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鹤卿:“下官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
顾铮心间暗哂,他晃到庖厨里,方桌上摆着一副碗筷,看那面汤上刚凝固的油花,恐怕这院子不久前确实有人。
鹤卿站在庖厨里不知在想什么,顾铮又晃出来,耳房里柴禾散了一地,他闻到了比之前围墙外更浓烈的血腥味,顾铮半蹲下身体,看到泥土上有星星点点的深色印记,还有几条干柴上有些许未凝固的暗红。
前几天下过雨,土地还不算干硬,人只要用力便能在地上留下印记,顾铮伸手比了比柴禾旁边深浅不一的痕迹,再结合墙角处翻倒的那把椅子,推测大概是在这所院子里的人利用柴禾与椅子想要翻墙逃出去,但没料到加高过的围墙上竟然镶了铁蒺藜,所以受伤之后摔了下来。
顾铮抬头眯了眯眼,耳房的砖瓦上有些许泥土,不像是自然的沉积,反像是有人鞋底粘的泥被蹬了上去,所以院子里的人极有可能是先爬到耳房,然后从耳房转移到正屋的屋顶,再越过屋脊跳上围墙,最后逃出生天。
“鹤大人,私下囚禁百姓可是犯法的。”顾铮瞥了一眼走过来的鹤卿,见他也注意到了砖瓦上的泥迹,“身为大理寺正,知法犯法———不好吧?”
“哦?”鹤卿随手将沾了血的柴捡起来,“请问顾大人,我囚禁的百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将那沾了血的柴往他眼前一递:“难道就凭着零星血迹,您就要罗织罪名?”
“下官人微言轻,自是反抗不得。”鹤卿说,“您怎么不说这血迹是歹人留下,欲图对我不轨?”
顾铮没接,他本身就有些洁癖:“谁不知鹤大人有大福气在身,至关重要的证据在大火之中都能毫发无损———”
“———不过。”他忽然话语一转,“既然鹤大人认为是有歹人,嘶......那我之前在巷道后见到的那个小乞丐,可得好好审审。”
鹤卿养气功夫极佳,即使被他这么一诈,也没露出任何破绽,他只道:“静候佳音。”
*
宴明速度极快地出了这片坊市,躲躲藏藏来到了靠近城门口的方向,在实时地图里找了一条暂时没人但四通八达的偏僻巷子,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身上打成包袱的夜行衣已经被他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悄悄塞进了处理垃圾的灰房,算是解决了一个隐患。
进出城门都需查验路引,宴明从怀里掏出个出门时携带上的假路引,又以指代梳整理了一番之前刻意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接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让自己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模样差不多。
[还好我习惯有备无患。]宴明在心里和20863感慨,[要是没准备,逃出来就真得在街上当两天乞丐了。]
【也不一定。】20863说,【按我之前对鹤卿和顾铮的了解,文的武的黑的白的,总有一款方法适合逮你出来。】
宴明:[......]
宴明:[盼我点好的,成吗?]
20863:【Ctrl+z。】
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后,宴明才从偏僻的巷子里出来,自然地汇入到等待出城的百姓中。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短,快轮到宴明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蹄声有力,一听便知是官府豢养的良驹———除非十万火急的军情大事,否则就算是王孙贵族也不能在城门附近人多的地方纵马。
一般有这样的马匹过来,便知有些麻烦事要发生,寻常百姓对于这种事通常避之不及,于是之前还算良好的秩序便略有纷乱,人人都伸着手试图递上自己的路引,查验完后赶紧出城。
城门口的守城卒分左右两侧,宴明瞅准空档,发挥出自己当年社畜下班后大爷大妈们抢打折菜时的能力,稳稳地将自己的路引怼到了守城卒的手中。
那守城卒眉一拧,刚要被这样无理的硬塞激出两句不客气的话语,就感觉掌心多了个小小的、不太规则的东西。
常年在城门口卡些油水,闭着眼也知道是个银角子,守城卒的手微微往回一勾,那银角子便在路引的遮挡下,沿着手腕落入到了有些空荡的袖袋里。
银子浇灭了那点不耐烦,他看了眼路引上刻录的记载,确定和眼前的青年一般无二后,才手腕一转将路引递了回去:“过了过了!赶紧走!”
