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林惊蛰也同他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肖驰转回头,胡少峰已经起身挤坐在了他的沙发上,挤眉弄眼地问他:“就问你服不服?”
肖驰拨着右手上的那串珠,露出一个简短的微笑:“服。”
这一双逼王的碰撞并未引发任何骚动,这间交易室,或者说整个申市的金融圈,都在翘首企盼着同一个时间的到来。
指针拨正的那一刻——
交易室两端的电视机倏地亮了。
林惊蛰看着转播回来的大盘,这一年申市上市的股票数量比起后世可以说是少得可怜。安静的交易室开始出现喧哗和骚乱,有人在观望,也有人在入手,交易员充满往返在各处之间,田大华半蹲在地上,开始为林惊蛰填写委托书。
林惊蛰挑选的是一支名为时代科技的股票,这只股票最为眼熟,在后世也时常能见到,也是唯一一家非申市本地的企业,田大华一面填写,一面问:“林先生,您想买多少?”
“五十万。”
“五十万?!”
两道声音一起回答了他,田大华笔下一歪,差点写错字,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惊蛰,“五十万?!这么多?!”
林惊蛰也听到了另一道声音,他抬起头,与同样因为听到田大华的声音转过头来的那位邻座的卷发男青年再次对上视线。
双方的眼神一触即离,林惊蛰喝了口茶,声音稳得听不出一点情绪:“嗯。”
田大华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看林惊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但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这点情绪,重新提笔,他看着空白的金额一栏,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林先生,您可得想好了。”
林惊蛰闭着眼点了点头:“填吧。”
另一桌,一时忘形的胡少峰压低嗓门,凑近肖驰:“一下子买那么多,安全吗?”
肖驰收回看向隔壁座位的目光,锐利的视线盯在茶几上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的内里有着和外形气质截然不同疯狂,面对胡少峰担忧询问,他只是拨着佛珠,淡淡地回答:“这只是试水,怕什么,大不了就当听了个响。”
当日半小时后,前市收市时,成交已有五十笔,额度达到六百余万。田大华在心中惊叹这世上疯狂人竟有那么多,一面在心中越发慎重地衡量林惊蛰的来头。朝外投了足足五十万,林惊蛰看起来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田大华的双腿重若千钧,他踏出交易室时却轻松得像是刚刚结束一场郊游。
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
田大华这样想着,面上的微笑却十分热忱:“林先生,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下一场开始之前再去接您来这里。”
林惊蛰却道:“不用了,我有点事要离开申市一趟,过段时间再回来。”
田大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那大盘……您不看了?”
林惊蛰十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田大华瞠目结舌,那些交易室、营业部的股民们,哪个不是每天刚开市就准点蹲候?这世上竟还有人像林惊蛰这样炒股?对方到底把那五十万块钱看成什么了?
林惊蛰完全不是伪装出来的轻松。
他很确信,至少在最近数个月的时间里,市场绝对会呈现出非一般的歌舞升平,因此又有什么必要蹲在大盘前面浪费时间?他来申市也有一阵了,还带着高胜他们,郦云那边,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了,再不回去,胡玉她们非得胡思乱想不可。
田大华服了,彻底服气,他再也不去试图揣测林惊蛰的来历了,他怕吓死自己。
因此见林惊蛰执意要走,他也不敢多做阻拦,为林惊蛰关上车门后坐进驾驶室里,便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那林先生,我请您吃顿饭吧,也算是为您践行。”
虽然交易告一段落,田大华仍想和林惊蛰保持一定亲密的距离,毕竟这样的客人并不常能碰到,倘若能拉好关系,未来想必会是不小的资源。
这段时间下来,林惊蛰除了睡觉外,几乎每一天一个小时乃至一分钟都在思考,着实称得上是殚精竭虑。他疲惫地靠在后座的靠枕里闭目养神,邓麦轻轻地替他捏肩膀,他点了点头,懒洋洋道:“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田大华在申市的三教九流里确实很有能量,这批股票并不是买入就万事大吉了,林惊蛰暂时也不想和对方停止交易。
田大华大喜,从后视镜里看他似乎有睡意,一路上连刹车都踩得格外平稳轻柔,口中更是连连保证:“林先生,您只管放心,我田大华别的能耐没有,但申市哪里最好吃哪里最好玩,问我,肯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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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蛰回酒店倒头就睡着了,醒来时他睡眼惺忪看向床尾,高胜正坐在那用热毛巾给他擦脚他打了个哈欠,拉来一个蓬松的枕头垫着半趴着,紧了紧松垮到露出肚脐眼的浴袍,将另一只脚也搁在了高胜的大腿上。
高胜按住他的脚踝,热乎乎的毛巾搭上手掌,抵住他的脚底,一边用大拇指轻轻地按,一边轻声问:“醒了?”
