舒坦了一点,就琢磨着先露个面让那群老头子安安心。
毕竟之后若是肚子更大了,可能上早朝的机会更少……趁着行动还便利,赶紧把要上的班先上了。
段晏闻言立即道:“我在这儿陪着你。”
宁诩想说什么,却看见青年撩起湿漉漉的睫,黑眸里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语气低低:“这儿不是有我的位置么?都睡了几天了,今日却要赶我离开?”
宁诩:“…………”
虽然刚刚段晏抱着他时也眼圈泛红,但现在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就……有丝丝茶味呢……
再说了,寝殿内给段晏备好的榻是在窗边,他每天夜里却赖在宁诩身边不走,俨然是悄然偷换概念,浑水摸鱼!
“……朕是说,”宁诩忍不住道:“你总归是要回燕国去的吧?什么时候回去?你一个燕国皇帝,每天睡在昭国宫中,成何体统?”
段晏低敛眉目,乍一看上去还透着几分委屈:“燕昭两国的协议还未能签订,我如何能回去?”
宁诩懵了一下,他险些忘了要签协议。这么重要的事,段晏怎么不早说?前几天干嘛去了?
“协议在何处?”他忙问。
等协议签了,京郊外的燕国军队就能退兵,昭国的朝廷和子民也可以放下一颗心,不必时刻恐慌了。
青年面不改色道:“朕今日已交代夏潋约见各部尚书,去筹办此事了。后面还要叫燕国的刘丞相等人入宫商议,待协议拟出,又要商榷细节,如此一来,约莫还要些时间。”
宁诩神情失望:“这么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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