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看错了吧?”宴明正在练字,他有时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会通过练字来让自己平静,“我没有不开心。”
“有的。”秦曜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指着那墨痕未干的字,“你的字大小都差不多,只有情绪不对的时候,简单的字会变大,复杂的字会紧缩,这几年我都看出经验来了。”
宴明看自己写完的那行字,觉得和平时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有这么夸张?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秦曜没再继续说话,他只是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只杵在一边不知该干什么的、垂头丧气的大狗。
这幅熟悉的神态倒是把宴明逗乐了,他搁下笔,没有强迫自己继续去写字,而是反问秦曜:“我没有不开心,你怎么先不高兴上了?”
秦曜抬眼瞄他,这个角度看起来特别可怜巴巴,惹得宴明好笑地揪了一下他的腮帮子。
“小宴。”秦曜捉住那只在他脸颊作乱的手,将那只有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他很认真地说,“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
“我又不是没长嘴,可不会跟你客套。”宴明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倒是很顺利地抽了出来,“我心里有数。”
他只是有点惆怅,过几天就好了。
除了身体健康方面,秦曜从不强迫他的小宴回答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即使他感觉小宴的心情仍旧低落,没有半分好转。
秦曜忽然想,如果他最先遇到小宴就好了———这样无论小宴身边发生什么,他都能与他一起面对。
.......
傍晚时,来上香的香客们基本离了禅心寺,秦曜本来准备故技重施,继续粘在小宴身边等晚上与他同床共枕,结果被一道口谕召回了宫城。
这道口谕的大致意思翻译一下,就是说他养伤期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指导一下日辰卫与夜羽卫,提升一下他们的水平,要是有好苗子,再多指导两句。
秦曜本就是有实权的将军,如今还插手兆丰的防守———许他调动天子身侧的部分兵权,确实圣眷浓厚。
换成个有野心想上进的人,此时大概会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乐颠颠地立即走马上任,但莫名其妙被委以重任的秦曜只觉晴天霹雳。
他只是想大败犬戎,让雁鸣关的百姓们生命安全得以保障,能够修身养息,安居乐业,对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兴趣平平———他觉得他现在的官职和品阶已经很够用了,升不升的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老婆都没追到手就要去上班,还是带伤上班,秦曜想想都觉得自己命苦。
“小宴......”秦曜的不情愿都快从声音里溢出来了。
“天子器重你,这是好事。”他的小宴不明白他在不高兴些什么,“快去吧,莫耽误了事。”
“我觉得我的命好苦。”秦曜幽幽的,“比雁鸣关的苦麻菜都苦。”
苦麻菜是雁鸣关的特产,吃几口只觉得有些涩,吃完回味后嘴里就会泛起苦,因为水分充足,遍地都是,成了雁鸣关家家户户最常见的蔬菜,宴明和秦曜都吃过不少,但两人都不爱吃。
“少贫。”秦曜一说,宴明也想起那几年几乎日日都和苦麻菜相伴的日子,只觉舌尖也苦得发麻,“赶紧回去!城门要是关了可就麻烦了。”
*
从将那位“观妙大师”留在宫中,千帆便开始有些不懂这位他侍奉了多年的帝王。
若说在乎,想睹“物”思人,便应该将这位佛子多留一段时日,宫廷一直在天子的掌控中,居心不良也好,心怀纯善也罢,总也走不出天子掌心,何必在仪式结束后便立刻将人送走?
若说丝毫不在乎,听到小将军今日追去禅心寺又眉头紧皱,思来想去将人叫回来练兵———小将军身上还带着伤,天子的意思就是让他挂个虚衔,可这个虚衔一挂,除了休沐日,便很难再出得兆丰去了。
在乎还是不在乎?分得清还是分不清?
小将军一贯尊重陛下,接了口谕倒是回来的快,就是能明显看出兴致不那么高昂,对这种令人眼热的差事不太感兴趣的模样。
小将军不太高兴,陛下的眉头倒是舒展了,千帆琢磨着,竟然品出了天子几分难得的拧巴。
唉,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正在殿门口想着呢,他突然看到逝水匆匆往含章殿的方向来———这可真是稀奇了。
逝水在那位养身边养了两年后便离了宫廷,在宫外为陛下搜集消息,制造舆论,观察重臣动向,再整理成细致清楚的折子上报,非大事不肯轻易进宫。
逝水对宫廷生活厌恶得紧,大家也都理解,休息闲暇时都是主动去宫外找她,省得勾起她的伤心事。
“你怎么过来了?出什么大事了?”