林惊蛰闭着眼睛唔了一声。
邓麦拧了一块热烫的新毛巾过来,换走了高胜手上那块微温的,看着林惊蛰眼下的青影,咋舌道:“林哥,你多久没休息好了,知道自己睡了几个小时么?”
林惊蛰懒洋洋地问:“现在几点?”
邓麦道:“都快九点了。”
林惊蛰愣了愣,眼睛可算是睁了开:“田大华来电话了吧?”
“来了,四点钟的时候打了一个,说是想请你吃晚饭,我跟他说你还在睡,他就让我别打扰你,睡醒了再说。”
林惊蛰揉了揉脸,觉得自己还是困困的,从到申市起,他几乎就没怎么睡,心里存着事情,睡眠就格外地浅。
他轻轻地踩了踩高胜的肚子,高胜拍了他他的脚背:“干嘛呢!”
“别按了。”林惊蛰问,“你们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下午的时候有点饿,现在好像不饿了。”
那就是饿过头了。林惊蛰挥开睡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带你们吃饭去。”
站起身时,才发现一直没露面的周海棠居然在玄关那里,正架着熨台为他熨衣服。
他起来,这三个臭小子就紧紧跟在身后,刷牙时从镜子里看到三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林惊蛰差点把泡沫给咽下去。他漱干净口,有点受不了地问:“想干嘛啊你们。”
“惊蛰。”三人踟蹰片刻,还是高胜先开了口,他神情惴惴不安地问,“你刚才在那个房间里,是不是在买股票?”
哟,看来这几天新增了不少知识,林惊蛰挺满意地点头:“是。”
“你买了五十万?”
“是。”
三人一整个下午都在猜测,现在终于得到了确定,都是一脸的错愕,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概念。高胜脸都白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借的。”林惊蛰摊手,“之前那个公司你记得吗,那是个假公司,我跟田大华借了二十万开起来的,用来跟银行借钱。”
高胜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因此一脸的wtf。他捂着脑袋好像试图借由这个动作就可以理解林惊蛰话里那可怕的信息量,然而在原地踱步了三圈之后,他最终还是放弃地松开了手,抬起头时,眼睛已经红了。
他问林惊蛰:“所以你现在一共欠了多少钱?”
林惊蛰算了算:“银行的五十万加田大华那边的二十万,一共七十万吧。”
“你是不是疯了?!!!”高胜在另两个小伙伴眩晕茫然的目光中忍不住朝林惊蛰拔高了声音,“七十万!那么多的钱,你拿什么还!?”
七十万,他对这个数字已经没有概念了,这大概是一笔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赚到的天文数字。
林惊蛰面对这样的质问,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投以目光。他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了高胜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了周海棠和邓麦的脸上。
三人茫然中带着担忧,担忧里又透出绝望的表情告诉他,他自到申市以来一直有意给他们灌输的一切终于出现成效了。
林惊蛰在他们的注视下里露出了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轻松的笑容。
“等明天,我给你们找几本书,带回郦云慢慢看。”他将擦完了脸的湿毛巾丢回脏衣篓里,一边解开浴袍的系带,一边朝挂了被周海棠熨得没有一丝皱褶的衣服的衣柜走去,口中不急不缓地说,“我既然敢借,就一定能还。”
*******
因为一场大梦错过了晚饭时间,田大华却没有丝毫不满,接到林惊蛰回来的电话,他还很是兴奋,他本以为这场饯行宴估计是要泡汤了。
四点钟有四点钟的玩法,九点钟有九点钟的乐趣,他对申市夜生活颇有研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安排好了去处。
high club大概是申市最有历史生意也最红火的一处酒吧,每每入夜都一座难求,田大华叫了一桌子的酒,一面帮林惊蛰倒,一面为他介绍:“……这里的老板是美国人,所以客人里老外很多,美女也很多,今天说是有个什么摇滚乐队来表演,位置特别俏,我也是托了好几个朋友才订到的……”
昏暗的灯光仿佛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田大华大着胆子,头一次问起了林惊蛰的私人问题:“林先生有女朋友了吧?”