见那青年走了之后,他才接住下一个路引,高声道:“急什么急,一个个来!”
又放了两个过去后,守城卒才暂停了查验,因为那马上传令的兵卒已经到他身边来了———
“府尹有令,从今日起详查出城之人,凡手心手臂有伤者,严查!”
那守城卒一惊,莫名想起刚刚那个强塞给他路引的青年,他手心好像包着布条,但具体有没有伤?他当时倒是没太在意。
守城卒隔着袖袋悄悄捏了捏,动作那么流畅,约莫是没有吧。
第14章
出了城,宴明一脱离守城卒的视线就开始小跑,那传令的人若是通知守城卒要严查,他这种刚走没多久的人说不定还会被心血来潮地喊回来。
他虽然也好奇内容,但在小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当世顶级轻功的均值,从郊外的禅心寺赶到兆丰的城墙下只用半个多时辰,但若是靠两条腿走回去,就得走三个多小时了。
苦啊!命苦啊!
宴明叹了一口气,一边在脑海里和20863唠嗑,一边查看着实时地图,注意避让周边的行人。
禅心寺虽地处郊区,但香火还算不错,来往的官道上有不少上香的人,宴明挑了条地图上能看见的无人小路,一口气走了三个多小时后千辛万苦地爬到了半山腰,从后窗翻进了自己的禅房。
从昨天半夜折腾到快中午才出城,又是受惊又是受伤,现在回来时都申时了。
他强撑着疲惫先给自己穿戴上了发型【佛光普照】,接着将卸下的妆容【一任事如尘】一键加载,身上普通百姓的服饰被换成僧衣后,宴明去禅心寺的香积厨摸了两个微微发黄的大馒头。
古代的馒头不像现代能做的雪白松软,蒸出的馒头微微发黄,口感也有些粗糙,但宴明揣着馒头回了禅房后,大口大口吃的香甜。
20863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叹气道:【你就不能在香积厨里吃吗?本来就只有点热气,拿回来都冷的差不多了。】
宴明啃馒头的空隙抽空回复它:[在外面大口大口啃馒头——我形象不要了?]
20863:【......】
它服了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宿主。
两个馒头下肚,宴明又恢复了生龙活虎,他将那套鹤卿和顾峥都见过的衣服处理掉,然后洗漱了一番,接着一头扎入禅房里,倒腾他带到禅心寺的瓶瓶罐罐。
[这材料的炮制过程麻烦的要命,用一点少一点。]宴明将手里的“皮”裁剪成狭长的细条,又将边缘捻得透明,[20863你再问问呗,登出通道还要抢修多久啊?]
一谈到这个话题20863就支支吾吾,心虚气短:【反馈了!在反馈了!】
失望了太多次,宴明也没指望这一次就从它嘴里问出好消息,他在皮的边缘涂上特制的胶水,接着覆盖到上好药的伤口上。
【没必要这么谨慎吧?】刚刚还在焦虑通道这事的20863看他这么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心疼开了,【手臂和掌心上的伤找个借口糊弄一下算了,总不会有人无理地按着你的手硬查吧?假皮肤不透气,捂着对伤口不好。】
[不瞒你说,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宴明仔仔细细地将边缘弄得看不出痕迹,[技能使用后的外观特效,还是太显眼了。]
这世间从不乏聪明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倚仗套装横行无忌,套装赋予他超乎常人的能力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便会反伤己身。
在将伤口都处理好后,宴明才出去拜访了主持,客居他处连着消失将近两个白日,总归是要说一声的。
禅心寺住持年纪很大,慈眉善目,像极了人们普遍认知里德高望重的高僧,见着将近两日闭门不出的僧人,他也没有好奇心起去探问。
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强迫他人坦诚。
他只问:“可有所得?”
年轻的僧人还了他一礼:“有所得,难勘悟。”
主持双手合十,莲花灯盏中烛火跳跃,高大的金身佛像在他背后,映出苦海无边:“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啊。”
......
【每次你和住持说话我都听不懂。】20863在晏明的意识里嘟嘟嚷嚷,【人类好复杂哦。】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宴明说,[今天晚上不休眠,改和我谈心了?]
