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故乡异客
应慎初早就料到如此,谢家最以“清流”著称,从来不畏权贵。
谢庆现任御史台大夫,从来直谏不讳,谢临泊现任太史令,专门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起居,以及修纂史书。
谢临泊胡乱抹了眼泪,走到两人面前,强硬道:“首辅大人、小侯爷,今日实在不便接待贵客,请回吧!”
应慎初牵着弟弟继续往里走,一面说着:
“你们要行家法,我是管不着,但你们要打死人,我便不能不管!
朝廷.律.法哪一条让你们敢擅自打死肱骨大臣?这是何等大罪,尔等承担得起吗?
你们以为可以一命抵一命,我且问,你们的命比得上谢翰林?你们以为抵了命,圣上就不再追究?!”
谢庆怒道:“紧不用首辅大人为我家操心,圣上怪罪下来,要杀要剐,就是诛连满门,我们都认。”
应慎初冷笑道:“哼,亏得尔等自诩清流,原来连自家子弟不成婚都容不下,既然这么俗气,还装什么清流。”
谢庆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愤怒不已的说:
“强词夺理,清流自是用在朝政,跟家事有何相关?
首辅大人不肯成婚,也莫要撺掇旁人跟你一起离经叛道!
你成不成婚,那是你家的事,我们都管不着,首辅大人又何必来多管闲事?”
应慎初怒道:“谢翰林不仅仅是你儿子,更是朝廷大员、陛下心腹!谢翰林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还不去请御医!”
谢庆仍旧态度强硬:“首辅大人,我们一家子今日是定要赴死的,他们都怕你,我从没怕过,如今更不会怕,休要拿你的官阶压人。”
应慎初懒得再和他争吵,只是冷眼看着,见那管家已经飞奔去请御医,便只需等着。
谢临渊已是神志不清,气若游丝的喃喃道:“渴,我渴,哥,兄长,水……”
旁边就放有茶水,但早凉了,谢临泊也顾不得那么多,端了来,一点点喂给弟弟喝,哽咽道:
“阿渊,可是疼的厉害?我们再不打你了,给你一个痛快,用剑吧,走得快。”
[啊,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啊,这么怕他疼,又要把人打成这样,还给他一个痛快,我真的笑了。]
应长乐简直搞不懂他们一家子,为了那点面子,就要赔上全家的命,他是不信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之前以为是谢临渊的兄长添油加火的,要打死这个让他们全家丢脸的弟弟,顺便就可以继承弟弟的所有财产。
毕竟谢临泊可是有好些个子女,但他只是区区五品的太史令,若是能将家产全都据为己有,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谢家祖上世袭列侯,虽早没了爵位,但钱财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及其的富有,这便是世家大族的根基。
但如今看来,这兄弟俩的感情特别好,就算谢庆顶罪,就算皇帝不再往下追究,谢临泊也已经决定要跟着弟弟一起死。
应长乐就更加不明白了,为啥啊,到底是为啥啊?
[你们就说什么玷污了谢家门楣、什么文人风骨、什么有辱家风……就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些东西比命都重要?]
应长乐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不成婚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啊?什么风骨可以逼你们陪着去死啊?”
谢庆早就猜到,肯定是因为应长乐的心声,首辅大人才会突然造访,也合该他们只能留在这世上苟活。
应慎初将弟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护着,轻声道:“阿乐,我来处理。”
他只怕谢家人一时情绪过激,不小心伤了弟弟。
谢庆忽然大笑着说:“哈哈哈你懂什么,你难道不知,御史之家铮铮铁骨,命算什么,若只能苟活,还不如痛快去死!”
[不是,你们家这么有钱,怎么就是苟活了,就算文武百官天天嘲讽,就让他们嘲讽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凡事不往心里搁,不行吗?]
谢庆又哭又笑的说:“积毁销骨,积毁销骨啊!想我谢家也曾满门荣耀,如今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你们家现在很好啊,谢翰林要是编撰完成《古今全书》必定名垂青史啊,他成不成婚都不影响他名留青史!你要打死他,你才是历史的罪人!]
谢庆哽咽道:“况且,将来,这孽障若是载入史书,还要加上那段秽事,我谢家名垂青史者不少,从未有这等丑闻,我就是死一万遍,也难赎其罪……”
[不儿,你的意思是,他要没这么大的本事,你就不会打死他?]
谢庆确实是这样想的,若谢临渊就是个纨绔子弟,打几顿改不了也就算了,他就懒得再管,可偏偏谢临渊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这样厉害的儿子,能给家族带来多大的荣耀,就能带来多大的耻.辱。
谢临泊哭着说:“阿渊,睡吧,睡着就不疼了,哥哥也想过要成全你和他,再也不管你们如何,但我见你和他在一起时,也是日日煎熬。
既然你和他在一起那样痛苦,为何就是死活不愿成婚呢?
阿渊,这么多年,你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全家也都痛苦了这么多年,够了,就此结束吧。”
[我就是要说,你们都有病!有病!有病!
谢临渊就是头一个有病的,又要跟卫无涯好,又要天天觉得自己不可饶恕,搞什么虐.恋啊,就非得自.虐?
你们也是,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自有国.法处置,你们凭什么对他要打要杀的!
