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他这样琢磨着,隐约感觉到似乎有那里不对,紧接着不等深想,便听到了人群外响起的喧哗声——
“来了!来了!”
来了!
他双眼当即一亮,即刻拽住了儿子的胳膊,回首一看,果然远远在路的尽头看到一帮步行靠近的人。
“走开!”姚公正随着人群一并迈开的步伐中途被邓父的身体阻拦了一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拨开对方的肩膀。
而后也不搭理对方是什么反应,匆匆朝着来处跑去。
张仁丙的面孔在所有群南的企业主眼中比巨星还要眼熟,他刚出现人群便引发了骚动,不过今天的他居然还不是最终主角,姚公正挤进人群,同他匆忙打过招呼后,便笑得一脸和善,探究地扫过同对方一起到场的人。
他们从天不亮起就等在这里,等候了好几个小时,只为了能见到他们一面。
人群中英俊的年轻人中最脸熟的必然是公开宣布在一起的大名鼎鼎的集团老总,这事儿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当面面对他们,立场坚定的众人连个多余的屁也不敢乱放。
小心翼翼和对方问好并得到了回应之后,姚公正反倒觉得受宠若惊,他强行让自己的目光从两个男人交握的手上转开,下一秒看到其他面孔后微微一愣。
咦?
怎么总觉得……?
张仁丙对他尚算熟悉,还想为他介绍周家和高家的人,随即便见姚公正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姚厂长?”张仁丙莫名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您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棠食品的丁香丁董事长,这位是丁董事长的丈夫,也是家人连锁餐厅的董事长,周能周董。”
姚公正的望着周父那张和年轻时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他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打招呼迟缓了几秒,周母终于认出他来,眉头微微一皱后缓缓松开:“是您啊,姚厂长,好久不见,身体还好?”
“好……好。”姚公正被她方才皱起的眉头吓得肝都险些颤起来,连连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咦?”张仁丙立刻好奇道,“丁董原来和姚厂长也认识吗?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姚公正无言以对,周母对此释然一笑:“是啊,世界真是太小了,十几年前我跟我家老周还是郦云暖瓶厂的工人呢。”
张仁丙当即一愣。
周父脸色一直板着,此时看到妻子的笑容,终于微微松开。他恨了这个厂长很多年,恨对方公报私仇乾纲独断,但直到现在再次见到对方,他才发现自己早不把过去的坎坷当做一回事了。
他们有了现如今拥有的一切,原以为无法走出的苦难在战胜之后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一切都是生命给出的最好的安排。
他哼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是啊,说起来也该好好感谢姚厂长,要不是他当初安排我们夫妻俩下岗,我们想必不会有今天的生活。”
姚公正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随即接触到张仁丙骤然锋利的眼神,只觉得五雷轰顶,膝盖都跟着软了。
现场气氛当即尴尬起来,直到下一秒周父张开双臂,朝着人群后方大喊了一声:“邓大哥!”
一声洪钟般的回应从人群之后传来,随即摩西分海似的出现一条道路,老当益壮的邓父迈着大步从人群中走出,与周父结结实实地抱在了一起。
双方很少能见面,每每相聚,都忍不住要红一红眼眶。高父也上前拥抱,林惊蛰这群小辈们乖巧地同这位退休的老警官问好。
四下原本以为这人是来混脸熟的一众老板:“……………………”
“快快快都别在这堵着了路上辛苦快让林董他们回家休息。”气氛终于和缓,张仁丙如释重负,赶忙开口指挥众人散开,然后护在周家父母身边进了林家大院。
”张……主席……”姚公正见状脸色煞白,紧追几步,抓着张仁丙的手还想说什么,“我儿子的稀土矿……”
“不急不急。”周家人虽然没说什么负面的话,张仁丙此刻却一点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了,只含糊地搪塞道,“以后有空再说吧。”
众人涌进了林家的院子,姚公正父子被怔怔被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听到身后一声紧急刹车声。
江晓云拉着儿子匆匆从车上下来,一见这条路便楞了一下:“怎么是这里?”
“快点快点,别愣着了。”为她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介绍人催促她道,“没想到一大早居然会堵车,妈的,说是张主席和贵客已经早一步到了。”
“到哪?”江晓云随同对方匆匆的步伐,瞥了眼路边站着的两个奇怪的正在发呆的人,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妙。
几分钟后,姚公正便见刚刚才进院子的江晓云,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这次是脸色煞白地拉着儿子夺路而逃。
江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回头看着那套熟悉的大房子:“林惊蛰……?”