千帆一边想着一边迎过去,脑子里已经冒出了许多不好的东西———是哪家犯了要流放的重罪?还是哪处草菅人命东窗事发?又或者哪地贪赃枉法官官相护,不慎露了马脚?
“与宫廷无关。”逝水光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音言简意赅道,“与那位有关。”
千帆一听,心里一咯噔。
怎么这么巧?又与那位挂上了钩?
平素没人敢在这事上捋天子的逆鳞,眼下倒是接二连三来了。
逝水看他的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不由奇道:“你知道了?”
“未必是同一件。”想到陛下要见那位明州佛子本就是心血来潮,应该不会这么巧,“小将军正在里面,你要等等。”
等略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秦曜走了后,逝水才进了这间她一年都来不了几次的大殿,行过礼后,她麻溜地将袖中的木盒与信一并掏了出来————陛下最讲求效率,最不爱废话与繁文缛节。
按惯例交由千帆查验安全与否后,木盒到了殷容的案头,殷容展信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顺手打开那个木盒,盒中已经没有了残损的泥偶,只有半盒枯萎的药材与细微的泥灰。
【“执”不消极,便会一直受困世间。】
是他的执念缠绕着上神,上神才会那么痛,如今属于他的小泥偶已在祭祀过后化作了飞烟,保留在聂暗那里的同样也化作泥灰,上神留在这世间的东西......都已消失殆尽了。
这很好,殷容想,这证明执念已去,不会再有人如他一样,去扰动上神的安宁了。
“他的要求,我答应了。”殷容说,“只是案子审理要时间,需等人伏法后,再将尸首交予他。”
“是。”逝水垂眸应喏,“属下告退。”
“等等———”殷容叫住了她。
聂暗到底与他有过几年的师徒情谊,想到他信里直白的寥寥数言,殷容倒也对信中从未见过面的泊渊起了些叹息:
“这段时间,多将人照看些。”
难得收到陛下对外人这样带着点温情的叮嘱,逝水有些诧异,但聪明人不需要过多去揣测上峰为什么要这样做,老实执行就是了。
“属下这段时间会多照看泊公子,直到他离开兆丰。”
第70章
“顾大人———”林和骑着马, 急匆匆追上前面的人,“咱们不能再这样赶路了,不然还没将人送到大理寺, 王、罪臣就要撑不住了!!!”
跟着这位顾铮顾大人一起返回兆丰, 林和可是遭了老大的罪,顾铮不像勉强与他沾亲带故的冯颂今,见他做的不对还提点几句,不懂的东西不忙的时候也会顺带着教, 顾铮只会直接分配任务,做不好.......做不好也得做好!
林和能在这般年纪进到行人司,又被帝王点出来为自身履历增光加彩,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惫懒了些,如今没人在上方给他顶着, 要他自己直面狂风暴雨时, 他的脑瓜子就转得格外快, 顾铮分配下去的任务虽然完成得磕磕绊绊, 但总归是没差错的完成了。
还没等他长舒一口气, 噩梦就此开始。
返回兆丰的队伍里,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总之一个闲人都没有,林和能干, 就有了干不完的活,每天睁眼就是做事,闭眼沾床就睡,累得眼下青黑, 活脱脱一副被工作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反观顾铮,事做得比他麻烦,活干得不比他少,但人除了面上略有疲倦外,根本看不到什么被工作压榨的痕迹———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早就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干活。
如果是后者.......林和想,那卫尉寺未免太可怕了些!
