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灌木朱瑾
小同子低头去找椅子。
待椅子搬来,赵霁往旁边一座,拉着包拯做到公堂堂前:“你的案子,你审。”
包拯被赵霁按住肩膀坐下,本来的推辞都吞回肚子里,也不矫情推脱,站起来道了句:“臣领旨。”
就又一屁股坐回了公堂主位。
赵霁坐下之后,对着曾布道:“曾大人,别站着啊,坐吧。”
曾布额头有些细密的汗水:“陛下,老臣就不用坐了。”
赵霁摆摆手:“这哪里妥当?大人不要顾虑,坐便是了。朕说了要替你主持公道,就一定替你主持公道到底。”说完这句话,赵霁拿手指指了指跪在地下的蒋宇星他们“这些读书人也太可恨了,不止扰乱贡院纪律,而且竟然还敢污蔑朝廷命官。郭妃的弟弟朕见过,平日文采斐然颇有君子之风,朕实在是不忍郭妃的弟弟被如此污蔑,但是怎奈朕已经答应过这几人,不管他说什么都一定饶他不死。毕竟君无戏言。所以朕才唤朕爱妃的弟弟过来,和这群人当堂对峙!你放心,曾大人,朕是站在你这边的,朕一定帮你主持公道到底。”
这话说得,曾布只想骂人。
陛下偏向他?整个开封谁不知道郭单睿招猫逗狗,脾气火爆毫无修养,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能混成个京中名人,全都靠有个好姐姐,竟然能够一步封妃。
再听听陛下的形容。文采斐然,君子之风。
这八个字到底是有哪个字是符合他郭单睿的?没有。
陛下这不是再说反话嘲讽,又是什么!
何况包拯明显是在偏向堂下的三个士子,陛下明知如此,却依旧要求包拯主审。
都这样了,陛下还能说得出口是在偏向他?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包拯也非常上道,清清喉咙:“包拯一定不负陛下厚望,绝不徇私,一定会证明郭妃娘娘亲弟的青白。顺便也还曾大人一个真相。”
曾布:*&%¥
想骂人的话尽数都不能出口,只能默默吞下了这口老血,和被陛下和包拯一唱一和演他而产生的委屈。
在场的众人,赵霁就是故意说这话拉偏架臊着曾布,想试探曾布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包拯明知道陛下的心思,还顺着陛下的话,一副一定严惩堂下三人的态度。
曾布明知道陛下和包拯就是在故意说话给他听,明着冠冕堂皇,暗地里全都是针对。但是却无可奈何。
苦就苦了堂下田光,殷得荣和蒋星宇这三个人。
三人真的以为陛下偏心,想要治他三人罪责。
等待郭单睿过来的过程都显得格外漫长。
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王朝马汉才把郭单睿提审过来。郭单睿身边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为首的那个女人更是扯着嗓子,嚎出了六月飞雪窦娥冤的感觉。
就很神奇。
郭单睿一路被押过来,那女人嚎了一路,在开封府衙门口更是和衙役撕扯,说什么都要进来。嘴巴里喊着什么要进宫去告诉郭妃娘娘。
可眼神一瞥,看到赵霁一身黄澄澄坐在包拯旁边之后,瞬间就闭嘴了。
撒泼打滚的村妇和高门大宅的主母之间无缝衔接。
只隔着茫茫衙役的海洋,柔柔弱弱地跪下,弱柳扶风似地道:“民妇的儿子是冤枉的啊。”这声音虽然低却凄婉极了。
像极了被污蔑却无可奈何的小白花,和刚才声嘶力竭地撒泼简直判若两人。想是知道皇家最烦毫无道理地撒泼之人,所以才转换了一开始的态度。
赵霁见过这女人,郭春兰怀孕的时候进过宫照顾,是郭春兰的亲生母亲。
而郭母这一路的行为,也并不是真的天真到以为她撒泼打滚衙役就会放过郭单睿,所以就是想要和这些衙役纠缠阻挠办差。
她这一路都很掌握分寸,嚎归嚎,却没动过衙役一根手指头。她这一路嚎到人尽皆知,其实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儿子的事情。
开封府拿人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事来得太猝不及防,她担心儿子,一边差人快速去宫里传消息,指望宫里的女儿想办法把自己儿子捞出来。另一方面,她以也是预防有人给郭单睿上私行。
