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粱皮起先没意见,看到男二号出场,还朝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个位置来。下一秒,他的目光猛然盯在一段情节上,短暂的几秒怔楞之后,吴王非的气息扑了过来。
“唉?”吴王非莫名其妙地拍了拍显示屏的大屁股,可仍旧是一片漆黑,“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关机了?”
说着猫下腰去要探查究竟。
“……”粱皮从震撼中挣扎回来,猛然咳嗽了一声,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一边朝外拉一边糊弄道,“停电了,停电。”
“咦?”吴王非被拉得踉跄了几步,却不疑有他,只可惜地看着安静的电脑屏幕感叹,“真倒霉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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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蛰隔了几天之后才去的非凡网络,为另外一件事情,但无意中想到了妹妹的网站,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个文学论坛的链接挂得怎么样了?”
粱皮:“……”
林惊蛰整理完手头的几个文件,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看着自己的诡异的目光,那目光里三分焦灼,两分震撼,还有五分是怀疑人生,满满当当,可谓富含信息量。林惊蛰被看得浑身发痒,不由疑惑地蹙起眉头:“怎么?遇上了什么困难?”
“……没有。”粱皮抹了把脸,艰难地回答,“没什么问题,已经办妥了。”
“那就好。”林惊蛰为妹妹们铺平了路,总算安心,见粱皮在那疲倦地揉额头,有一些担忧,“梁总您身体不舒服?”
“……没有。”粱皮听着他谈起那个网站时理所当然的好像丝毫没有不对劲的表情和语气,心说自己的道行果然还不够深啊,羞愧地掩饰,“头疼而已,可能最近因为A轮的事情太累,忙完这段休息休息就好了。”
“工作重要,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林惊蛰郑重地叮嘱完自己年轻的合伙人,这才将重点转到正事上,“梁总我说的那个基金网,具体应该怎么操作比较合适?”
粱皮听终于可不用谈那个可怕的论坛了,立刻松下口气,正经起来。林惊蛰说的基金网跟沈甜甜和肖妙没关系,是他要做另一个独立的公益性项目,全名叫做“国家执法人员家属抚慰慈善基金会”。
这个基金会主要帮扶因执法牺牲或致伤残的人员家属,线下主要结构已经架设得差不多了,只是林惊蛰想要趁着早期网络环境单纯,再做个网站,扩大一下这个基金会的影响力。
这个基金会是他上一次参加反走私小组表彰大会,从那几张肃穆的黑白遗照上获得的灵感。原本只是在构思而已,但最近国内几大省市不知道为什么治安突然紧张起来,尤其西南几个省市,天天都可以听到公安干警牺牲的讣告。林惊蛰看报纸看得难受,索性一鼓作气将这个构思实现了出来,基金会成立至今,短短月余时间,已经筹集了将近千万的善款。
林惊蛰本来想把这笔钱控制在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毕竟第一次接触基金会这个东西,管理和经营都需要摸索,初始起步的金额太过巨大未必是一件好事。他本来想自掏腰包,还是肖驰拦住了他,说这种公益性质的组织,一定要定期募捐经营才能扩大社会影响力,以便于帮助更多的人。
对方这样建议着,便以身作则掏出了一百万,沈家和肖家的长辈听说之后,也各自慷慨解囊,你捐十万我捐二十万的,就连沈甜甜和肖妙都各自捐出了自己每个月五百块的零花钱。
林惊蛰索性便在地产联盟里组织了一场小型的募捐活动,原本只是试试水而已,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商人们的社会责任感远比他想象中要高,一听说居然是帮扶牺牲执法人员家庭的基金,包括代高峰在内的好几个人直接要掏出上百万的金额。
这个数字太可怕了,顾念起步阶段应该控制资金额度,林惊蛰不得不设置了门槛,最高捐献金额不能超过二十万。
绕是如此,最后募捐到的金额仍旧积累成了一笔大钱,代高峰还很是不得劲,抱怨这跟过家家似的没意思,催促林惊蛰赶紧找个靠谱的管理人,将基金扩大点规模。
当下这笔钱已经足足够用,但过后消息灵通的方老爷子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这一茬,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强硬地给林惊蛰塞了一个存折。
老爷子退休之后各种追讨国宝养护文物,亲孙子方文浩的公司不温不火成那样都不肯掏钱,不说为古董散尽家财,估计也差得不远,也不知道这样大的一笔钱是怎么积攒下来的。
但林惊蛰拗不过他,百般推拒之后只能收下,结果那个只在郦云和燕市反走私表彰大会上见过两面的郑叔叔(郑存知)也主动给了一笔。高胜现在广告公司业务不少,赚得估计挺多,前些天估计是从粱皮吴王非这边得知的消息,非得掏出十五万。有他这个传声筒,周妈妈他们也接二连三的听说了。
莫名其妙的,林惊蛰手上便多了一笔大钱,每天银行里滚出的利息都烫得他手疼。
原本只是情之所至的一点自我安慰,但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以再掉以轻心了,因此林惊蛰近来奔波忙碌,为此操心不少。