江晓云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捂住儿子的嘴巴,长久辛苦的生活压在肩头十几年,她早已谨小慎微,杯弓蛇影。
“闭嘴!闭嘴!”回忆起那个在屋子里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想到被对方发现之后的可能,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肝胆俱裂,“不许说话!我们快跑!”
屋里,看到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还来不及打招呼便见对方夺路而逃的林惊蛰:“………………”
肖驰问他:“怎么?”
林惊蛰迟疑了一下才摸着脸问:“我看起来凶不凶恶?”
“……”肖驰看着他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睛和张开嘴时露出的一双洁白的兔牙,少见地为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维护住住爱人的自尊心,点点头诚恳地回答:“挺凶的。”
作起来吓死人了。
第九十三章
四下的声音非常昏沉, 如同狼嚎虎啸, 又像是滚滚雷鸣咋起。
江润侧耳倾听, 许久之后才辨认出那是他曾经在街上看到过的跑车发动机的运转声。
这声音太酷了,几乎令所有雄性生物无法抗拒,以往在街上看到那些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豪车时, 他也从不吝啬自己羡慕和向往的目光。假如能有机会坐进去开上一回该有多好啊——超跑的油门踩下去的感觉或许也和普通汽车不一样?开着这个车去见前女友和闹掰时直言看不起自己的前合伙人的话对方会是什么脸色?
江润曾对此有过无数设想,甚至躺在自家狭小的阳台上睡觉时都会在脑海中构思画面,但白日梦终究是白日梦。
以他的个人能力和家庭经济水平, 人生中距离这种跑车最接近的距离, 或许就是偶尔下班路上经过洗车店的时候了吧?
他这么想着,还来不及自嘲, 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浑身的汗毛当即根根倒竖。
他惊愕地转过头, 便看到一群面貌模糊的人聚集在自己身后,看不清五官和体型, 只能看到他们身后停放着的各式豪车。
隐隐有一种直觉告诉江润,他认识这些人。
“嘛呐?”他使劲浑身解数想看清楚对方模样时,面貌模糊的人群中有人伸长胳膊擂了他胸口一拳, 空洞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态度却十分熟稔,“快点,山道这还有一圈呐,今儿说好了谁落在后头谁请客泡妞,反悔当狗!”
四下一阵哈哈大笑, 这群人陆续钻进了车子里,江润恍惚地转过头,发现自己居然正背靠着一辆金黄色的跑车,迷茫了半天之后,他遵循本能坐了进去。
目光透过前挡风,车外还是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身在何处。江润后背发凉,想要擦一擦车窗,但还没来得及抬手,便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娇俏的软语——
“江大少,您怎么还愣着呀,他们都走了~”
江润悚然回头,便见旁边的副驾驶坐了个婀娜的人影。对方还是看不清面貌,但短裙卷发,一双长腿,从头到脚写满了女人味,叫他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人物乍见之下,馋得哈喇子都险些流下来。
车外轰鸣的马达渐次响起,副驾驶坐着完全没见过的女人,江润全然在状况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现在在干什么。但恰在此时,忽然好似有另外一道灵魂接掌了他的身体,手脚不随着自我意志而活动,他恍若局外人,随着车身闪电般飞驰了出去。
而后比赛好像是输了,刚才那群看不清面貌的人一齐围上来起哄,说什么愿赌服输要求包机去拉斯维加斯泡妞。这销金窟的名字他从来只电视上看到过,还什么包机泡妞,他哪能出得起这个钱?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却对此习以为常,似乎很笃定他有这个能力似的。江润万般为难,偏偏方才的长腿美女黏在身边叫他不好意思直道窘境,只能在起哄声中汗流浃背。
但他却听到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问问我大姨,看我姨夫的飞机在没在国内。”
大姨?
江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江恰恰这么个人,他已经至少十多年不曾听到对方的消息了。
但是姨夫?飞机?
他搞不清当中的联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手机,而后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名字。
名字下方显示的号码明明非常陌生,却又无端地让他感到熟悉,身边有方才起哄的人说笑的声音——“不管,在没在国内反正这一趟都得去。”
“是啊,还能聚在一起泡几天妞?最迟年底咱们江大少就得接管知晓地产了吧?他那个表妹才十岁,说不准齐清地产也能有他一份,我操,这下群南新首富一跃而成啊!”
“哈哈哈哈!”
