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捧秋凉
高热烧得男人神志不清,昏迷中呼吸急促,嘴边溢出一两句梦呓,应青炀没怎么听清,手按在男人腕间感受脉搏。
“fang……si……”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滚落,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住应青炀的手腕,指甲掐进应青炀的皮肉里,随后做了个向外推据的动作。
应青炀忍着剧痛咬牙切齿,“有本事握住了就别松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也拽进阴曹地府去。”
死亡的阴影笼罩蔓延,主屋的油灯一直亮着,片刻未熄。
而姜允之的房间内,曾经的大应宰相站在窗前,听着窗外风雪呼号,仿佛天地在悲鸣。
这席卷而来的雪灾,让他心里不太安定,山雨欲来风满楼,龟缩在琼州的这些年,的确让他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目光幽深,耳畔是应青炀今日那一句“离开琼州”。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年迈的老人脊背略有些佝偻,十几年苟且偷生的光阴在他身上具现化,终于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个冬夜,让他弯下了挺直了半辈子的腰。
“是该出去走走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意味,留下一声止不住的叹息。
*
翌日清晨,风雪来得快停得也快,像是爱变脸的孩子,全然不管他人的死活。
季成风和陈雷一大早便出门,清扫出了村里的主路,以防腿脚不灵便的踩进雪层里摔倒。
孙大夫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主屋,看看情况。
他连药箱都没拿,对那人能熬过来没报什么希望,觉得还是收尸更快点,省得还要浪费他的那些宝贝药材。
孙大夫十分自信地推开门,力道不大,但一下就把门边的矮榻撞倒了,睡在上面守夜的阿墨摔到地上,一连滚了三下才停,满脸懵然地睁开眼睛。
孙大夫捋了捋胡子,“啧”了一声,“你这警惕心,还得练练。”
半点不提自己连门都不敲的事情。
阿墨耳朵是灵的,奈何和自家少爷守了一晚上,前前后后忙忙碌碌,睡得太沉。
昨夜应青炀用雪水和巾帕给男人擦拭额头、面颊、掌心,一整夜来来回回,这人的体温反反复复,凶险万分。
三更天的时候榻上的男人呼吸急促,几乎要被高热折磨到断气,阿墨连铁锹都拿好了,准备给人选个好地方安息。
但这男人实在命硬,被应青炀按在床上,不厌其烦地擦身降温,老参切了一半压在舌根下吊命,硬生生熬到了破晓。
孙大夫脚都跨进了门槛,才发现屋内出奇的安静,他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死了没?”
阿墨眼皮打架,道:“救活了……”
阿墨甚至觉得自家少爷和这人有仇,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救下对方。
何苦呢,偏要强留这人在人世间,或许就这么闭眼去了,会更轻松一些。
不过这一夜受的苦,应青炀也跟着一起囫囵吞了。
应青炀从小到大都是有点执拗在身上的。
孙大夫顿时觉得纳闷:“没道理啊,就这人连药都只能吞一半的样子,根本熬不过来……”
阿墨模模糊糊地说:“少爷给他喂下去了。”
“怎么喂的?”
阿墨没理解这个问题,“就,喂的?”
孙大夫摇摇头,自己在那嘟囔: “求生意志这么薄弱,命倒是很硬。这种人一般年轻的时候就会有点预兆,当年在国都的时候老夫就听同僚提起过,有个世家子弟为了救人身中数刀,几经昏厥,居然熬过来了……”
他那喜欢唠叨往事的毛病又犯了。
阿墨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孙大夫脚下没停,他往内室走去,随后抬眼看那床榻上。
他眼神不好,已然算是半瞎,只能隐约地看出个模糊的轮廓。
厚厚的两层棉被盖在上面,榻上的两人缩在棉被里,头抵着头,都枕在一个枕头上,脸颊仿佛肉贴着肉没有距离,浑然像是交颈而眠,耳鬓厮磨。
长发散开,青丝纠缠在一起,糊成一片黑色色块,看着不分彼此,让人不敢想象棉被下面是什么光景。
孙大夫好歹也曾经见过奢靡享乐的大应贵族,知道南风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突然明白应青炀是怎么把药给人喂下去的了。
他顿时痛斥两句:“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第10章 一意孤行 这两句话振聋……
这两句话振聋发聩,但榻上的人愣是一个都没醒。
那昏迷的人是因为刚刚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应青炀则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这回儿就算是地动山摇,他都不会睁眼。
可怜见的,从前总要睡到日上三竿还要补眠的人,熬过了一个难忍的长夜,孙大夫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他在榻边坐下,给榻上的两人挨个搭脉。
应青炀身体仍然健壮得和牛犊一样,只是睡眠不足有些虚亏,的确需要补眠。
另一人脉象紊乱,身体虚弱得随时都会毙命。解毒丹虽然用了,但似乎解得不是那么彻底,估摸着要暂时留下点后遗症。
孙大夫一阵牙酸,只觉得仿佛看见自己的一堆宝贝药材成了一坛子药渣。
他静悄悄地走出去,离开前还在盘算库房里的药材能不能撑到那人没有性命之忧。
孙大夫这样想着,脚下一转方向,便去了姜允之的住处,想报备一下这个悲伤的消息,顺便和太傅打一下皇子殿下的小报告。