创办管理一个小网站的事情对如今的非凡网络来说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是涉及到公益的,粱皮非常乐意帮这个忙。在跟林惊蛰逐渐深入的对于基金会未来发展和规划的商谈里,他甚至遗忘了对方几天前因为那个可怕的论坛在自己心中崩塌掉的形象,重新生出一股充满敬畏的感情来。
因此分别时,他欲言又止之下,最终还是拉住了对方。
“林总……”他迟疑地问,“方便问一下吗?您家妹妹们的那个文学论坛,您总共给她们投资了多少钱?”
“一百万。”林惊蛰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还是痛快回答,“她们说要给网站更换一下原本比较原始的架构和设备,比如服务器。”
“哈哈哈哈——”粱皮干笑,一百万,他都替对方心疼这个钱,“服务器这个东西,论坛嘛,随便用用不久好了,您也太大方了……”
他估计那个论坛应该没法撑太久,林惊蛰这一百万估计彻底是打水漂了。
林惊蛰听得莫名其妙,还有这样劝人的?服务器随便用用?这个论坛可是妙妙和甜甜一起投资的第一个事业,两个妹妹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怎么能“随便用用”?
不过他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不满来,只说自己考虑考虑,客气地道谢过后才同粱皮道的别。
离开非凡网络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嗤了一声。
嫉妒!粱皮这明显是嫉妒他有两个那么可爱乖巧又聪慧的妹妹!
嫉妒真是使人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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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蛰下车时看了副驾驶的林润生一眼:“爸,你没问题吧?”
林润生几乎要僵成一块铁板,面色铁青,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以吓哭小孩,明显已经紧张得不行,但仍旧坚持的回答:“没事,走吧。”
两人从车上下来,他望着眼前巍峨的高楼,这是燕市当下最著名的几个高端小区之一,也是周海棠一家的住处。
他紧了紧自己手上提着的水果,跟在儿子身后,忐忑而缓慢地走着。
来拜访周海棠和高胜两家人是他自己的意思,就像沈眷莺说的那样,缺席了那么多年,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总该对从小一直对儿子给予照顾的好心家庭表示感谢。
来前他因为不知道自己该送什么东西好几天没能睡着觉,还是林惊蛰从沈眷莺那里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拦下了他预备去买金条的举动,建议说买点水果就好。
周家和高家现在都不缺钱,送的礼物太贵重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反倒是普普通通的水果更不容易出错。
门是高胜开的,高胜穿得一身港范儿,据说是在港岛拍广告时认识的几个男明星一起帮他搭配的,看着还算能入眼。开门一见林惊蛰他他就笑了,赶忙将人拉进门,直至见到林惊蛰身后的林润生,微微一顿。
眼神变冷了一些,但他掩饰得良好,看在林惊蛰的面子上,还是和气地喊了一声:“林叔叔好。”
“你好。”林润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严肃,拉出了一个笑来。
所有人都在,包括平日里为了新工厂来去匆匆的周妈妈,都专门空出了一天时间。她老早就跟林惊蛰说起想和林润生见面,见见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林惊蛰并不希望他们起冲突,一直不肯将林润生带出来,为此还专门同周母提了好几次,这才好歹打消一些对方心头的怒气。
周海棠好像被林润生严肃的外表吓到了,很乖地跟着高胜叫人,一向性格绵软的胡玉也点头示意,在家中另两个爸爸迟疑的问好声和林惊蛰的目光下,周母叹息着让步了,接过林润生手上的水果:“您太客气了,既然是惊蛰的父亲,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林润生也勉力露出和善的一面:“应该的,应该的,很惭愧,第一次来,不知道大家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眼见双方第一次见面的开场尚算和平,林惊蛰总算松了口气,在双方当中介绍着活跃起气氛来。林润生虽然没怎么尽到父亲的责任,但因为上辈子的恩怨,林惊蛰并不希望见到发小两家人破口大骂对方的场面,因此能控制住场面当然很好。
林润生虽然不善于交际,原本紧张的心情还是逐渐镇定了,这两家人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和善许多。
话题逐渐步入正轨,林惊蛰放心地把局面交给了互相陌生的长辈,高胜偷偷朝他招手,示意有事情要告诉他。
眼看林惊蛰的背影消失在了周海棠房间的门后,一直客客气气的周母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
林惊蛰问看起来神秘兮兮的高胜:“什么事那么偷偷摸摸的?”