林惊蛰给高胜他们点了些吃的,听到这话,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
“还没有?”田大华哈哈一笑,似乎很是惊奇林惊蛰这样的人居然会没有女朋友,笑罢又神秘兮兮地附耳上来,“没关系,一会儿我让我朋友带几个漂亮的姑娘过来,任君挑选。”
林惊蛰端起酒杯挡在了他凑近的脸前,笑着道:“不必,田总的好意我心领了。”
田大华只当他害羞,笑容越发地猥琐,没一会儿还真让人带了几个姑娘过来。这几人刚到,就明显看出林惊蛰处于主导,又见他模样英俊,因此狂蜂浪蝶一般涌来劝酒。林惊蛰招架不了这个,他呆得尴尬,有些后悔来了这一场,借口上厕所离席躲清静,又因为高胜他们还在吃饭,就示意他们不用跟随。
当晚来的果然是个摇滚乐队,重金属的音乐嗨到爆炸,舞池里挤满了人,其他的客人也因为强烈的节奏格外兴奋。离开的路上林惊蛰打眼一扫,便看到旁边有桌客人玩得相当惊人,一个男的竟然叫来五个姑娘陪着喝酒,估计是喝高了,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看不清模样,骚包的花衬衫纽扣已经解得差不多了,皱巴巴推到了腰上,一堆人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相当放得开。
在心中咋了下舌,林惊蛰收回了视线,这种画面看多了估计会长针眼。
结果事与愿违,一路过去,走廊壁角,随处都可见到抱在一起互啃的男女。他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循着指示,终于找到了卫生间。
可算是清净了。
音乐被关闭的大门阻挡开的一瞬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随即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肖驰双手撑着洗手台,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串佛珠因为洗手被摘下搁在了旁边,他现在窝火到念经都没法恢复平静。
胡少峰那个傻逼带来的那群女人到底往酒里放了什么!他他妈就喝了一杯!
见到有人来,他面色不善地瞥去一眼,却发现对方意外的面熟。
肖驰见对方停下了脚步,便让开了洗手池,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林惊蛰过去洗手的时候忍不住瞥了对方裤裆一眼,卧草,这人神了,洗个手硬成这样?!这是得有多么饥渴……
他一时回忆起在交易室时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模样,当时他看这人一直在拨佛珠,还以为对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没想到私下竟然是这样的画风。
肖驰本来就很烦躁,林惊蛰虽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他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尴尬上升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顶端。
他极少动怒,这下却忍耐不住地开了口,语气还相当不善:“看什么看?”
林惊蛰从镜子里瞥他,心想着自己刚才从证券公司回来的路上是不是踩到狗屎了,一晚上碰到了各式各样的奇葩事。
他无奈地发现这个酒吧压根儿就没有清净的地方,镜子里又发现对方尖锐阴沉的目光又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神经病,加上喝了点酒,几天没休息好情绪一直绷着,火气也上来了。
他关掉水,皱着眉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我看你什么了?”
肖驰身上一直在发热出汗,鬓角有几缕卷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了侧脸上。他没想到林惊蛰居然会回嘴,脑子像被热气蒸烤着,控制情绪的能力空前薄弱。
两人针锋相对地对视了一会儿,双方都面无表情。
肖驰还有理智,他不想在申市跟人起矛盾,因此拼命忍耐着:“你已经洗好了手,可以离开了吗?”
呵!
林惊蛰心中简直啼笑皆非,他发出一声冷笑,使劲抖了抖手,随便找了个便池,站定,拉开拉链,尿尿。
肖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水声,他也气笑了,靠在墙上盯着那道背影。
林惊蛰尿了一会儿,确实尿不出来,只能把拉链拉上,又回到洗手台洗手。
一直靠在墙上没有动过的肖驰看着他这番动作,此时开口:“哥们,你他妈非得我跟我这过不去是吧?”
“谁是你哥们?”林惊蛰道,“这地方你家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