这一路她吵吵闹闹,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郭单睿被开封府衙役押解到了开封府衙门里,那开封府的人肯定就不敢对郭单睿动私刑。
在门外远远看到了赵霁,郭母心中另外起了其他思量,自然端庄起来。
就算只是表面功夫,也得搏些陛下好感不是?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赵霁没有看懂郭母的算计,但是却觉得郭母和郭春兰在识时务方面,确实都是一把好手。
今天就端看她这骤然安静的态度,郭春兰一身见风使舵,识时务的本事,怕是都来源自她的这位段位不低的母亲。
郭单睿被押到堂上,王朝马汉都没给他表演‘我不跪’的戏码,用了个巧劲,膝盖往前一顶,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郭春兰五官精致,这郭单睿作为她嫡亲的弟弟,自然也是英俊的。只不过这股英俊也冲不淡他眉目之间的戾气。
这丝戾气的存在让这个年轻人显得极端不好亲近。
包拯立场询问:“前几日,你为何在酒楼殴打一个叫做沈秉坤的人?”
郭单睿看了眼包拯,又侧目看向赵霁。锐利的眼睛低垂下来,硬邦邦回复了一句:“他欠打。”
包拯一拍惊堂木:“郭单睿,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你可看到你身边这三位学子了?这三位学子举报发现科举透题,而透题者正是沈秉坤,刚刚本馆派人去沈秉坤家中,沈秉坤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并且还打了他。这其中牵扯到了许多问题,其中的重要性本官想你也知道了。你好好回答!”
郭单睿在听到蒋星宇举报科举泄题的时候,一双眼睛斜着瞥了过去。
但是在听到沈秉坤被他打之后离奇失踪的事情,又收敛了全部的目光,只僵硬答道:“不知道。”
“陛下。”曾布突然道:“如今证据确凿,想来是郭妃依仗自己身份,不知从何处偷来试题,交给了这郭单睿。臣请陛下严查郭妃娘娘。”
郭单睿听到曾布提到自己姐姐,立刻抬头,一双眼睛带着浓浓冷意:“曾布大人?您这是何意?”
赵霁也听着新鲜,刚刚曾布还一口断定绝对没有舞弊,如今这郭单睿往堂下一跪,曾布不止麻溜地就要断言有作弊情况,竟然还直接就把锅扣到郭单睿头上了。
莫不是把他们都当傻子?就曾布这种手段,能最后当上丞相也是神奇。
包拯压根也没怎么理会曾布,道:“到底是不是透题,很简单,堂下这三人并没有参加之后的贡院考试,中途也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现在让这三人写下他们知道的第三道试题,和贡院试题核对一下。如果一样,那就是证据确凿,如果不同,那就让这三人誊写出自己昨天在贡院的答题,待所有考生交卷之后,看看有没有人的试题和这三人所写一致。”
口说无凭,只能看证据,这三个活着的证据就在这里。
到底是这三个人凭空捏造,还是真有泄题,按包拯这方法,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第138章
赵霁很满意包拯的这个主意, 眼瞅着曾布坐立不安仿佛要开口说些什么,赶在曾布开口之前,道:“朕也觉得可以。”
看来,到开封之前包拯的团队班底都已经配合地十分熟练了。
赵霁首肯之后, 王朝马汉两个人立刻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
两个人, 一个人去拿纸笔, 给三个士子安排地方,方便临场默写。
另一个人和小同子径直出门,往贡院而去。去调取剩下还未考的试题。
郭单睿依旧默不作声地跪着。
包拯就道:“科举舞弊之事暂时无法定论,但是郭单睿你当街打人之事你刚刚可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郭单睿摇头,但是硬气,直接认了:“无话可说, 大人您罚就是了。只是当街伤人仅是我一人所为,和郭妃娘娘并无关系,求陛下看在长姐还怀有龙种的份上,不要迁怒郭妃娘娘。”
这个一直死犟着,直挺挺跪在堂前,浑身充满戾气,仿佛谁惹他不顺心, 他立刻就会不管不顾跳起来打人的郭单睿, 也只有提到自己长姐的时候,方才露出了温情和几分柔软。