“齐清地产balabalabala……”
“知晓地产balabalablabala……”
江润听到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声和周围的闲聊,这具身体笑骂了众人一声——“滚蛋”。
然后发生了什么?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说了很多东西,他的脑子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只剩下呜呜风声和疾驰的跑车窗外流逝的风景。车行驶过弯道的惯性带得他左右摇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击、灼热、疼痛、尖叫、警笛,四下火光冲天。
“咚”的一声,江润猛然睁开眼,满头大汗,额头被撞得疼痛难忍,入目却只看到自家廉价且破旧的茶几。
他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场景,随即缓缓从地上爬起——复合地板、窄小的沙发、他刚买不久的hero手机面朝下静静地躺在那里。
哎?
江润激跳的心脏一点点平复,他茫然地伸手抹了把脸,午睡后的疲倦还印刻在脑子里,短暂的休息并没能使得他的精神比较活跃。
刚才只是个梦?
厨房卫生间方向传来母亲熟悉的刻薄骂声:“那么好的太阳也不知道出门干点事,女朋友没有,工作不做,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就知道睡觉!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从房间睡到沙发,从沙发上摔下来都不醒,你是人啊还是猪?你看看人家林惊蛰,你再看看你自己,废物东西!”
江润早被骂习惯了,左耳进右耳直接出来,和一个对一切都不满生命中充满负能量的母亲生活需要强大的内心。
他在原地怔坐了一会儿,回忆方才的梦境,只觉得非常奇怪,不像是单纯的想象才对。
“妈。”他胡思乱想之下,忍不住便想找个人来倾诉,“我梦见自己出车祸了,飙车的时候从不知道哪个盘山公路上摔下来。”
江晓云提了一兜毛豆从厨房出来客厅剥,闻言只朝他翻了个白眼,“还飙车呢,做你的白日梦吧,家里有车么你就飙,飚什么车?面包车啊?”
江家只有一辆小型面包车代步,通常情况下是江晓云夫妇在开,平常给工程队拉拉东西还行,江润嫌弃不体面,一直没开出去过。此前他的梦想就是能跟家里弄点钱贷款买一辆十来万的新车,不过因为经济原因,一直都没能实现。
江润迷幻的世界被母亲的这句话打碎,一想到这个现实的问题也不由好笑起来,是啊,他家哪有跑车给他飙啊?
还什么飞机拉斯维加斯泡妞什么的,完全与他就是两个世界的元素,他平常也会做一点有关这些生活的白日梦,只不过从来都没有这次那么逼真。
真的太逼真了,逼真得他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江晓云随便开了个什么台,屏幕上正在播放海棠食品新上市的香菇拌饭酱的广告,浓稠的酱汁被倾倒在热腾腾的晶莹剔透的米饭上,一点点渗透进缝隙里,十分引人垂涎。
江润看到自己最爱吃的拌饭酱,拿着手机打开《江湖传奇II》的页面,又转头看到母亲阴沉的苍老的面孔,因为梦境中的失重感和不知道为何居然会切身感受到的疼痛而高高悬起的心脏终于得以回落。
不过暂时游戏是玩不下去了,他伸手抓到一把豆子心不在焉地帮着剥,一边问母亲:“妈,你知道我大姨去哪儿了么?我刚才梦里居然还梦到了她,梦到她和我大姨夫去接女儿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打电话给她想要钱要飞机出国玩,结果是警察还是律师接的,让我赶去处理他们和一个叫什么齐清地产股份的事情,涉及到好多钱,把我给急的,从山顶一路朝下飙,结果中途撞破护栏一下飞了出去。”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大姨夫十几年前就死了,你大姨也十来年没听到消息,他俩哪儿来的女儿?”江晓云听得好笑,忍不住朝儿子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尽琢磨这些没影的事儿,还跟你大姨要钱要飞机,我看你长得像飞机!齐清地产居然都出来了,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啊,这还真是你大姨大姨夫开的,不过你上学那会儿就倒闭了好不好。”
江润摇了摇头,肯定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对这家公司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啊,既然没印象,怎么又梦得那么清楚?他连梦境中电话里律师朝他简述的齐清地产的股权分配情况和公司目前在群南正在开发的楼盘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太玄乎了。
江润看了眼手机,他还记得拨通界面里显示的那串数字,一位一位,清清楚楚。
他鬼迷心窍地照着拨了出去,结果居然通了!
嘟——嘟——
他额头的汗水都随同冒了出来,一错不错地盯着显示正在拨号的手机屏幕。
终于,通话接通的数字跳了出来,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扬声器里洪钟般响起,带着一点西北口音:“喂!喂?谁啊?!说话!”
而后就是一连串的咒骂,江润立即按了挂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