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货币和证券期货他上辈子都炒过一点,但这需要时机,不是什么时候下水都能赚到钱的。
能源……这一行业云集大佬,至少以他目前的力量还无法接触到。
剩下的只能是地产和制造业,而这两个行业无一例外的,前期都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
他绕过缓坡,燕市大学破旧得非常神奇的宿舍楼外景致还是非常鸟语花香的,眼看终点就在前方,林惊蛰却突然感觉到了背后一道灼热的视线。
跟人勾心斗角了那么多年,他对这很敏感,立刻转身看去。
背后注视着他的人匆忙转开了视线,变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外表严肃的中年男人打扮得十分整齐,眉间皱起深深的“川”纹,眼神锋利,外表看上去就像是系里某个十分严肃不好相处的教授,他神情伪装得天衣无缝,像是无意路过了这个地方,也和林惊蛰素不相识。
但林惊蛰在看到他的瞬间,心脏却狠狠地震了一把。
对方渐行渐远,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一处不远处的小果林里。
林惊蛰驻足原地,目送他离开,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颤,他木然地回过头,继续迈开脚步。
他不知道对方进入树林之后是否会在密林的遮挡下接着偷偷窥视自己,但这个严肃到好似无法接近的中年男人,却是他前世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
父亲。
林惊蛰回忆着,他记得父亲林润生并不是燕市大学的教授。这一年代,他应当正在隔壁某以理工著名的重点大学担任信息通信工程系的教授。两所学校相隔不远,但正常情况下教职工应该不会搞错吧?
对方是来看自己的吗?
他想到这一点,一时喉头发哽,又禁不住去回忆,上辈子对方也曾这样偷偷关注过自己吗?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考入燕市大学的?又是从哪里得知自己入学的科系?他从什么时候起悄悄跟在了身后?为了碰这一面又在宿舍楼外等了多久?
林惊蛰想不通,从上辈子起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内敛成这样,将自己的煞费苦心密密掩藏在冷淡的表象下,纹丝不透。
他迈步上楼,背负着沉沉的疲倦,找到宣传部办公室,敲门。
方文浩正在里头同几个人说话,抬头看到他时略有些惊讶:“林惊蛰?你怎么来了?”
全副武装的笑容几乎在瞬间爬上面孔,林惊蛰倚着门,朝同样看出来的几个部内干部点头问好,懒洋洋朝方文浩道:“方哥,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
方文浩当然有时间,更别提家里的老爷子重点叮嘱过让他在学校里一定要对林惊蛰多多关照。恰好是午饭时间,他交代了一下工作,收拾收拾东西便出来了,同林惊蛰寒暄几句后,说笑着朝楼下走去。
他边走便为林惊蛰介绍:“你要是想进学生会,差不多就可以筹备起来了,刚好我们宣传部还有几个空缺。在校期间反正没什么事情,你可以表现得活跃一点,学生会也有专门的发表论文的门路,多积攒点资历,毕业之后对你有好处。”
林惊蛰心不在焉地笑着回绝:“还是算了,我不太擅长组织活动。”
这种托词方文浩肯定不信,但也看出了林惊蛰无意于此,人各有志嘛,他也不多劝告,只话锋一转,为他介绍起会内部的结构来。
“过段时间介绍几个同系的学长学姐给你认识,学校里也是小江湖,你不进学生会也要多准备点门路。”方文浩絮絮叨叨地说,“燕市大学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里头挺复杂的,在这呆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所以在学校里千万别张扬,别惹事儿,尤其学生会里,有帮人跟我也不对付,就那个会长胡少峰,特别嚣张,遇到这种人,咱就躲远点。”
林惊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想才想起上辈子好像跟那群狐朋狗友玩乐的时候听说过,似乎是一帮和普通高衙内作风不太一样的公子哥,比之林惊蛰的圈子又高了几个等级,好像事业还做得挺大,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他这会儿满心都是他爹林润生,没工夫琢磨这个,胡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校区内的餐厅,方文浩提着筷子有些意外:“你要给你那个哥们找进修班?他不是说不想上学吗?”
