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械青蛙
余逢春转身,半靠在邵逾白身上,同他一起看穆神洲山顶。
余逢春在凌景宗的待遇向来最好,山中灵气纯净,一草一木都富有野趣。除他们两人住的屋舍外,在稍靠南一些的位置,还有一栋用竹子吊成的小楼。
那是穆神洲的藏书阁,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大有乾坤。
余逢春想起什么。
“你如果没事,帮我理一下藏书阁的旧书吧,”他说,“那段时间我没空打理,里面乱得跟锅粥似的。”
也省的你胡思乱想。
邵逾白凝视着余逢春指间的戒指,还能感觉到心跳快得不正常,整个人被一种异样的悸动包围。
听见余逢春的嘱咐,他低低应了一声,没忍住,再次牵起余逢春的手,鬼使神差一般,在戒指上留下一吻。
第82章
穆神洲山顶上的藏书阁, 与凌景宗无关,全是余逢春的私藏。
邵逾白仍然记得第一次走进时感受到的震撼,与书本体量大小无关, 纯粹来源于内部布局的杂乱无章。
师尊是个不大喜欢整理东西的人,看过的书永远都是随便垒在一边, 按照余逢春自己的逻辑排列堆放, 像一座座靠书本堆砌而成的山丘。
小小的邵逾白穿梭在一座座的山丘之间, 不明白为什么它们可以垒的这么高。
他刚识字, 复杂的话语还看不懂, 余逢春抱他进来, 只是给他找个地方玩, 于是小孩子到处跑来跑去,爬上楼梯后又顺着扶手溜下来,躲在两摞气味陈旧的古籍后面, 鎏金文字有些许破损, 碎屑黏在掌心, 他朝外探头。
透过细长的缝隙, 邵逾白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师尊。
穆神洲一年四季春光无限, 落下来的阳光都是柔和明亮的。
仙人坐在床边, 碧色衣衫似流云一般垂下桌案, 鸦青色的发丝只用一根青玉挽着, 优雅地垂着, 隐隐泛着月光般的柔和细碎亮光,让邵逾白很想触碰。
那本被幸运挑选的书大概很有意思,因为余逢春翻看的时候, 神色并非沉思考量,而是觉得有趣, 嘴角挂着细微的笑。
邵逾白躲着看了很久,没有忍住,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于是余逢春把他抱上膝盖,给他讲星河的故事。
这构成了邵逾白年幼时对安静和美的第一记忆。
……
再次推开藏书阁的门,有灰尘扑面而来。
邵逾白站在门口,默默等着灰尘重新沉寂。
阁内的书籍摆放仍然有过去的影子——极其杂乱潦草,仅有的几个书架上都被塞满了,甚至有被压弯的趋势。
过去的小山丘,原来只到邵逾白的腰间。
藏书阁里唯一的桌椅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干净所在,邵逾白小心地绕过所有书本,站在桌前朝四周看。
听完星河的故事以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邵逾白才意识到这些书本的摆放并非完全的混乱,它们其实是有规律的,只是规律只在余逢春一个人的脑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能懂,对其他人来说,表象永远只能停留在表象。
过去邵逾白,曾对这个发现有过一瞬间的不满委屈,好像自己赤诚以待的人在辜负自己,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知道师尊不可能事事周全。
师尊已经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如果得寸进尺,就是他狂悖不孝。
而现在,师尊将藏书阁交给他打理。
“……”
或许真的是他之前的所思所想太多了,惹师尊十分担忧,不得已采用这种隐秘的方法让自己安心。
耳边的哀嚎哽咽声裹着狂风,一刻未停,邵逾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想到自己一个将死之人竟惹得师尊如此费心疲惫,真是罪该万死。
*
*
另一边,余逢春去了药圃,想赶在太阳落山前看看自己种的那些东西都长成了什么样子。
结果不出所料,已经长疯了。
余逢春看看自己手里的小药锄,又看看眼前长得跟一棵天杀的树一样的中阶灵草。
思索片刻后,他把药锄扔掉,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
0166很懂时机的出现:[主角的状态不好。]
它一直在观察世界的崩溃程度,发现关联主角的那条线上,颜色一直是鲜艳的红。
“他身上有很多问题,”余逢春说,“那串流窜出去的数据,大概就是在他分割明远的时候,不小心逸散出来的。”
元神不是面团,想切割就切割,想融合就融合,邵逾白当时的冲动之举,给自己的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不在乎。
替师尊报仇,分割元神为师尊陪葬,用身体镇住裂痕,直到整顿魔域后的某一天,无法再承受裂痕和元神分割的双重损害——