“我去瞧瞧。”顾铮的话打断了林和的胡思乱想,“你随我同来。”
顾铮调转马头,径直去向后面的马车———文安王的罪名早已在之前的调查中尘埃落定,按理来说应由囚车押送回京,可天子并未明旨降罪,故而必须给人留些体面。
掀开马车并不算厚的车帘,扑面而来的轻微臭味里混杂着一种人体暮年时才会散发的特有气息,熏得掀帘子的林和皱起了眉。
顾铮落后他一肩的位置,面色不改,弯腰钻入了马车中。
之前文安王用极品药材好好温养着,说是病入膏肓,但面上看起来中气十足,如今断了药,不过几日赶路,精气神立刻垮了下来,几乎一天一个模样,眼见着便要命不久矣了。
人昏在榻上,这几日极速消瘦,看着像用衣服裹着只剩一层皮的骷髅,透过车帘的狭长光线照亮昏暗的车室,有种志怪故事里惟妙惟肖的恐怖。
顾铮盯着瞧了一会儿,将手指探到那“骷髅”的鼻下,发现只有微微一点气流后,脸上总算有了些波动。
———竟不是夸大其词。
天子要他将人带回去,可不是将人的尸体带回去。
“去找医官来给他看看。”顾铮吩咐道,“今日路边暂时扎营休整。”
“是。”暗暗屏住呼吸的林和一拱手,麻溜地出去了。
暂时扎营的队伍中弥漫起药味,跟着这队伍走的医师进了马车一探脉,脸上便露出讶异的神色来———他两天前才给文安王把过脉,非常确定这位王爷虽然身体亏空,但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危,如今只过了两天,怎么一副油尽灯枯的垂死之相?
怪哉,可真是怪哉。
顾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马车里几乎摊成一滩烂泥、看不出半点昔日金尊玉贵的王侯,看着医师忙前忙后的给人扎针勉强吊着命。
一通救命的针扎下去,榻上的“骷髅”勉强睁开眼,因为消瘦得厉害,他的脸颊凹了进去,于是显得眼眶里的眼珠格外突出,直直盯着的时候,有些渗人。
“鱼.......鱼......”他的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带着怨恨的声音,听着像是癫狂的呓语,“鱼、鱼......”
那肖似骷髅的脸上除了癫狂的神色,竟还有一股追悔莫及。
顾铮之前搜查证据,来路不明的银钱中有一大笔来自儋州某位富商的家业,而鹤卿曾被申饬的案子,也与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情有趣起来了。
医师扎完针抹着汗出去熬药,林和更是叫完人后借口有事处理进都没进来,于是这处只剩下文安王与顾铮两人。
顾铮在文安王旁边慢慢蹲下/身,那骷髅费力地移动着眼睛,不知他要做什么。
“鱼。”顾铮的声音很好听,雍容而华丽的音色,“王爷是想吃鱼?”
他的声音带着点浅而冷的笑意:“......还是一条鱼妖?”
榻上的“骷髅”眼里爆发出惊恐,他想躲开蹲在他身旁的顾铮,却因为身体的沉重而不得其法,只能无助地从喉咙里溢出“嗬嗬”的声音。
“王爷不必紧张。”顾铮温和地说,“我只是突然冒出了这个疑惑,想请您解答罢了。”
这世间除了他的小雀,竟还有别的妖存在,怪稀奇的,可惜死了。
“看王爷的模样,妖的血肉恐怕不太好吃。”顾铮弯着眉眼,他似乎闻不到文安王身体里散发出的人体即将衰烂腐败的臭味,只剩下满满的好奇,“这幅尊容,不太见得了人。”
顾铮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性子,并不会因为文安王丧心病狂的行为而对这位王爷暗加为难,他一切都公事公办,自己不犯错,也让人挑不出错,如今这一问,也只是出于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猜测而生出的好奇,好奇得以满足,便不再关心了。
他懒得再去看那榻上口齿不清的“骷髅”,只下了车吩咐医师好好照料着,给人吊着命,到兆丰前务必别死了。
被委以重任压力山大的医师扇药炉的手更用力了。
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加大半个晚上,文安王的情况才稍作稳定,第二天一大早,马车重新踏上官道,继续赶起路来。
按着预计,今日城门落锁前他们便能进得城中,但文安王如今的身体实在经不得颠簸,为了不使他一命呜呼,只能放慢速度,于是太阳都要落山了,一行人离兆丰还有八十余里。
八十余里是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尴尬位置,就算他们现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赶,也不可能在城门落锁前到达。
兆丰附近几百里都尚算安全,这两日顾铮便带着医师吊着文安王的命,扎营休息的事便落到了林和身上。
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回去结束这苦差事,林和半点都不敢放松,他带着人在周围先排查了一番危险,越看越觉得这片地界眼熟。
他骑在马上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兆丰禅心寺所在的那座后山山脚。
还没入官场前,林和他娘带着他来过几趟,有两趟是为家里人求平安,但其他几次都是在佛祖面前求祖坟冒青烟,让他考个好名次光耀门楣———别说还怪灵的,至少林和他娘在他考上且最后被分配到行人司后,还拉着他过来还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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