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蛇绯
又擦了擦颈后的冷汗,莫平将手绢塞回胸袋里,即便两条蛇已经都走了,但他紧蹙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
“虽然柳老师说它们的性格比常见的毒蛇要更冷静一些,不去招惹一般不会咬人,但以后遇到,还是离远点,当然,最好是不要再遇到了。”
说着,莫平抬起左腕,看了看时间,他向学生们吩咐道“加快速度,给你们半个小时,测数据,给饭桶戴定位。”
“还有,这次回去后一人写一篇研究报告,下月三号前我要看到你们的成果。老规矩,查重率超过10%的加罚三篇,小林你帮我记一下。”
“诶,好嘞,莫老师。”林玲在研究笔记上留下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本来舒了一口气的研究员和实习研究员们,在听到老师如此说后,面面相觑,露出了一个苦笑。
随后,他们不再混科打岔,按照以往的分工,迅速开始工作。
莫平则坐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有些洁癖的他已经顾不得泥地到底有多少细菌了,他瞥了侧着身体颤着手,从胸袋里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瓶,从中倒出了几颗棕黄色的药丸,送进嘴里,抵在舌下。
他的心脏有些不舒服,但为了接下来的行程,他必须要撑住,否则这群还没毕业的学生要怎么办?视线扫过认真的学生们,莫平严肃的脸上浮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莫平可能不是一个好领导,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位好老师,又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好一些的他,加入了学生们,帮着他们一起收拾着工具。
在一切清理干净后,莫平清点了人数,安卫边与林玲摸了摸饭桶宽大的虎头,恋恋不舍地跟它告别。
确认没有人落下后,莫平带领他们往来路折返。
他们要回到大路上,在天黑前抵达五号观测点,整合上传这次所发现的东西,并在那儿重新补给。
之后,这个六人小队会深入更为危险的一号线,继续去探索雨林里那些有着斑斓皮毛的美丽野兽的秘密。
他们走后,饭桶有些失落,它舔了舔爪子,钻入了灌木中,顺着熟悉的气味,略显鬼祟地与研究员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去。
并且这一次,它不会允许他们再把自己送回雨林——这个地方太危险了,一点也不适合柔弱的它。
想到这儿,舔了舔嘴边的毛毛,它咆哮了一声,虎啸声将林中许多动物吓得浑身发抖。但心里没数的它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可爱!
*
几乎是饭桶咆哮的同一时间,凤凰木边的飔风凭借敏锐的感官,在镜流还未察觉时,就带着他避开了又一次遇到的研究员们。
浑然不知的镜流,只是努力将自己从感伤中抽离出来,他把头伸到了飔风的枕鳞处“飔风。”
“怎么了,镜流?”飔风将速度降下了一点。
“我想说,遇见你,”镜流蹭了蹭他的枕鳞,随后靠在上面“真好!”
飔风的鳞片急速地收缩了几次,被心上蛇会心一击的他浸在幸福的幻想中,愉悦地甩着尾巴,他故作镇定“镜流,这话应该我来说,遇见你,真好!”
在一种堪称诡异的甜蜜气氛里,完全对不上脑回路的两条蛇保持着奇特的默契感,为自己选择了今晚休憩的巢穴。
那是一片堆满了落叶,蛛网密布,虫蛇众多的茂密竹林——一处既能遮风避雨,又有美餐在旁的天然自助餐厅。而更为巧合的是,这里与飔风最喜爱的北部竹林极为相似。
“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从飔风背上梭下的镜流,与他对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继而,镜流叼起了选定巢穴上的竹叶青,飔风擒住了一条意图逃离的黑眉锦蛇,他们各自咬住猎物的一端,将猎物一分为二。
愉快地分食了彼此带来的佳肴,重又燃起活力的镜流在巢穴边的林道上游来游去,试图为心爱的兽骨增加一些漂亮的收藏。飔风盘在枯木上,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着他。
竹叶轻轻晃动着。
“你在做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镜流耳畔响起。
“我在找叶子,飔风,你看,这几片叶子一点都不输漂亮的鲜花。”他叼着兽骨,示意身旁的蛇看。