“找个短期的就行,一个来月二十天这种,重点给他恶补点商业基础。”林惊蛰道,“我主要也是在燕市这没门路,所以得托方哥您帮我问问。”
方文浩啧了一声:“这几年好多人工人下海做生意,我还真知道几个不错的补习班,只是学费……”
林惊蛰道:“学费不是问题,靠谱就行。”
方文浩听他全然不似作伪的语气,凝神打量了他表情一会儿,费解地摇头:“我有点搞不懂,就一个哥们,你至于给安排得那么面面俱到吗?又给租房子又给安排上补习班的,还不让人去打工,燕市这会儿工人工资可不低。”
林惊蛰道:“打工不是出路,这是我哥们,我能拉总得拉一把。”
方文浩是真服了,他自问自己是个颇讲义气的人,在朋友圈中作风也很受好评,但倘若和林惊蛰异地处之,他讲义气的办法最多也就是给哥们介绍个待遇不错的工作,绝对做不到跟林惊蛰似的,连对方的未来发展也一并考虑着。
年轻的男孩子对这种友情总不可避免的敬佩和向往,方文浩肃然举杯:“成,就冲你这份心,这事儿交给哥,哥替你办妥。”
林惊蛰闻言便笑了,同他碰了碰杯子,小白兔一样无害的模样晃得方文浩眼睛都花了一下他道:“谢谢哥。”
定妥了这事儿,到军训之前林惊蛰便一身轻松了,一切活动便可定在邓麦从那个短期经济补习班毕业之后。邓麦脑子活络,人也聪明,理解那些基础的东西想必不难,补习班的投资也是很必要的,这年头最珍贵的资源就是人才,邓麦这种手段的人,倘若放在后世,不知道会被多少企业主争相抢夺。
认真算来,其实还是他占便宜了呢。
吃罢饭,方文浩便匆匆告辞,林惊蛰一路走一路沉思,踢着一颗倒霉遇上他的小石头。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方式,太多的事情在同一时间找上门后,容不得他半点的放松。
拐了个弯,他顶着骄阳和暖风爬上缓坡,朝着宿舍楼方向缓缓地走。
石头略踢重了些,咕噜噜滚了个没影,他醒过神来,举目望去,想要寻找。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了一个他意料之外,又深埋在记忆里的声音——
“林惊蛰?”
他心中一跳,脚步微顿,回头看去。
身后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看着他,目光锋利,表情冷硬,一副不耐烦又不好接近的模样。
他凶恶地盯着林惊蛰被晒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林惊蛰却看出了他严肃表象下的踟蹰不安。
双方看起来像是僵持了一会儿,眼见对方脚步后挪,好像又要把勇气憋回去离开了。
“一起喝杯茶吧。”林惊蛰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主动开口,“爸。”
第二十八章
林润生差点从小缓坡上摔下去, 还是林惊蛰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他保持着生硬的表情, 实际的头脑空白却一直持续到两人离开校区, 走进校外的一家茶馆才有所缓解。
其实林惊蛰记得林润生更喜欢喝咖啡,他年轻时外派留过洋,生活习惯里烙印了不少外来的痕迹。只可惜燕市大学这片校区后头的这条街虽然日后会成为著名小清新圣地, 现如今却未曾发展出那种规模。
好在林惊蛰是喜欢喝茶的,或者说他喜欢泡茶时安静的感觉。他点了一壶看价格就想必不正宗的雨前龙井,问林润生:“你应该可以吧?”
林润生怔怔地看着他, 当然, 这种内心的惊涛骇浪由于客观原因没能表现在脸上。
林惊蛰举手投足的气质远超他的想象,他知道这孩子应当是个很优秀的人。江老爷子时常同他通电话时都会说起这孩子的品学兼优, 从小学起,一路成绩都名列前茅。
老爷子从前叹息过, 说惊蛰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内向了一点, 有些愤世嫉俗,且脑后生反骨。
但这次亲眼得见,对方眉目当中却分明沉淀着本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应当拥有的沉稳。
林润生想了一大通, 嘴里就出来一个字:“嗯。”
林惊蛰早已经放弃和他正常交流了, 林润生上辈子同自己说话最多的那次就是他心梗发作快死的时候,林惊蛰那时都快三十了,人生中才第一次得知父亲一直在支付自己的抚养费,且每年都是巨额。
可在此之前,以往争吵了那么多次, 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人闷得就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除非彻底崩裂,否则谁都没法看出他内里存着什么东西。
小时候大约也表露出了一些叛逆的倾向,林惊蛰便记得外公常劝自己不要怨恨父亲,大人们的分别总有他们的无奈。
那时候他不懂这种无奈代表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追问的时候老人的解释总是遮遮掩掩,但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却已经懂得了。
能叫这个老人如何解释呢?毕竟犯错的是自己的女儿。林惊蛰后来便常想,外公哪里都好,样样都好,唯独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欠缺了太多。
以至于江恰恰、江晓云,江知和他林惊蛰,人格和品行上都各有各的奇葩之处。
茶上来了,小茶馆的茶叶虽不正宗,但也香气沁人,桌上的谁都没有再说话,林惊蛰在这种熟悉的沉默中已经颇为自在,他抬壶斟了一杯茶,朝对面微微一送。
“谢谢。”林润生下意识道了声谢,低头接来了茶,随后才反应过来,茶杯滚烫的杯壁熨得他不知所措。
林惊蛰却再没看他,倒完茶后,便拿着自己的那杯静静看着窗外,神情散漫悠闲。
他这样的态度也让紧张得后背都在冒虚汗的林润生逐渐放松了精神,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凶恶神情喝了几口茶后,才小心翼翼地措辞开口:“你认识我?”