高胜嘿笑了两声朝周海棠的书桌走去,周海棠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扑上去就要阻拦,但终究没能快过高胜的速度。
高胜迅速从书桌抽屉里抓住一大叠试卷扔到林惊蛰怀里,周海棠惨叫一声:“别看!”
林惊蛰疑窦丛生,立刻翻开,顿时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来。
“靠。”他丢开试卷上前两步一脚踹在周海棠屁股上,将还在愤怒追打高胜的周海棠踹得翻到在地,骑上去一把按住就打,“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周海棠被他打得快要哭了,偏偏不敢还手,又不敢掀翻他,只能可怜地抬高手臂捂着脸躲避:“我真的尽力了啊……”
“线代都他妈挂,你跟我说尽力?”林惊蛰在他胳膊上使劲儿拍了一掌,“二十!二十分!这数字怎么考出来的我求求你教教我!就你这成绩还想转专业?转母猪的产后护理吗?”
高胜蹲在地上狂笑。
周海棠赶忙去捂他的嘴:“小声点,把我妈引进来了,我妈还不知道呢!”
“唉我操。”林惊蛰头疼地松开他,“不是,你这成绩瞒着你妈有什么用?下半年专业转不了,她早晚要知道。”
周海棠被这戳心的一刀捅得几乎想要落泪:“那怎么办啊?我真的,我真的努力去学了,真的!高胜天天逃课,我从开学到现在一堂课也没逃过。”
被无心出卖的高胜接收到林惊蛰警告的目光,咬牙踹了周海棠一脚:“你听他胡说八道,我天天逃课还能考九十二?我跟你说他就是傻,没救了。”
林惊蛰被这俩小子搞得操心得要命。因为海棠食品厂的建立,家里原本打算让让周海棠大二把专业转到管理的,对此周海棠自己也没什么意见,进入大二之后变得高深的计算机和编程原理他自己也没太大兴趣。可就是这个成绩,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比乡愁还让人发愁——梧桐大学转专业的要求非常严格,专业课程就不用说了,就周海棠这个公共科目的成绩,想达到要求真是比登天还难。
林惊蛰半晌后阴沉道:“这样下去不行,从明天开始,我找人给你辅导。”
周海棠觉得自己年轻的生命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但让他跟林惊蛰对着来,又实在是没有那个胆量,只能留着眼泪表示同意。
“嘿,我跟他提了一百次他都不肯同意,果然你一说就管用。”一旁的高胜对此乐见其成,又朝林惊蛰出主意,“找个凶点的老师,他就怕凶的。”
林惊蛰问:“就跟我爸那样?”