但他这句话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郭春兰早就出事了, 现在还在后宫关押软禁这呢。不管郭单睿说这事和郭春兰有没有关系, 她都难逃一罚。
后宫之事就算是早晚要暴露,那也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是以,赵霁和包拯都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样,不做任何回应。
而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郭单睿不一样, 曾布大人完全就是他的相反面了,自从马汉走了之后,他就显得十分柔软,柔软地有些过分。屁股下面有火把在烘烤似的,坐立不安,动来动去。
赵霁和包拯眼观鼻,鼻关心。都心里有数,认定曾布肯定有鬼。但是却都没着急揭破曾布的状态。
包拯按照大宋律,罚判了郭单睿之后。包拯和赵霁一个玩着惊堂木,另外一个则差人上了杯茶,端着茶杯细细吸溜。
皇帝的衣食住行,一律都是按照最高的规制来的。
赵霁一边吸溜茶,一边还不忘了找人给曾大人也倒上一杯放在他的手边。
可惜再好的茶都已经吸引不了曾布的注意力了。面对放在手边的茶水,曾布非常勉强地保持着应该有的礼仪,全须全尾地谢过陛下赏赐之后,象征性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口,就继续把茶杯放在一边,神不思属。
赵霁坐的位置和曾布非常近,曾布的变化态度都看在眼里。又因着赵霁有内力加持,如此近的距离,连对方的粗重呼吸和加速的心跳也听得一清二楚。
赵霁随即低头又吸溜了一口茶,任茶水在味蕾里面回甘,面露享受的同时,不忘一边注意观察着曾布的神态。
很神奇地发现,一开始马汉和小同子离开的时候,曾布的心跳加速,呼吸粗重,坐立不安。可就在刚刚赵霁劝茶之后,坐在曾布旁边的赵霁又非常清晰地听到了曾布那种快速到几乎失序的心跳飞速平稳下来。而且,曾布也不再如表现得那么地焦灼了。
甚至,三炷香之后,曾布虽然依旧没有再碰手边的茶水,心跳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
赵霁借着放茶杯的动作,侧头观察对方,就见已经平静下来的曾布,黑中泛着老年人专属灰白色的瞳孔之中,尽是破釜沉舟的决断。
那双眼睛,就差写上三个大字——一起死。
嘿?
曾布的心跳回归正常了,这边赵霁却无由来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但是细细把事情回忆了一遍,又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赵霁把茶杯放到一边,突然想到很致命的一点。
曾布确实一直以来都是老好人。
但是一个人会凭借拉偏架当老好人成为二府两院,坐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吗?
就算后面有人专门提拔他,一个毫无城府,只会当老好人的人也不可能走得这么远。
曾布从进入开封府之后的表现无疑是十分糟糕的。
喜怒形于色,并且所有态度都外显得厉害,就好像在告诉所有人——快来注意我,我有问题。
可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思量,一个官场沉浮的老油条何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他眼中的那骨子破釜沉舟的劲头又是从何而来?他又要和谁一起死?
赵霁思索着这些,不由眉头紧锁,后悔不已。
他大概是把事情想简单了。看曾布的这个表情,赵霁觉得,他一定是漏下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那是他应该知道的线索。
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赵霁连手边的茶水都已经顾不上喝了。
身边的茶凉了自然就有小太监上来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