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等殿内安静下来,宁诩斟酌了一会儿言语,慢慢道:“其实……朕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们许久。”
“但你们二人是朕身边最为亲近的工友,若要长久隐瞒必不可能,想来现在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们真相了。”
看着宁诩凝重的面色,夏潋心尖一痛,几乎是以为他得了难以医治的绝症。
再一回想这半年来的异样……胃口不调、慵懒困倦、神态疲累……再加上宁诩离宫后憔悴了那么多……如今又一反常态地饥饿难耐、腹部渐长……
夏潋攥紧了手心,温柔的眸子里流露出哀伤之色。
而宋公公更是如临大敌,神情紧绷。
宁诩还在思考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情况,免得将面前两个无知无觉的人吓得够呛。
“经太医院院判和史御医诊断,朕……朕的身体患了一种寻常男人难有的怪症……”
宋公公两眼瞪大,刚听完就泪水滚滚而流:“陛下……陛下啊!您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怎会患上怪病啊!”
夏潋的眼圈也红了,轻声说:“陛下……太医院是如何诊断的?您身患重疾,怎可还不叫御医伴驾侍奉,每天还依旧如此辛苦操劳?”
“……”宁诩顿了顿,反应过来:“朕没生病。”
宋公公和夏潋齐齐一愣,转忧为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宁诩叹了口气,道:
“朕是怀孕了啊。”
夏潋:“……”
宋公公:“…………”
“其实朕也是离宫之后才知晓真相,”
宁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复杂:“先前种种不适症状,还以为是染了风寒。而今才知,那两个月,太医院开给朕的都是安胎药、补气汤,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
见面前两人木木然站着,宁诩以为他们不信,又补充道:“你们惊讶也不奇怪,朕也是花了不短的时日才勉强接受此事,为何朕身为男子却能有孕,太医院也无法给出答案……”
“算算日子,”宁诩沉吟了半晌,说:“应有六个月了吧。”
宋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无声地张了张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宁诩大惊失色:“宋公公!”
好在宋公公晕了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后坐在地上抱着宁诩的腿,泪水决堤似的往外涌。
“都是奴才该死,没能看顾好陛下!”宋公公神情痛苦,朝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他此刻算是想起来了,在宁诩刚刚出现食欲不振等等症状之时,太医院就曾派人来问过他的话。
那时候院判隐秘地问他:“这段时日,有无妃嫔侍寝?”
又提醒说:“陛下龙体近来气血两虚,需得好好静养,不宜再行房事。”
而他那时怎能想到有孕那方面去!回了院判的话,说宫中没有娘娘只有数位公子,这些天来并没有人侍寝过。
院判却仍是追问,先前有无公子侍过寝,还说宁诩龙体受损,不同寻常云云。
他那个时候怎么回答来着?
宋公公思索片刻,猛地一惊。
他当时答话:“两月前,宫中曾有一位……侍君,用过宫中禁药,难不成是那个时候伤了陛下?”
胎儿已经六个月……六个月……
宋公公数了数日子,眼前一黑。
是那段、段……段——
夏潋的嗓音同一时间响起,不太确定地问:“是……是燕国陛下……吗?”
宁诩咳了一声,耳根微红,别了下脸,假作平静道:“是。”
夏潋虽早有所察觉,但亲耳听到宁诩承认,还是神思恍惚了片刻。
宋公公更是如遭雷击,他他他家陛下曾数次召那段晏段侍君留殿侍寝没错,但但但——
就算男子怀孕在史书上有前例可依,为何怀上孩子的是他家陛下啊!!!
啊???
为什么啊!
夏潋回过神来,不禁说:“陛下,段晏此人对您犯下这等不敬之罪,还叫您饱受怀胎的苦楚,太医院真就无法可解吗?”
宁诩默了默,敛眸道:“这个孩子,是朕自己想留下来的,与他无关。”
这下就连冷静如夏潋,也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宋公公擦了擦眼里的泪:“陛下,您……您可知留下这个孩子,您得担受多大的风险呀……”
宁诩不仅是男子,更是这大昭国的皇帝,万一有风声走漏出去,身为陛下的男子有了身孕,朝廷上的臣子该如何作想?宫中的人该如何想?昭国城里坊间的流言蜚语又该如何刺耳?
若是有心之人暗中操纵,将宁诩说成是妖孽降世,祸乱朝纲,可怎办才好!
还有……还有这孩子是段晏的,燕国境内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万一消息传入燕国,对燕昭两国,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宋公公并未把话全部说出来,但宁诩清楚他在担忧什么。
“太医院里,只有院判与史御医知晓此事。”宁诩镇静道:“朕已经在两月前就已命他们二人单独辟院当值,每日有侍卫看守,确保他们不会接触无关外人。也已多次耳提面命,若他们泄密,不仅自身难保,甚至还会牵连在京城中的家人。”
“明乐宫的轮值宫人也已减了大半,剩下些都是性情沉静寡言的,且只在院内伺候,并不常跟在朕身边。朕每日起床下榻,也不会让宫人帮忙换衣,都是自己将衣袍穿好。”
他自登基后便不喜宫人伺候穿衣和洗浴,时至今日,明乐宫的太监宫女们也都习惯了。
“御书房……”宁诩顿了顿,说:“朕最近也去得少了,小青把折子文书等物搬来了明乐宫,朕用膳后就在寝殿批折子,不必再行去御书房。”
夏潋闻言,有几分讶然。他原以为宁诩是身体不适,才每日待在寝殿里足不出户,却没想到是……
“不过现下才六个月,已经让你们发现了端倪。”宁诩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思考良久才道:“等……等再过几个月,应该是要想点办法,才能瞒住所有了。”
宋公公也顾不得想什么家国大事了,开始紧张起宁诩的身体来:“陛下,这这这月份都这么大了,产婆等人可有寻到?是不是要从宫外找?”