周海棠一听尿都快出来了,被按在地上疯狂地摇头,刚才林润生一进门,把他给震撼的,简直就像看到了系主任。整个梧桐大学里,他最怕的就是那个系主任,路上看见都会远远绕开,林润生的威严却甚至比起对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听到这个话题,高胜却立刻没有了说笑的心情,表情一点点变严肃了:“我听说你爸现在在瀚海大学教书,这条件不是挺好的吗?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就是林惊蛰童年除了年迈的外公外无人看顾的事情,包括他在内的高周两家所有人都因此对林惊蛰和他再度来往的事情难以接受。在他们看来,如此不负责任的父亲,不打一顿都难消心头之恨,林惊蛰着实没有必要再给对方什么面子。
林惊蛰叹了口气,他小时候确实是怨恨过林润生,但越长大,经历得越多,他越难以轻易地断言是非对错了,因此只回答:“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不过你放心吧,我现在过得很好。”
高胜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叹息着掐了下他的脸:“随你吧,你自己高兴就好。”
说罢估摸着外头刚才给自己使眼色的周母现在应该说得差不多了,起身便道:“出去吧,我妈炖了牛骨汤,我给你舀一碗喝。”
林惊蛰不疑有他,又给了周海棠两下,才起身就就接到肖驰的电话,肖驰道:“我下班了,代叔刚才通知我说联盟要开个例会,三十分钟以后开,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那么赶?”林惊蛰看了眼手表,赶忙将周家的小区名告诉对方,离开房间后刚想告辞,就敏锐地发现到了客厅的气氛有一些不对劲。
他顿了两秒,看着林润生有一些红的眼睛,和周高家长辈缩在沙发边缘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表情。
林惊蛰:“……”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无奈地回首给了高胜一个眼神。
外头的长辈们明显在刚才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进行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交谈,但林润生终于撑着没有哭出来。他没那个脸哭,也实在没那个脸委屈,周母的话其实说得不重,只是非常客气地询问他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回郦云探望过林惊蛰,哪怕偷偷看上一眼。
跟林惊蛰相认之后,林惊蛰一直没有对此表示过什么不满,他似乎就是很平常地接纳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不索取,不指责,甚至还非常温和地对待此前全无联系的沈眷莺母女。林润生在这样自然的程序里,从来没有被质问过如此锋利的问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林惊蛰的退让和包容下似乎慢慢心安理得了,但这是不正常的,他对孩子的亏欠绝不该因为对方的平和而被抹去,而是永远客观存在着。
周妈妈的记忆中,小小的林惊蛰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他的外公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不能总是接送他,他便总是很突兀地孤身一人行走在满街牵着家长大手的孩子里。他被表哥一家嘲讽没爹没妈,阴郁、孤僻、叛逆、被欺负,不愿意和人接触,直至四年级之前,午睡时都会下意识蜷缩在小伙伴们的怀里。
林润生艰难地调整自己哽咽的喉咙,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自己诸多亏欠的孩子。
林惊蛰虽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总归就是那些,看着周母和胡玉的表情,生怕林润生在这里哭出来会把她们吓晕,赶忙上前两步,将手上的东西朝林润生怀里一塞——
“爸,你看看这个。”
林润生满腔愧疚地埋着头,连看也不敢看儿子一眼,垂着眼没什么精神地慢吞吞地翻开这团东西,看了两眼后,动作立马顿住。
“这什么东西?”他拧起眉头,声音虽然发得有些艰难,但看起来终于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了。
“不像话!”他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眉头越皱越紧,脸越绷越臭,鼻子不酸了,喉咙也不哽咽了,只难以置信地看着纸上像是狗爪子刨出来的那笔字和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x1+x2+x3=0,这通解出的时候什么玩意儿?谁做的卷子?出来!”
全家人:“……”
林惊蛰:“……”
“……”周海棠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惊蛰给了他一个活该的眼神,道:“爸,这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海棠。他学期末要转专业了,不过公共课成绩实在是不行,你有空就给他补补吧。”
涉及到学术问题,林润生第一时间把全世界都抛到了脑后,他颤抖地盯着那张试卷上前所未见的成绩,而后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那个跪倒在地不像话的孩子:“过来!”
这要是他手上带的学生,敢考出这个成绩,他非得把对方拽到家里不眠不休补上三天课让对方补考到及格不可!不像话!
周海棠膀胱一紧,屁滚尿流,周家客厅客厅里随即响起了林润生严厉的训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