林惊蛰抓着杯口的那只手曲在桌面上,手背托腮,目光仍望着远方校区内葱郁的墙林:“嗯。”
林润生喉头发涩,借着喝茶的动作偷偷抬眼看他:“你妈妈给你看的照片吗?”
“我外公给我看的。”林惊蛰转回头,毫不畏惧地凝视着他能吓退叛逆学生的面孔,“你还在付抚养费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林润生反应比较慢:“什么?”
“停了吧。”但林惊蛰提这个话题的本意显然不是为了和他闲聊,自顾自便继续了下去,“你给江恰恰汇再多钱也没用,她不会花在我身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大约五秒钟之后林润生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可这多出来的震惊元素却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恶了:“什么?!”
茶馆的人员被他吓了一跳,匆匆躲到楼道的位置探头打量这边,一面同情那位被欺负的年轻帅气的客人,一面又担心这俩打起来会破坏摆设。
只是面对对方有如凶潮般的情绪,林惊蛰却仍旧平静得惊人。上辈子他和林润生斗法了那么多年,刚到燕市时看对方这样表现,就一直以为对方并不欢迎自己,等到意识到这只是只纸老虎的时候,双方却积怨已成,谁都下不了台阶了。
认真说来这也是个落败在自己手中的对手,林惊蛰对他有愧疚却没有敬畏:“你别怨外公,他对我很好也很舍得,他和江恰恰登报脱离父女关系之后再没給她过一分钱,但江恰恰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没办法真的切断她所有的经济来源。”
但他还是高估了林润生的反应力,他说完这句话后对方才终于消化掉了上一句:“这怎么可能?!”
林惊蛰叹了口气,实在想不明白对方这样迟钝的状态是如何做到研究那些内容玄奥高深的信息通信工程技术的,他问:“你不知道吗?这很正常吧,我的存在没有那么重要,江恰恰已经决定和齐清再生一胎了。”
这些叙述和林润生过往十几年接收到的信息内容天差地别,他脑海中建立起的秩序完全崩塌了,怔怔地坐在那里:“可是我们有协议……”
“协议?”林惊蛰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应该笑他愚蠢还是该笑江恰恰的手段,“林教授,你以为这里是你留洋的地方吗?你们那个狗屁不生孩子的协议,在我们国家没有法律效用的。”
他说罢,胸口又淤了一股说不出的怨怒。他实在难以相信,上辈子的自己竟就这样轻易地被人玩弄于鼓掌当中。
林惊蛰刷的一下站起身,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尚有余烫的液体滚进胃袋里,却浇不熄那丛怒焰。
“总之我今天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及时止损。话我带到了,不过你怎么做我都不拦着。”林惊蛰看了眼手表,他不想在这再呆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会和上辈子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于是匆匆告辞,“宿舍里还有点事,我就不多坐了。”
林润生径自发着愣,明显还没消化掉这些巨大的信息,但见他作势离开,仍下意识站起身来。
他张了张口,一脸拧巴的表情,憋得脸红脖子粗才憋出一句:“……晚上……晚上回家吃个饭吧?”
“谢谢。”林惊蛰看出他表象下的忐忑,心情有些复杂。但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坚定地出口拒绝了对方:“不过还是不了。”
林润生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林惊蛰咬了咬牙,还是抬脚与他错肩而过,下楼时却又借着楼梯的遮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的中年男人背着光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目送自己离开,林惊蛰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对方的站姿中感受到了那种浓浓的落寞。
推开茶馆大门,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林惊蛰恍惚了片刻,最终坚定地朝校区侧门方向走去。
就这样吧,对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前世的结局太过惨烈,他不想再重演一遍了。
他能为这个自己愧疚多年的男人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远远离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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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润生周身夹带着生人勿近的旋风,吓得路口的岗哨都越发挺直了脊背,他下车进门,在玄关脱鞋,第二任妻子沈眷莺正从楼上下来,一见他立刻愣住。
“哟!”沈眷莺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上来揽着他打量,“怎么了啊?怎么都要哭了?”
林润生朝里看,沈眷莺回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对他道:“甜甜出门玩儿去了,李阿姨也没在。”
林润生眼眶里的泪水应声而落,哭得呜呜作响。