身边的蛇愣了愣,“我,我不是,”但镜流美丽的鳞甲晃花了它的眼睛,它看着被小蛇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兽骨,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叹“它真好看,跟你一样。”
镜流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漂亮跟被别人夸奖是两回事,后者让内向的小蛇有些不太自在“飔,飔风,”他准备说些什么岔开这个话题。
但这时,一个压抑着怒火,更为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簌簌——”的风声向镜流奔来:
“离他远一点,如果你不想被我咬死的话。”
第23章 旅途中 5
自竹叶间呼啸的风,挟着飔风满含怒火的声音,挤进镜流的耳道里。
“嗯?飔风你不是……那你是谁!”还没反应过来的小蛇,在脊背间毛骨悚然的寒意里,瞬间呆立在了原地。
信子吞吐间,陌生的气息让镜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他僵着脖颈,颔首垂眸,自以为轻手轻脚地叼着兽骨,往疾风传来的地方靠去。
只是在这时,一个条作怪的粗壮尾巴挡在他身边,急于逃离的镜流下意识摆动着躯干碾了上去。
那尾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但等他前半身几乎全部通过时,那看似浮木般的尾巴突然一弯,绊住了小蛇继续往前的脚步。
一阵巨力传来……
镜流瞬间失去平衡,他被长尾拖拽着回到了原地,无法控制自己躯体的他,因为对方粗暴的动作重重摔在了地上。
在恐惧下,镜流口腔中那锋利的獠牙从吻鳞边露出,划断了兽骨上的藤蔓。
被小蛇十分爱惜的兽骨滚到了满是蛛网的腐植边。花、叶、药、果散了一地……
接着,那条比飔风还要尾巴顺势往上一滑,缠住了镜流的脖颈,逼迫他向自己靠近,稍有动作就有窒息感向自己逼近,镜流不得不顺着它的力道倒了下去。
剧烈的挣扎下,小蛇屈辱地噙着泪,半侧着身体,露出了雪白的腹鳞。一个棕黑色的跟飔风差不多大的蛇脑袋伸到了他面前,深棕色的圆瞳里满溢着天真到几近残忍的好奇与渴慕。
它先是看了看进入攻击状态的飔风,黑色同族那黑如夜幕的眼瞳已经浸满了猩红,但他恍若未见,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对镜流介绍着自己“我叫穿雨,亲爱的,我有幸成为你的伴侣吗?”
“嘶?!”镜流差点蹦到他的头上,无法理解这条蛇脑回路的他急速抖动着尾巴,哆哆嗦嗦,艰难地在他尾巴的束缚下张开枕鳞。
撑开了缝隙后,他迅速往下一滑,翻滚着身体往前梭,在滑行的过程中,他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直角,连爬带蠕动地拉开了一丁点距离。
见到镜流溜走,穿雨迅速俯下身体,长尾一伸就要把小蛇重新绑回来,但已经被逼急的镜流对穿雨亮出了毒牙,毒液从牙间的沟槽中不断滴落,“我要咬你了!我真的要咬了!滚开啊!!!”
稚嫩的风鸣里,镜流大张着嘴向前一冲,在飔风的教导下,他长进了很多,以至于穿雨都没反应过来镜流是在攻击。
眼看小蛇的毒牙已经触到了那身棕黑的鳞甲上。他轻笑了一声,他不是镜流这样的小废物,镜流或许是个捕猎的高手,但他没有面对过同类的经验,唯一对面对过同类的攻击,就是他与飔风初遇的那次,而飔风当时并没有使出全力。
因而,弱小的镜流,在穿雨灵活地往左边一游后,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小蛇,就在惯性下一头砸在了土坡上,啃了一嘴的土。
看着重新立起身体,对他发出威胁的小蛇,穿雨故作受伤地对小蛇说“亲爱的,我是真心的,我想”
此时,穿雨的耳边,恍若暴雨将至的风鸣一声一声逐渐响起,越来越大,但全神贯注关注的镜流的穿雨像是聋了一样。
他只顾逗弄着小蛇,越看越喜欢。他是象虎二线E点的领主,在此地称王称霸多年的他,对于想要的东西回来拼尽全力去得到,如果得不到……
他探出了信子,陶醉地品尝着空气中镜流的气味,他会用另一种方式得到这条漂亮的小蛇——杀死他,然后吃掉。
而一旁的飔风被他全然的忽视了,在他眼里,飔风只是一条成年不久的同族,即使体型大,但年轻的他根本打不过拥有丰富经验的他。
这片领地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绝对的实力让他拥有了如此自傲的资本。
但今天不一样,往日只用面对那些不入流对手的他,误判了飔风的战斗力……
想字刚脱口而出,穿雨的话还没说完,他那尘封许久,用以预警危险的第六感,就在疯狂跳动。
*
“咻——碰——”
他被飔风一尾巴抽翻在了地上,麻竹被他庞大的体型压得东倒西歪,几棵刚露头的竹笋被砸得粉碎,露出了里面破烂的笋心。
已经被怒火燃烬理智的飔风,展现出了从未在镜流面前露出的极其残忍的一面——他今天就要这条蛇死在这里!