就算早知道应青炀的性子,如果在富贵圈子里长大板上钉钉是个纨绔子弟,但真看到他肆无忌惮地和一个陌生男人同榻而眠,对孙大夫来说还是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孙大夫这才真的陡然有种自己养大的小白菜早就长歪了的沧桑感。
他长吁短叹地进了门。
姜太傅果然醒着,而且正站在桌前,桌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是姜允之拿手的狂草。
砚台放在桌面一角当成了镇纸,姜太傅仍然反复点墨、笔走龙蛇,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孙大夫有些讶异,姜允之已经许久不写字了。
宣纸在琼州这个荒凉地是稀罕物件,给应青炀用的都是咬咬牙忍痛买来的,姜允之本人舍不得用。
这些年村里境况不好,为了控制开销,他都是在泥地上用枝条随意书写。
姜允之年轻时原也是风雅之人,现在没那些讲究。
不知道这次洋洋洒洒一刻不停,究竟是何缘故。
孙大夫心觉好奇,低头看了一眼,奈何他也没什么学问,只看得出大概是什么经文,没什么稀奇的,姜允之从前就有抄经的习惯。
见到他走到近前,姜允之的手终于停下,悬停在纸张上方,一向极稳的手竟有些微不可查的发抖。
“主屋那边有消息了?”姜允之拿着笔,末端落下一大团墨迹,渗进驳杂的宣纸纸页中。
孙大夫点头,“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殿下和那……睡在一床被子里,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知道了。”姜允之沉默半晌,哼笑一声,“随他去吧,这小子自己说了,人家要娶‘妻’,活到这个年岁,第一次有所求,哪有不满足的道理。”
孙大夫摇头晃脑,“什么娶妻,我看悬,这会儿是看上那副好皮囊,可我估摸着,那人得留下点后遗症。”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姜太傅看在眼里,收拾笔墨的动作一顿,摇摇头,道出一句感叹。
“时也。命也。”
*
于是在姜太傅的默许下,库房里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了主屋。
应青炀活了快二十年,加上那不能和外人说道的前生,都是第一次做这种照顾人的活计。
他前世自幼体弱多病,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在照顾人这一方面非常有心得,所以精心护养着,病榻上的男人连恢复速度都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也得亏了跟在身边帮忙的是阿墨这个榆木脑袋,换了别人怕是要怀疑自家这混不吝的小殿下,是不是被哪路孤魂野鬼上了身。
即便如此,应青炀榻上那重伤之人,也昏睡了八九日的时间,才终于在第十日的早晨,有了一点将要苏醒的征兆。
彼时应青炀正坐在小马扎上,用石杵捣药,敲得框框作响,和窗外的风雪声一起混杂成了刺耳的噪音,仿佛在往人耳膜上凿钉子。
他心情不是很美妙,嘴里残留着米粥的淡香,混杂着浓郁的、独属于药材的苦味,直苦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嚼了几颗山枣干,都没能把那股子苦味压下去。
应青炀一度怀疑孙大夫使坏,在药方里加了太多味苦的药材,以至于让他这个味觉过于灵敏的人也跟着受罪。
捣药的动作里便多少掺杂了点怨气。
寒冬里,在琼州耀武扬威的大雪已然到了最嚣张的时候,呼号着吹得人不敢出屋,灶台上架着一口小砂锅,温好的粥在锅里小幅度咕噜出声。
要不是捣药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凶残,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江枕玉的意识就是在一声一声的敲击中被唤回来的。
昏睡已久的人大脑昏沉,还没办法理解现状,分不清自己在哪,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坠落山崖的失重感和随之而来的剧痛。
耳边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很像不断落下的惊堂木,风雪哀哭,咕噜咕噜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分外诡谲。
脱下外袍走向山崖时,江枕玉几乎笃定自己会死在皑皑白雪间,哪想到还会有再度睁眼的那一天。
五感渐渐回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身上有多处外伤,最重要的是,他尽力睁开了双眼,入目一片黑暗。
残留在脑海里,那惊堂木落下似的余音让人神志不清。
他似是感慨地用微不可查的嘶哑声音说道:“这里是……阎王殿?”
应青炀耳力比不上阿墨,但他在这些天里,对榻上那人的反应极为敏锐,江枕玉苏醒前只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他便有所察觉。
他手上的活计没停,只抬眼看着床榻的方向,也一眼见到了男人失焦的双目。
那是一双瞳色略有些清浅的眼眸,像是上好的琥珀,却因为没有聚焦而显得十分暗淡。
应青炀无端生出了些联想。
据说瞳色浅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加畏光。
而此刻的风雪声中,床头的一盏油灯缓慢地燃烧,昏黄色的光芒照亮室内,看似柔和,离得近了倒觉得刺眼。
那双浅色的眸子似乎无意识地微微眯起。
应青炀心神微动,一个念头迅速从脑海中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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