还打死他,给他抵命,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你们死都不怕,还怕别人嘲笑啊。
再说,那史书有什么不得了,史书就是把我写成啥,我也不在乎,生前我享受就行啦,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死后就是啥也没有了,还见列祖列宗,见个鬼。
呵呵,要我说,你们一家子也是病得不轻。]
谢庆逐渐冷静了下来,也懒得再争吵什么,颓然坐在地上。
不刻,御医便赶到了,立马将人抬了进去医治。
谢临泊自然是立马就跟了进去,他最心疼这个弟弟,只想让弟弟少受点苦。
今日他能下定决心要弟弟死,他也跟着死,就是不忍心再看着弟弟受精神折磨。
应慎初沉声道:“谢御史,明日我便会将此事如实汇报圣上,为防你们再对谢翰林行凶,我已派人去请京兆令大人带护卫前来,以确保谢翰林的安全。”
[嘿嘿,还是我哥办事靠谱,想的这么周到,有脖子最硬的京兆令大人来看着,我就完全放心啦!]
应慎初沉声道:“谢御史,明日你与太史令大人必定会受到圣上的严厉斥责,您还是想想怎么对答罢。”
谢庆早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麻木的说着:“恭送首辅大人。”
应慎初明知这是赶客,但他还是等京兆令带了护卫前来,并且多番嘱咐必须寸步不离的看着,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行凶的机会。
京兆令自是连连应是。
应慎初这才带着弟弟离开。
两人回到家已是入了夜,应慎初赶忙就让弟弟用饭,随后又给弟弟洗澡换衣,最后才是自己洗漱换衣。
这会儿也还不到睡觉的时辰,应慎初便将弟弟从榻上抱了下来,拿过弟弟手上的小人书,还让弟弟规矩站着。
应长乐都懵了,他以为自己今天立了大功,不会再挨训。
他怎么能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兄长竟然还没忘记要教训他!
“哥哥,我累了,真的很累。”应长乐一边说一边已经趴到兄长的身上。
应慎初管教弟弟的时候,是不允许弟弟撒娇的,厉声呵斥道:
“站好!规矩又忘了,还是你想重新学?”
应长乐赶忙端正站着,说:“没,没忘,挨训不许撒娇、不许乱动、不许抱你、不许求饶、不许喊哥哥……我以为没挨训嘛,你就问我几句话啊。”
兄长罚他的规矩太多,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累了抱一下都不行。
应慎初也知道自己定的这些规矩对弟弟来说,很难做到,但若没有这些冰冷的规矩,让弟弟赖他身上撒娇,他瞬间就心软。
哪怕就是看着弟弟这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他就心疼,要是再装模作样哭唧唧的喊他哥哥,那他能心疼死!
因此只能让弟弟严格遵守他定的规矩,否则他只想将弟弟抱着哄。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管不住幼弟,他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当得特别失职!
应慎初严厉道:“往后再敢瞒着我任何事,我便向圣上告假半月,半月不够,就半年、一年,我辞官,也要把你这个坏毛病给彻底掰过来不可!”
[啊,哥哥,你不觉得自己太离谱了吗,带着弟弟上班,这就已经够奇葩了,还要为我辞官,哥哥,你清醒点吧,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应慎初一听弟弟这心声还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责问道:
“为何萧承熙说了那样的话,你都不告诉我?若不是我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应长乐一时都被问懵了,回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他又没做啥,我没有不想告诉你,我想的是,哎呀,我还没想过,我就是觉得对付他很简单,我自己能搞定……”
应慎初严厉道:“若是他真做了什么,早就晚了!他若真伤了你,我们就是把他生吞活剥,也没法弥补你,也没法消除对你的伤害,明白吗?!
你觉得你能对付他,你以为他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要是都能搞定他,那么多皇子死的死,关的关,他怎么都好好的?”
应长乐顿时就低下了头,哽咽着说:“哥哥,对不起,我总是让你们担心。”
弟弟一哭,他是就心疼的不行,况且明日弟弟还要跟着他早起,今晚他也就没准备多严厉的管教。
考虑到这些,应慎初立马就将弟弟搂到了怀里哄:
“好了,不哭,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就行,以后什么事都要马上告诉哥哥,记住了吗?”
应长乐自是不住的点头,不停的保证。
弟弟难得这样乖觉,应慎初十分满意,赶忙就带着弟弟去睡觉。
次日一大早,应慎初便带着弟弟入宫,详细与皇帝汇报了昨日谢府之事。
皇帝感慨道:“幸而你们去的及时,你们可不仅仅是救了谢翰林,也是救了镇北大将军!
镇北大将军出征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翰林,朕答应过他,一定不会让谢翰林出事……”
随后皇帝自是为两人赏赐了许多宝物,还特别嘉赏了应长乐。
皇帝是真吓坏了,若是谢翰林出事,镇北大将军殉情是小,关键有兵权在手,若是被有心之人撺掇,简直后患无穷!
这些年来,为了跟谢翰林在一起,镇北大将军连家都不要了,可谓众叛亲离,若是连谢翰林也没了,镇北大将军还不得疯。
应长乐受了奖赏,高兴的不行,立马就又去找萧承欢玩。
虽则有了之前的事,但应慎初知道宫里是最安全的,任何人都不敢在宫里乱来,也就任由弟弟去玩,并不加以限制。
半月后,应长乐听闻谢翰林已经能下床行走,并且因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好似突然就想通了,精神反倒比从前还好。
其实那天也并未打很重,看着浑身是血,但都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里。
只是谢翰林一直以来就自我折磨,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并且受罚前已经绝食三天,太过虚弱,根本承受不起任何责打。
这日傍晚,应长乐吃了饭,就等在院子里,眼巴巴的望着碧蓝的天空。
应慎初也陪着弟弟等,笑着说:“别急,天黑前准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