“镜流,到那边去。”落下这句话,将小蛇引到安全的地方后,飔风猛然转身,枕鳞因为生气,被他撑得巨大无比。
他摆动着躯干,疾行从满地狼藉中穿过,他冲了上去,将欲起身的穿雨又一次摁翻在地。
“小子,你还有得学!”穿雨也被激怒了,在心上蛇面前,这两条傲慢的蛇王,谁也不愿意丢脸。
被死死压制的他,使出全身力气,往上一仰,那力气大得让两条蛇相接的鳞片,发出了刺耳的挤压声。
穿雨将尾巴绕在飔风躯干上,猛力一绞,从右下往上,将头压在了飔风扁平的头顶——这是雄性眼王争夺配偶时的经典招式,他们不会对对方下死手,而且通过压倒对方来决定胜负。
飔风被穿雨摁了下去,棕黑色的蛇傲慢地吐了吐信子,“我说了,你还有的学。”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飔风被摁下去的一瞬间,镜流发出了焦急的嘶鸣,他甚至不自主地往前滑了一段距离,他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
但那两条蛇的战斗注定不会让他插手,留意到镜流的动作,不等飔风开口,穿雨便以一种温和到令蛇毛骨悚然的嘶鸣吓退了他“亲爱的,呆在那里别动。”
镜流没有理会,他只是担忧地看着飔风“飔风,我,”
“别怕,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努力撑展着身体,想要把对方压下去的飔风,安抚着镜流,没有办法帮助飔风的小蛇只能乖乖回到安全区,但他一直注视着缠斗中的两条蛇。
“一会儿就结束了。”没再关注镜流的飔风,声音骤然变冷,他猛地弯折身体,尾巴由下而上,直接缠在了对手的颈部,猩红的眼瞳印入了穿雨的眼中,莫名的,这条正值壮年的眼镜王蛇觉得有些不妙。
飔风是条特殊的蛇……他压根就不愿意遵守这个自远古便定下君子协定——不见血论什么成败?在他眼里,只要敌人没死,都算不得赢!
他张开了嘴,毒液从牙管飞溅而出,落在了穿雨的面鳞上,接着,那蕴满了杀意的獠牙以他的头为中心,绕到了他的左边,“嘶——”长牙钉穿了他包裹着心脏的鳞甲与肌肉。
穿雨狰狞地长大了嘴,他拼尽全力试图将头调转方向,咬向飔风,但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他的血来偿还镜流所受屈侮的飔风,全然将本性中最残忍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飔风的尾部骤然收紧,绕在了穿雨的身躯上,以极其强劲的力道将他掀翻,他们如同交叉编织的轮胎一样,在地面滚动了几圈。
飔风咬得更紧了,毒液顺着血管一点点汇集在穿雨的心脏处,穿雨痛苦地摆动着长尾,试图将飔风甩下,可已经被毒液麻痹了神经的他又如何是全盛时期的飔风的对手。
飔风轻轻松开了上下颌,接着忽然一合,“嘶——滚!”殷红的液体缓缓从那棕黑色的鳞片边溢出,在枯枝落叶里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血花。
穿雨又一次发出了变了调的痛苦嚎叫,他的长尾胡乱地甩动,地面被他砸出了几道深陷的坑道,飔风徐徐地挪动着身体,穿雨的伤口在这个过程间,被他的长牙撕开了一道口子,浓稠的液体越流越多,直接染红了他们的战场。
往日吝啬毒液的飔风今日难得的慷慨,那宛如夜幕中火星的粘稠液体不断侵蚀着穿雨的血肉,直到从他伤口中溢出血色被暗色取代,穿雨灵活的身躯逐渐变得僵硬。
他瞪大了双眼,怨毒地注视着这个发疯的同族,他非常不解:
“为了一条,那样,的,蛇?值,吗?”
飔风不答,他只是将头往天空高高地昂起,这一次,雪白的长牙刺透了穿雨的心脏。
这条恼蛇的强大同族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又如何知道他不值得!”丢垃圾一样地甩开那已然变得软绵绵的尸体,飔风立着身体,慢慢吐出了长信,他的面鳞已经看不出本色,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喧闹的竹林变得死一般地寂静。
“飔风!”就在战斗终止的一秒,镜流从枯木上弹起,他扑向了自己的朋友。
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方式,更能抚慰胜利者躁动不安的心了,飔风用尾巴接住了心爱的小蛇,他绕着镜流盘起身体,将星星赐予他的小蛇拥入了怀里。
“你的脸!”但镜流的脑子里没有任何风花雪月,他看着飔风满身的血渍,发出了惊呼。“都是我……”
听到这样的话,飔风倏地将头蹭上了镜流浅灰色的鳞片,在那猩红的映衬下,两条蛇的鳞片浮现出一种妖冶的魅惑感“都是他的血,镜流,我赢了。”
飔风没有安慰镜流,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会一直赢下去。”
镜流那柔弱到无用的美丽是天生的原罪,只要他还能呼吸,这身迷惑蛇心的鳞甲会引诱着所有渴望征服雨林的强者的心,飔风知道那不是小蛇的本意。
无所畏惧的他,甚至在渴望着与那些强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