20863的机械音带着点点电流声,像是人类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想回去,可我暂时联系不上这方天道了......对不起。】
和20863一起执行了十几年任务,比起纯粹的系统与宿主关系,一人一统更像是没事可以唠上几句嗑的损友,宴明知道它已经尽力过了,也没有多加苛责。
这一年多的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了这个变故,他回去的时间会固定在车祸的节点,除了多出十几年的记忆外,并不会有其他变化。
[我只是有点想家。]他安慰20863,[但没关系,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宴明听到脑海里有滋滋的电流声,20863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类似短路的声响:[怎么了?]
【我和你说件事,你先别、别激动。】20863用有点结结巴巴的声音说,【你先深呼吸,然后看禅房的后窗———】
宴明:“......?”
他睁开闭着的眼睛,看到禅房略高的后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上面出现了一个人头的轮廓,逆着月色还能看到些许不服帖的、支愣的发丝。
宴明的心跳被吓得漏了一拍。
什么东西?!
那个“人头”好像发现他醒了,于是往里伸了伸,露出一双肩膀,接着是手臂、胸腹......一个人跳进了他已经熄灯的禅房。
“你怎么是醒着的?!”黑乎乎的人形轮廓发出耳熟的声音。
宴明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爬了起来:“动静太大了,这位施主。”
“实在对不住!”那道黑影一边说一边敏捷地打落了后窗的窗梢,阻断了窗外流泻的月光,“我只是过来向您问些事,希望您能如实以告。”
白日兆丰忽然戒严,出城的人被重点排查,酒楼客栈的外地人也被逐一盘问,泊渊心知肚明这番作态约莫是在抓他和那个不讲道义的神秘高手。
因为不想杀人也不想伤人,他那天逃出去胳膊和腿上都受了些轻伤,好在他在江湖上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简单给伤口易个容不在话下。
白日兆丰气氛紧张,泊渊不好明目张胆地去找买下明月庄的刘惕守———那位大理寺正似乎猜出他们都是为了明月庄连环杀人案而来,刘惕守住的宅子外,他一打眼看过去至少四个暗哨,摆明了请君入翁。
这边暂时行不通,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兜兜转转从刘府出来的家丁上问到了些许线索,他到兆丰的那日,刘惕守去禅心寺请了一位从明州远道而来的佛子,去明月庄做了“驱邪超度”的法事。
虽然他觉得那位佛子并不一定知道什么,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泊渊就不想放弃,于是才有了这场深夜的不请自来。
这位佛子不愧他远传的美名,即使深夜被人摸进了禅房,也依旧气度淡然,不惊不恼。
泊渊有一身好功夫,漆黑一片也能夜视,只是不像白日那般清晰,那佛子虽说起了身,也与他搭了话,但他所在的位置极其巧妙,容貌半藏在阴影下,只能看清一双瞳色略浅的眼睛。
不知怎的,泊渊想起他在寂静无人的湖边初见金鲤时,那一抹跃动在他眉梢眼角的碎金,那时嘈杂的灯火接连远去,只剩下眼前笑意盈盈的灵动小鱼。
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神才开口:“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恰巧知道您前日应了兆丰刘家的请求,去明月庄做了一场法事。”
黑暗中的人淡然颔首:“确有此事。”
想起自己的无功而返,泊渊问:“那庄子传言颇多,您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佛子回他:“并无。”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泊渊并不意外,但他仍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一点怪事都没有吗?比如会盯着人瞧的鱼、比如有张人脸的猫......”
泊渊听到佛子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像片羽毛轻轻地拂过心间,痒痒的:“并无。”
“虽有善信说小僧擅长送亡者轮回转生,但生灵魂魄非肉眼可见,小僧做法事,不过也是安生者之心罢了。”
“这样啊......”泊渊的语气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那您可有方法确定一个人的生死?”
他不相信金鲤死了,可从儋州到兆丰,他寻不到金鲤一星半点存在的痕迹,再回想那座假造的坟茔,怒火中烧之余,无边的惶恐也随愤怒一起,成了附骨之疽。
被他询问的佛子或许见多了世人的执迷,他并未生出不耐,也并未显露同情,在黑暗里,如那大殿之上俯视红尘的佛: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泊渊有答案,但他不敢信,更不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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