宁诩:“…………”
宁诩:“其实朕也还不确定该怎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朕——”
几人无言对视片刻,宁诩才咳了一声,委婉道:“朕不是女子,那些寻常产婆,恐怕也难找到生产的办法。史御医近来在医书中翻到好几个男子生产的案例,正与院判讨论流程上的细节。”
“你既已知道了,”宁诩看宋公公愁得团团转的模样,于是说:“那你之后便常去太医院问一问,朕不方便遣其他人去,常常只能等史御医来请脉时问上几句。”
宋公公忙应承下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史御医跟前将情况问个明白。
等宁诩和宋公公说完了话,一旁的夏潋才轻声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不解之处。”
宁诩:“嗯?”
夏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臣冒昧,想问陛下,那段晏身为孩子的另一位生父,怎可在这关键时候回了燕国?陛下您……”
宁诩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两国协议既已签定,他是燕国皇帝,不回去又能如何?朕又不在乎他在不在这里。”
夏潋看着宁诩状似不以为意的神色,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仍是把话咽回了嘴里,低叹一口气,说:
“无论如何,臣始终跟在陛下身后,陛下有什么事都可差遣臣去做,臣万死不辞。”
*
这天夜里,宁诩躺在榻上,想着白天与夏潋、宋公公的对话,又忆起那个被三番五次提及的名字,忍不住咬了下唇。
龙榻宽大,入夏后的绸被又单薄,更衬得榻上空空荡荡,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宁诩盯着帐顶上的夜明珠,无意识地又用手摸了一下旁边的枕头。
等触手微凉,捞了个空,宁诩才恍然回神,缩回手来。
……段晏在这旁边睡了一段时间,他就竟已习惯了身侧有人躺着,夜里口渴、抽筋、身上不自在时,总有个人及时地伸手扶住他,耐心地替他缓解那些不适。
而段晏回燕国后,这才不到一个月,宁诩已经颇感难受。
虽然不似孕早期那般抽筋频繁、时不时醒来起夜,但腰酸背痛却仍常有,先前还有段晏给他按揉,如今夜半惊醒,却只能独自默默忍受,苦捱着继续入眠。
他……
他其实也……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不在意段晏的离开。
即便那人临走时,对他道“很快会有与陛下重逢之日”。
很快是多快?夜深人静,宁诩躺在榻上,漫无边际地想,一个月?半年?一年?三年?
又或许只是句客套话罢了。
他既亲口对段晏说“孩子是朕的,不一定与你有关系”,那他们二人,不过就是燕国皇帝与昭国皇帝的关系,两国君主之间,讲一讲虚伪的客套话也正常。
宁诩眨了眨眼,觉得眼眶里有点酸涩。
哼,想那讨厌的家伙做什么。
宁诩扶着肚子,翻了个身面向榻里边,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太医院翻遍了医书,从记载的寥寥几个案例里,得出结论“觅一擅长剖腹之医者,将患者平置于木板之上,剖腹以取出婴孩”。
宁诩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见史御医说要把肚子剖开时,仍是心抽了一下,有几分害怕。
何况,如何剖、用何种工具剖、如何将孩子取出来,又怎么顺利把肚皮缝合上而不造成大出血,怎样保持环境与用具的洁净等等,医书中含糊不明,太医院依旧焦头烂额。
而派去京城中及城外寻找何老板和他的小儿子的队伍,也一无所获。
何老板的远亲近邻皆都以为他那小儿子身患奇疾,虽知道何老板携儿子匆匆出城寻医,对那名医是谁、居于何处却未曾了解。
因此,搜查的人只得出了京城,顺着几个月前何老板的车队足迹沿途探访。
而他们究竟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宁诩也不知道。
左思右想许久,困意全无,越来越清醒,宁诩只好缓慢起身,想着下了榻去喝两口热水再睡。
他刚坐起来,忽然感到肚子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两下。
宁诩:“……?”
他低下头,隔着里衣摸了摸突起的小腹,正以为是幻觉,覆着的掌心就被什么很轻地顶了一下。
紧接着,都用不着去摸了,宁诩坐在榻上,愣愣地感受着肚子里那小家伙像是在里边翻了个跟斗,直搅得他的肚皮都一鼓一鼓的。
宁诩:“…………”
他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胎动。
原本太医院说到了这个月份,早该会察觉到孩子在动的,但宁诩从来就没有任何反应,那小家伙像是十分不爱动弹,一点都不曾见他扑腾过。
这三更半夜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宁诩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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