从进入悟虚幻境深处,找到余逢春开始,邵逾白就已经给自己划下了一条直通死渊的绝路,连头都没想回过。
他像一列彻底脱轨的火车,在一条注定没有生机的崎岖道路上疯狂奔驰。
余逢春的复生,只是让死前的风景中多了几分慰藉,并不会改变他的结局。
他已经认命了,决心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成全余逢春此后千百年的太平安稳,不在乎一己生死。
余逢春替邵逾白在乎。
一人一统沉默许久,看着太阳向下落。
余逢春斟酌很久,还是没忍住:“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让别人的心都跟着疼。
0166真不想听这些恋爱中的狗男男对彼此发表任何看法。
被恋爱糊住了眼睛,看什么都觉得可爱可怜。
它试图转移话题:[……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先让他安心吧,”余逢春叹了口气,也觉得很棘手,“得慢慢来。”
即便知道师尊与自己心意相通,邵逾白如今耿耿于怀的,仍然是觉得自己毁了师尊一世清名,好像一块脏污的泥弄脏了仙人的衣角,徒增缺憾。
这拧巴孩子。
[唉……]
“唉……”
人统同时叹气。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忽然从视线边缘划过,余逢春仍坐在石头上,只微微偏过头,看着晏叔原走进药圃。
他笑着问:“宗主怎么过来了?”
晏叔原不答反问:“你徒弟呢?”
“去收拾藏书阁了,”余逢春说,“多勤快!”
收拾藏书阁这种小事,余逢春都能夸起来,放到凡尘人世,再换个没这么明白通透的孩子,早让他养成混世魔王了。
晏叔原嘴角抽了一下,又想起静遂刚才的胡言乱语。
要怎么接触,彼此身上的气味才会交融在一起。他不禁想。
师徒冰释前嫌,情切之下有点肢体接触是正常的,晏叔原完全能理解,可简单的拥抱就会让气息交融吗——
晏叔原觉得不能多想,想多了自己可能当着师弟的面哭出声。
“我觉得问题出独禅山。”
他说,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调整思路,避免痛哭出声的悲惨表现。
静遂是独禅山峰主。
余逢春赞同点头:“他的弟子确实更方便。”
“我已经让何承息去正殿等着了,”晏叔原说,“他是大弟子,查起来方便。”
余逢春很奇怪:“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来这儿干什么?”
穆神洲和正殿不在一个方向,况且事态紧急,晏叔原实在没必要绕远路到这里来和他聊天。
很怪啊很怪。
听见他的问题,晏叔原的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故作无事地站起身,拍拍衣袖,又绕到一旁长得跟树一样的灵草边,伸手拽拽上面的枝叶。
一通强装镇定的操作下来,显得有很多心事。
而且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打理,灵草枝叶上方的凹陷中堆积了很多凝结的露水,被晏叔原这么一拽,露水全部滴落下来,往下滚的时候分散成水珠,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于是凌景宗宗主的胡子湿了。
余逢春都看呆了。
这是在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关心道:“呃……师兄?”
“我没事!”晏叔原回过身,又摸了两把湿掉的胡子,“我就是高兴,嗯,你们师徒,嗯,同心协力、同心同德、同舟共济、同床异梦……”
越说越离谱,看着对面余逢春怀疑的眼神,晏叔原手上用力,拽掉两根胡子。
“哈哈哈……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晏叔原表面强装镇定,心里已经在计划怎么拔掉静遂的牙了。
被妖气迷惑心智后胡言乱语、大放厥词,害得自己失掉分寸,愣头愣脑地就冲到了穆神洲,在师弟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实在不可饶恕……
余逢春一挑眉,不知道在晏叔原面上看出什么,笑道:“既然师兄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赶紧去吧!”
“好嘞!”
晏叔原也不管自己都说什么屁话了,一听见糊弄过去,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余逢春仍然坐在石头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摇曳的灵草,脑子里有濒临窒息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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